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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王举人降伏姚夫人(下)

第三十九章 王举人降伏姚夫人(下)

老门公领着披头散发的奶娘来寻小雷少爷。彼时小雷正合相公子在他们那个客院里相扑耍子。看见奶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进来,两个人忙住手。

相公子对付这种人最是拿手,叫人取板凳把她坐,道:“倒碗茶给妈妈吃,妈妈儿,你慢些说。梅翰林家管家护院也有几十人,他们进不来的。”

奶娘吃了半碗茶,定了定精神,把前事一说。小雷就怒道:“可恶,他当姚家无人呢!我去把她救出来带回姚家!”

相公子叫人把奶娘带回去梳洗,看着他在房里跳脚,慢悠悠笑道:“你送她家去,孤男寡女,你姑丈巴不得呢。”

小雷没有想到这一层上,搔头道:“不会吧。”嘴上虽这样说,实是有些怕救下姚滴珠来,姚员外赖到他身上甩不脱,想了许久,摊手,问相京生道:“那怎么处?”

相公子扬拳头道:“听那个妈妈说,王举人是因他全家都是他的人,又叫你哄的以为姚家不管姚氏了,所以敢对姚氏动手。你且忍一两日,捎个信把你姑姑,她若说先救出来,我们抢个人出来容易,若是她也怕的跟你一样,家里传四五房管家来,你出头,去把王举人照着那样打几下儿,还有那几个管家,俱好好收拾一番,挑一个淘气的打个半死。他两口儿还照旧是两口儿,不好?”

小雷听一句伏一句,笑道:“不必说,我姑姑也是不要叫她回去的,恁没规矩的一个人,怕她回娘家教坏我两个小兄弟呢。”旋取笔写了书信,请相家的家人快马去松江送信。

且说王举人提心吊胆在门口候到天黑,也不见梅家有动静。虽然梅家有许多管家出入都经过他家门首,却没有一个多看他王家一眼的。这更是梅小姐是真真假妆的明证了。必是真真合他同心,拘住了奶娘。王举人想到真真原是不肯做妾的。正好这一回滴珠无依无靠关在楼上,就是病不死她,不与她食水也饿死她。待这个厌物死了,正好接真真回来。他想到这大半年白吃了许多的苦,到底还是真真做娘子的好,情不自禁回到房里,翻出合滴珠的婚书来,照着样儿写下与真真的婚书,取个大信封封住揣在怀里,想着待滴珠咽了气就亲手送到真真跟前。想必真真欣喜非常,必回头的。

这般想着,王举人伏在床上不知不觉靠在床上睡着,睡梦里真真笑吟吟叫他相公。他惊醒,早已是日上三竿。因厨娘跑了无人做饭,小桃红跟小怜两个谁也不肯下厨,刘八嫂又在夜里带着儿子偷跑了,所以全家都饿着。却是小桃红耐不得饥来唤他。

王举人伸了个懒腰,笑道:“这数月来,只这一夜安眠。那个胖奶娘想必是叫真真关起来了,不必想她。走,我带你们两个出去吃馆子!”左揽右抱,又叫春风春雨随侍,合王老太爷一同出门到城里逛去了。

他那里风流快活的紧,姚家却一夜无眠,马三娘取信把姚员外看了,怒道:“就是个举人,也是你女婿,要好好收拾他!”点选了五房精明厚道的管家与滴珠,又召集了四五十管家,家里的马不够,还问人借了二十匹。一夜疾奔,天明时在个小镇打尖歇马,到苏州王家还不到中饭时。姚员外第一个跳下马车,抢过马鞭子捶门。

新管家才开门,就被一个大胖壮汉一脚踢开。抢进去各处一搜,王家人一个都不在,清风明月两个被倒扣在一间耳房里,滴珠房里翻得乱糟糟的。明月指点寻到楼上,马三娘一脚就把门踢开。

滴珠缩在床上哭泣,看见娘家人来了,扑倒爹爹怀里只是哭。姚员外看女儿脸上青肿,恨不得把那王举人剁成两半。

马三娘把这个继女的脸上身上都察看一回,放下心来。原来王举人是打不来架的,滴珠脸上虽然肿的难看,其实没有伤筯动骨。她就不顾姚氏父女两个对望伤心,拉着明月把各房搜过一回,在东厢翻出几只滴珠的衣箱搬回正房。

