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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全力营救

次日的白昼,终于让热烈的日头再度送回桐地。

在江家大宅院,江周氏端坐于堂屋之中,各房子孙分列两边,人人神色凝重。渐已成人的江德,脸面浮肿,在一线湿漉漉的眼帘上,仿佛一阵清风吹过都能摇落一场暴雨。

一夜未睡的江廷光,神情恍惚,多次张嘴却欲言又止。

同样饱受痛苦折磨的江廷源,他深蹲于地,抬手抱起一根水烟筒使劲地抽起来。在一阵啪啦啦的水声过后,其眼前的这一片时空开始轻舞飞扬,渐渐地沦为一地愈加寂寥的悲情。

时间在嘀嗒向前,堂中依旧无语。

大家的心中似乎都已长出一撮芥蒂,担心只要自己稍一开口去言说,眼前这一地正与悲伤搂腰共舞的岁月,能在一时之间凝结。从此,它们水化不开,手剥不离。

在这一片雄浑的天幕之中,兴许唯有一只晨鸟不太懂事。它扇动欢快的羽翼,从屋脊跳至大天井的地面上开始左右摇摆。在它的嘴爪过处,留下的都是一行行清逸的诗句。

江德忍不住抬眼与晨鸟对视,彼此间端详许久,如同在相互看戏。

“众位花旦文武生,快快列队出迎,本王此番巡游,给你们大唱一出。懒步厌厌,悲怀历乱,吴关路远,回首凄然。我报国未能挥宝剑,乞谋帷薄亦堪怜。”

在喊声过后,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广东大戏《倦寻芳》的唱段。

“中扬疯掉了。”

江周氏诧异地叹息一声。

“我听说,在前些天,他已开始胡言乱语。”

江李氏赶紧挤出笑容,上前搭话。她多希望,一直逗留在堂屋之中的沉重气氛,能尽快烟消云散。

“香吴氏之死,对他的打击确实太大。廷源,你以后少跟胡山彪斗气,如今日军已打到家门口,说起来我们都是可怜人。从今天起,你和廷光先把生意放一放,看看外面的情形再说。”

“阿爸的这一条担子,几十年都从未停歇过,我不敢让它荒废在我的手里。”

江廷光为难地应道。

“人生在世,总要审时度势。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有时这是一种气概,有时则是一种迂腐。江声的事情让我们江家备受折磨,我真担心你们今后去海边的路,通向的不是阳光道,而是有去无回的阴曹地府!”

“听阿妈的,肯定没错!”

江李氏紧张地踢一下江廷光,暗示他不要再坚持。

“江德,你过来我这边。”

江周氏察觉到江德的悲伤,她忍不住伸出手招呼他走过来。

“阿嫲,你快想想办法,救救我四哥。我现在就给你磕头,磕多少都行!”

江德的两腿一软,伏地长啸不起。

目睹此番情景,原本还能安若泰然且能强装出些许笑意的江周氏,她一时难敌汹涌袭来的剧情,赶紧侧过身体去,掩脸嘤嘤而哭。

晌午的艳阳,束束如血。

一阵过堂风,在大宅院中从南到北呼呼而走,它来到大天井的中央位置将阳光纷纷击碎,然后再卷起来弥漫而开,让整座大宅院的空气都充满苦涩的味道。

“廷光,你快去找找马县长,我听说他有个侄子在部队当军官。”

江周氏突然惊悟过来。

“马县长被阿爸羞辱过,这么多年大家都没有来往,他愿意出面帮忙吗?再说,谁不知道他天生爱财,没有几件东西过去,估计连门都难进。”

江廷光垂头丧气地道。

“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对于一家人来说,除了生,只剩下死,其他的一切我们还有必要去在乎吗?”

江周氏甩他一句。

午饭时间一过,背负起一家人深切期待的江廷光,匆匆地动身出门。

自桐地往西南方向,一直走出二十公里,将会达到马县长的老家。江廷光之所以并未直奔县府和学校的新落脚地霞洞镇而去,皆是因为他早已听人说起,已退休多年的马县长,常年深居于老家,终日呼朋唤友,游山玩水。

到傍晚时分,落日的余晖从江廷光的左前方倾注下来,眼前的道路被晚风拂醒,在一片壮丽的艳红中翻滚成一地血色。

他继续风尘仆仆地往前赶路,这些狂乱的夕照,悄然将他的身影越拉越长。无论旁人从哪一个角度去察看,这一幕风景都宛如一行静伫于古墓前的森冷松柏。

“前面的这一座村落,应该就是过水村。”

