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你可要想好，我们一旦从这一道门内冲出去，双方势必会发生交战。到时，我们再想坐下来和谈，肯定已是覆水难收。”
梁仲连突然似乎想到什么，他赶紧伸手拉住徐东行的胳膊。
“解放军都已包围这里，他们不是过来对付我们，难道只是闲得无聊过来抓老鼠的？”
徐东行黑着脸骂道。
“江声当时告诉过我们，如若遇到突发情况，一定要冷静。”
梁仲连应道。
十一月的夜风，从徐家高大的门楼剪影中掠过来，停留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兜兜转转，如同在谱写一首凄凉的诗章。
有一片淡淡而冷清的月光，被风从屋檐上吹落，把徐东行面前的天地染成一片湿漉。
“我纵横江湖几十年，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如今，最让我放心不下的，是一家的老小。梁仲连，你不要跟我冲出去，你要留住性命带几个人看护好他们。”
徐东行的脸上渐渐地由最初的铁青，开始变得狰狞起来。
“将军，共产党的大军一到，岂能是我们几个人能阻挡的？你还是让我跟随你冲出去，如若真的被打死，我至少也不会落下失职的罪名。”
梁仲连哭丧着脸应道。
“事到如今，你还要跟我讨价还价吗？你只需依托门楼坚持住一个时辰，我即可从霞洞与观珠两处调回二营。到时，我一定会跟这些背信弃义之徒血战到底。”
徐东行大声喊道。
梁仲连抬眼望他，只见他的两眼早已充满杀气。梁仲连知道，一身硬气的徐东行，此刻已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它落在何处，何处便会滋滋地冒出白烟。
这时，门外的一个卫兵惊慌失色地跑进来，“将军，圩上传来一阵枪声。”
“别慌！你出去告诉兄弟们，有我在，天不会塌下来！”
“如果他们来犯，我们是否需要还击？”
“老虎要吃你，你会就范吗？”
“将军，我明白了！”
听到长官信心爆棚的话语，这个卫兵瞬时如同打满鸡血似的，他昂起头迈开大步朝门外走去。梁仲连屏住呼吸，待士兵消失在门楼的夜幕中，他急忙上前道出一句：“将军，你赶快从后门出去，再耽搁，时间就已来不及。”
“好！”
徐东行从长衫的口袋中掏出手枪，然后挥动左臂率领卫队快步朝后门走去。
此时，已是午夜。
屋外的夜幕纵使有些许清冷的月光过来装扮，但由于在内心之中早已布满杀戮的惊恐，故而除却徐东行之外，跟随在他身后的众人，每个人的脚步都开始变得凌乱起来，连呼吸也变得急促和沉重。
“将军，西边的枪声与脚步已越来越近。”
一个卫士轻声道。
“大家朝东走，冲出霞洞圩。”
徐东行背靠着一面墙壁，抬眼观察一遍周围的环境。
待他们刚刚跑出几百米，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喊声：“站住，缴枪不杀！”
“给我打！”
暴跳如雷的徐东行回过身，举手便是一枪。
他的一声令下，让眼前的天地旋即变成一个噼里啪啦的战斗场。徐东行率领卫队且战且退，而身后的解放军更是威猛异常，他们不顾生死地紧紧咬在后面。
“将军，投降吧，我们已被打死十来人。”
“你再叫，我先毙掉你！你要死，也要给我死在战斗的路上。”
徐东行嘶声力竭地吼出一声，他失望地抬高右脚，正准备朝前来言说之人踹去。忽然，一排子弹朝徐东行扫过来，只见他摇晃几下，一头栽倒在地上。
“将军！”
徐东行的卫士一看他已死去，纷纷跪在地上痛哭起来。他们在心中早已做好投降的准备，故而，谁都没有勇气与胆量再敢举起手中的枪。
“报告连长，敌首已被我们击毙。”
解放军的部队已围过来，在人群中，一个战士兴高采烈地喊起来。
“在哪里？我倒想看看他是否真的长有三头六臂，竟敢折腾我们从阳江一路追到这里。”
一个被称为连长的年轻人，他得意地笑道。
徐东行的卫士们侧耳一听，感觉事情很蹊跷，“我们不是一直在电白吗，何时跑去阳江了？事情会不会是搞错了？”
“长官，我们是徐东行县长的卫士。”
有一个卫士斗胆而道。
“你们不是俞英奇的部队？”
连长问道。
“不是。”
卫士应出一声。
“既然不是俞英奇的部队，你们为何要逃跑和开枪？收拾一个伪县长的部队，也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连长义正辞严地甩他一句。
转眼，天已亮起来，冷冷的晨风扫过露水浓重的大地。在霞洞圩的一座旧楼中，解放军的连队正在这里休息。经过一夜战斗，战士们早已显得筋疲力尽。
“连长，大事不好！昨夜，被你们击毙的是徐东行将军，他早已答应投诚，正在霞洞圩等待你们过来收编。”
门外忽然闯进来几个男人。
“什么？”
连长慌忙蹦起来。
“我们是地下党组织的人，也是刚刚才得到消息。”
有人难过地应道。
“如此说来，我是罪人啊！”
连长忍不住一头撞在墙上，然后痛哭起来。
到黄昏，乱七八糟的晚风在大地上呼呼而走，杨保长忽然跌跌撞撞地赶到桐地。他走进江家大宅院，一把拉住江声，喉咙之中似乎哽住许多东西，支吾半天都无法言说出来。
“你想喝酒，是吗?”