马三娘听说西院是王老太爷居住,想了想,叫人把西院砸了个稀烂,若不是因为这房子是滴珠的,只怕马三娘连王家的房子都要拆掉。

王家两个没有跟去的管家都吃马三娘带的人捆住。马三娘心里盘算,这个姚滴珠并不安份,若是接回家去了,老姚必叫女儿另嫁的,只怕还要打小雷侄儿的主意,还是把那王举人打老实了,依旧叫他两个过日才好。这般想想,心头怒火就歇了一半,存着心要降伏王家人。

她手下的人守门的守门,买米买菜的各行其事。马三娘吩咐依旧把大门关着,门口守着十几二十个人,静悄悄等王举人父子两个回来。

小雷听见隔壁动静,晓得是他家人来了,相京生替他打点了几碗粥合药,叫奶娘提着,他两个回去。那奶娘见了自家老爷合小姐,痛哭不必细说。

马三娘拉着侄儿到后边园子里,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小雷苦笑道:“那姚氏因为假银子的官司丢了一万多的银子,王举人因她无钱,就硬气起来,一连纳了两个妾,还对梅家小姐想入非非。”

马三娘插嘴道:“梅家小姐?你就住在她家?”笑眯眯道:“臭小子,是不是你看上人家了,所以要给滴珠两口儿下套子,叫姑姑来揍他们?”

小雷摇手道:“没有的事,是那位相大哥对梅家姐姐一往情深。”

马三娘听得相公子有意,那马家必无指望,就不做声。她怕侄儿在滴珠跟前打转会让姚员外误会,把侄儿支到后园坐着,她自己重回房里看滴珠。

虽然卧房叫使女们收拾过,诸般齐备,却好像少了些什么,问使女,都不晓得王举人把小姐的妆盒藏到哪里。马三娘原就干的是搜人财物的营生,各房细翻一回没有,将身一纵,在房梁上走过几回,就把滴珠的妆盒都找了出来。

只听得外头嚷起来。原来王举人一家回来,叫马家军一个不少都捉住,使淋过水的麻绳捆手,又每个塞了两个大核桃在嘴里。管家们吵嚷起来,都吆喝要打死他们

马三娘拦住小雷不叫他到前边去,叫在院中摆下四张椅子,她合姚员外坐中间,叫滴珠坐员外那边。小雷坐她手边。示意把这几个人都抬进来。

王举人起先以为是强盗,还心存侥幸,看见马三娘高高坐在椅子上,悔的去死的心都有了。若是早晓得姚家会管滴珠,他哪里会合滴珠吵嘴?都怪马惊雷不好,对姚滴珠一直爱理不会,滴珠遇到那样大官司,不过出头把她捞出来就罢了。小雷万事不问,叫他误会姚家必是不管这个女儿。若是晓得姚员外跟马三娘依旧爱护滴珠,他哪里会动滴珠一个手指头!王举人这样想,看向小雷的眼神里就有掩不住的怨毒,不只马三娘合小雷,就是马家的几个管家都看出来了。

一个管家着恼,照着王举人腿上的酸筯狠狠踢了一脚。王慕菲痛得泪流满面,满地打滚,因嘴里塞的是马三娘牌消声核桃,却是一点声音都喊不出来。

一个管家把从王举人怀里掉出来信封交到姚员外手里。

姚员外拆开来看,却是王举人与尚小姐的婚书,恼得他一把扯个粉碎。指着王慕菲道:“原来你打着停妻再娶的心思,给我打死他!”

马三娘拦住他,笑道:“打不打,要听你家滴珠的。”笑眯眯转向滴珠,问她:“他是死是活,只看你一句话。”

滴珠到底年轻要强,这王举人是她贴心贴肺里爱慕的良人,好容易嫁了他。真叫打死却不舍得。她心思急转,再嫁不见得能嫁举人,世上男子都是王陈之流,她的名声在那里,好人家也不肯娶她的,不如还是他罢。有娘家与她撑腰,那王慕菲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把她怎么样。她想定了,走到姚员外跟前跪下,哭求道:“他打我虽然不对,可是他是女儿的丈夫,若是他死,女儿必不能独活。”

这是不想王举人死了。姚员外灰心,叹了一口气对马三娘道:“这个孩子果然叫你说中了,真是对这个姓王的一片痴心,照你的主意办罢。”

马三娘扶起滴珠,揽她在怀里,劝她道:“死罪虽免,活罪难逃。女婿这样对你,母亲与你做主,打二十板出出气罢。”又指着两个妾道:“主人两口儿争骂动手也是常事,你们两个狐媚子不拉架,反把主母的衣箱拖到自家房里,甚是可恶,也一人打二十板罢。你们记着,主母就是那天,岂容你们施爪!”