江廷光抬起头,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欣喜。

他在村前的木桥上停住脚步,赶紧从腰间解下水烟筒痛快地抽上几口。他想到父亲往日在面对马县长时所展露出来的从容,他忍不住暗暗地下起决心,一定要抑制住自己漂浮的情绪,尽快将与自己年纪极不相符的神色调整过来。

忽然,从村中传出一阵短促的爆竹声。在这与年终岁末,或者与特定时令相去甚远的时候,这些爆竹声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难道是马县长的家中有喜事?我在来时的路上还一直担心他是否在家,看来这次是要出门遇贵人,手到拿来,十拿九稳。”

他的脸上绽开些许笑容。

江廷光如同即将能见到南海观世音菩萨一样,匆匆地抽罢水烟,然后甩开步伐往村中走去。

此时,他原本干涸多时的眼眸也悄然地泛出些许奕奕的光彩。这一片珍贵异常的颜色,被在风中左右摇摆的夕照尽情地揉碎,然后散落在叮咚的河水之中,弥漫成一河迷人的春暮。

“请问,马县长的家怎么走?”

江廷光来到村口,赶紧找人打听。

“你是他家的亲戚吗?如果是过来奔丧,你也不至于穿得这么光鲜。”

“我没事奔什么丧?”

“原来你不是他家的亲戚,那我告诉你,马县长在昨夜已经过世,现在正在做法事。”

“不会吧?”

江廷光的心中不禁咯噔一声,脑海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走在返程的路上,江廷光感到格外落寞。他只能眼睁睁地望住黄昏飘摇而来,用漫天的暮光把他的疲倦和无助统统地捆绑起来,然后挂在天边,如同几片正在伤心徘徊的云朵。

尘世的凄凉,莫过于欲盖弥彰。

江家这一座偌大的门庭,在遭遇劫难之时,竟然会求救无门,这真是一件不太光鲜的事情。江廷光知道,纵然自己在内心之中有千般苦和万般痛,他都不能轻易去找别人言说。他想到此,再想到江声,忍不住泪落潸然。

眼前的天地依旧壮阔,再淌过两道河流,走过三座山丘,他即将进入桐地的地带。

“什么人?是不是日军的汉奸?”

突然从路旁的林间,扑出几条人影。

“不是!我是桐地的江廷光。”

江廷光急忙搭话。

“廷光?你在路上失魂落魄地游荡,要去干什么?”

“杨保长,原来是你!我的侄子江声被部队抓去当壮丁,我今天本想去找马县长求助,没想到他在昨夜已过世。”

“国家有难,我们广大民众理应团结一致,同肩共担。”

杨保长冷冷地道。

“能否借一处地方说话?”

江廷光赶紧赔上笑脸。

“那你跟我来。”

在杨保长的堂屋之中,几排煤油灯同时亮起,一时灯火如炽。其妻杨姜氏形骸轻浮,走起路来如同风摆杨柳,多姿多彩。江廷光赶紧低下头,随手从布袋中掏出一坛老酒放在桌面上。

“你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吧?”

杨保长乐呵呵地说。

“以前,我阿爸经常会喝这一种酒。”

江廷光应道。

“看来,你不愧是一个老实人!我告诉你,我指的正是眼前的这一种女人。”

杨保长哈哈大笑。

酒过多巡之后,杨保长已初显醉态,他用手抱起酒坛仔细端详良久。江廷光连忙告诉他,这是江家一直珍藏的十年烧,在往日,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家人才舍得抱一坛出来喝。

“十年烧?我们喝了不是就是十年少吗?”

“杨保长高见!”

江廷光冲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廷光,你老实告诉我,你今天有没有骗我?”

“我哪里敢!”

“你若不是专门过来拜访我,怎么会带上这么好的酒?马县长生来是滴酒不沾,你说你是去找他,谁信!”

“杨保长,你真不愧是人之龙凤,酒之仙斗!我不瞒你说,我今晚正是专程过来找你,只是碍于往日情分甚浅,不敢太过冒昧。”

江廷光灵机一动,露出一副非常无奈的神情。

“就冲你的这一番话,你侄子的事情,我明日就让人去办。不过在事成之后,这一种好酒,我还要十坛。”

“见外了!能孝敬你,二十坛也不为过!”

他们开怀大笑,转而推杯换盏,直到夜已深垂。(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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