“我告诉你一件事情，你不要难过。”
“难道是事情有变故？”
“何止是变故，简直是天都已塌下来！昨夜，解放军的一个连队追击俞英奇的部队进入到霞洞圩，徐东行误以为解放军是来对付他的，于是他选择逃跑并举枪还击，最后便被击毙了。”
“什么？”江声的眼睛顿时涌满血丝，如同夏日傍晚的火烧云似的。他一把揪住杨保长的衣领，恶狠狠地问道：“我当时一而再再而三地嘱咐你，我就是对你放心不下。你这么办事，对得住良心吗？”
“该做的，我都已尽力。至于如今这样的结果，我也是始料不及！在这个乱纷纷的变革洪潮中，许多事情，都不是人力可以预判的。”
杨保长摇晃几下，一屁股瘫软在地上。
“如若我是你，我一定不会去解释。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你是辜负了朋友的重托！”
江声骂出一句，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次日的阳光刚刚出来把大地照得暖烘烘，江声已黯然神伤地出门而去。他走到巴河的堤岸上，满耳都是秋水从河床中传来的呜咽声。
“江声，听说杨保长昨夜已于家中上吊自尽。”
江廷光快步赶来，道出一声。
“真的？”
江声的身体不禁摇晃一下。
“你昨晚骂他？”
江廷光问。
“我如若是他，我也会这样。起码从现在开始，他已重新赢得我对他的尊重。”
江声冷冷地笑道。
在徐东行的堂屋之中，许多人员已围着徐东行冰冷的尸体与一把香烛，正在哭得死去活来。江声默默地走进来，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头似的。
“江声，怎么来了？”
梁仲连抬眼问道。
“我愧对将军，前来向他请罪。”
江声的眼泪哗哗而下。
“我们没有责怪你。”
梁仲连应道。
“最难越的坎，不是在你的嘴中，而是在我的心里。”
江声跪倒在地上，深深地鞠上一躬。
到午后时分，冯浩然与一众人员也来到徐东行的家中，他们的脸上都挂着同一种悲伤。经过半天努力，一口漆红的棺材被家人抬到堂屋之中。
“徐将军在抗日战争中，对国家与人民作出不可磨灭的贡献，同时在解放电白的事情上，也是有功的。我们一定会把情况向上级领导汇报，追认他为起义人员。”
冯浩然道。
在人们悲痛的哭声中，徐东行的棺材被八人抬起，慢慢地朝门外走去。江声是其中的抬棺者之一，他每迈出一步，都朝大地重重地砸下一滴眼泪。
而此时，在夕照涂满而又不明就里的桐地，人们正在议论纷纷。
“电白已解放了，江声还要去看徐县长，他不是找死吗？”
“看来，他跟徐县长的关系不一般。”
“天下都变了，他干嘛还要傻乎乎地往火坑跳？”
“人情，不能用代价来衡量。”
这晚，月亮一出来，桐地的夜幕才如同秋水过后的大地，为人们侧漏出无限的寂寥与凄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