小桃红含着泪咿咿呜呜。马三娘才看到她挺着大肚子。她自生了孩子就心软,摸摸自家的肚子,就叫把她放过一边,发落她道:“我晓得你原是小姐的贴身使女,想是你有孕所以不曾拦,这一回我就不怪你,若是下一回姑爷跟小姐相争,小姐吃了亏,我就把你的孩儿当面摔死!”

小桃红逃得一命,惧怕马三娘如阎罗,以头叩地谢她。马三娘故意妆做不认得王老太爷,挥袖道:“这群人助着主人虐待主母,这六个跟方才那两个管家,都与我敲死!那个年老的管家,看他年纪大的份上,敲断他一条腿!”

小雷清了两下嗓子,那意思是叫滴珠替公公求饶。谁知滴珠早看公公不顺眼,巴不得后母敲断他的腿。小雷觉得滴珠心地太狠,索性不管她。

马三娘却是明白滴珠的心意,老的敲断腿必不敢在儿子跟前出坏主意,虽然担些风险,已是撕破了脸,打比不打好,横竖恶人是自己做,就示意打板子。

马家这些管家做原是做惯了的,从前在海上抢了人家的船,都是这般做好做歹挤人家的钱。其实人人心里都有数,马三娘不伤人命,吓吓就罢了。

既然是要唬人,当然先挑能多打几下的,好叫他们寒胆。不相干的使女管家就倒了霉,春风春雨两个挨的两板了就晕过去了,再打得三板子,就把她两个丢开。那四个小厮年纪还小,也只打得十来板,都晕过去就算。两个管家却都是打断了手,叫他两个只能做些轻活,就轻轻放过了。王老太爷头上,打板子寻了根铁棍来,只一棍就敲断王老太爷的小腿,手下又使的是暗力气,再来一两下,叫老的痛晕过去就罢。

王慕菲跟小怜眼巴巴看着,唬得屎尿齐流,偏嘴里都塞了核桃说不出话来。两个齐齐被拖倒,结结实实一人打了二十板。这一回手下自有分寸,姑爷的屁股只叫他皮开肉绽,却不曾伤筯动骨。

马三娘看都打完了,笑道:“那几个小猴儿跟使女都打坏了,滴珠使不了,我们带回去罢,替孩子留几房管家如何?”

就把原来姚家几房老家人留下听老奶娘招呼,老两口儿自回松江去。小雷看得这一场热闹,回到梅家,几个翠跟小梅都围住他问。他笑道:“没有什么,不过王举人挨了一顿板子,想来可以老实一二年。”

却说姚员外在回去的路上,叹息道:“滴珠怎么看上这么一个人。还死心塌地要跟她过活。你为何不叫手下把他打死了帐!”

马三娘笑道:“原是问过滴珠的,她不肯,我若示意手下把姓王的打死,你女儿不是恨着我?这一回要不是小雷细心,你女儿就叫姓王的磨死了。原来是我们多事?从此以后我合小雷都不管你的心肝女儿滴珠!她有麻烦你自去,死活都与我们不相干!”呛得姚员外哑口无言。

梅宅,偏厅。

李青书合尚莺莺打听得王举人挨了板子,滴珠还要合他过活,都笑起来,道:“狗改不了吃屎,且等他伤养好了咱们再看热闹。”

唯有真真低头无言,走到这一步,居然他王慕菲还不醒悟,当她尚真真是包子任他揉捏。她从前日思夜想的婚书,叫姚员外撕碎,她听说了一点都不觉得可惜,反而快意,庆幸自己早早逃离了王家那个泥潭。原来,是真的不喜欢他了,原来,是真的当他合路人一般了,听说他挨打,也只觉得是闹剧。反是那姚氏似个尽蛾扑火,甚像她从前看不清王举人的时候,真真转有几分怜她。

姚滴珠坐在花园里也伤神。马三娘虽替她收拾了王家,却忘了留银子把她。王家上上下下都安排的是她的心腹,因然使唤起来不费事。可是,一个老太爷要替他治腿,一个王举人要替他上药,一个妾要照管,都是要花银子的,如今明面上只得一千多,要养活二十来个人,能过几时?想了又想,发狠道:“我又不是他王慕菲的娘,管他做什么?这一大家子人自要他养,他不养,叫他滚!”从妆盒里翻出尚真真那张祝她百年好合幸福美满的书信,不禁长叹:为何我就不如她,不能撒手就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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