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何若求没有想到，领离婚证，莫方连面儿都没露。
分开已经三个月了，这三个月，关于过去的生活，何若求想了很多。不，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但他还是觉得，自己欠了莫方一句对不起。
是，无论感情已经荒芜到何种地步，他率先起义，在瞒着莫方的情况下，同朱临临混到一起，怎么说都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表现。
其实，莫方本可以拖着自己一直不离婚的，不，当然不是想复合，而是为了惩罚或者报复——她就那样拖着他，他不是就没法同朱临临结婚么。
这是好多女人遭遇背叛时的常用手段。初始，何若求倒希望莫方用到，因为，只有被惩罚了，他的心里才会好过一点。
可是，莫方没有。她很快就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当那封特快专递辗转着送到他和朱临临租住的小房间中时，朱临临正在哭泣。
她现在怀孕已经五个月了，嘴馋得很，可是何若求回上海后，根本找不到太正式的工作，为了生存，他只好去打一些零工。打零工的收入，可怜得很。虽然何若求这些年在盐市有一点微薄的积蓄。可是，碟中水一般的积蓄，哪里经不住花啊。
那天，朱临临大半夜的要吃炖鱼，何若求搪塞半天就是不动窝。也是，大半夜的，能去哪里买鱼啊。朱临临不依不饶的开始上纲上线，什么不够爱啊，什么不疼她啊。罗里吧嗦一大堆，中心意思不过是，她对何若求极度不满。
实事求是讲，回上海后，何若求真的不像当初那样有耐心和爱心了。虽然也哄她，可简单的三言两语之后，翻身就在床上继续睡，说是明天还要赶工，叫朱临临不要闹。
朱临临泪如雨下。她已经五个月的身孕了，面孔不但变丑变难看，身材也走了形，心里正一点安全感都没有，何若求还这样！她跟了他，就是因为爱，如果连爱都变味了，他们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
她同他发脾气搞冷战，等看到莫方快递来的离婚协议，也没有半点高兴的意思。
其实，领了离婚证，他们曾一直盼望的婚，马上就可以结了。可是，不知为何，何若求和朱临临，两个人谁也没提这个话茬。
何若求这里，是没信心。现在，他连一个小钻戒都给朱临临买不了，求婚？他哪里有这个脸。
朱临临那里呢，当她大腹便便地坐在窄小的出租房中，看到劳累苍老的何若求从外面一身灰尘地回来，只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一场噩梦：她就跟了这么个老男人过一辈子？为什么何若求身上，当初的英俊儒雅深情都灰飞烟灭了？
年轻的朱临临哪里知道生活的残酷和无情。人生的确需要高蹈的境界，但每个人也都离不开物质的滋养。没了金钱的支撑，再英俊的男人都不能长久保持傲人的姿态。过去在她眼里，何若求儒雅倜傥，其实那都是幻象。金钱对于男人来说，是最好的美容利器。当金钱的魔法散尽，再傲娇的男人都会迅速被打回原形。就像现在她看到的何若求，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疲惫的中年男人，要为生计奔波，要为一张嘴忙碌。
当然，何若求依然有爱。可是，离开物质的保驾护航，爱在哪里？爱又是什么？
当重新置身水深火热的最底层生活，何若求曾经对当初莫方执意离开上海而产生过的怨恨，消失了。
时隔八年重新杀回曾经的根据地，一切剧情都像再重演。艰难度日，节衣缩食，重重压力。不过也有不同，过去他身边还有莫方默默无闻的支撑和鼓励，现在，比他年轻十五岁的朱临临，每天只是像个孩子似的抱怨。
她不能工作，两个人的生存压力全部放在何若求一个人身上，何若求对此倒没有太多怨言。朱临临是孕妇，只要好好照顾好肚子里的孩子，就一切OK了。他只要朱临临好好的，不哭不闹不抱怨。他只要朱临临相信，困难只是暂时的，早晚他会让她过上好日子。
可是，朱临临不信，她泪水连连地看着何若求：“我想吃条鱼你都不肯，还说什么将来的好日子，鬼才信。”
何若求哭笑不得，看来，朱临临真因为这条鱼就和自己记仇了呢。没办法，那天傍晚，他下了工，跑了好几条街道，终于给朱临临买回了一条鱼。
要说，朱临临也真是孩子，看到端到面前的鱼，马上就破涕为笑了。那条鱼，她没吃多少，倒将不少的鱼肉放到了何若求的盘子里。
贫贱夫妻百事哀。看着朱临临给自己夹来鱼肉，何若求鼻孔酸酸的，那一刻，他真恨自己，恨自己没能耐：连这样好的一个女孩儿都照顾不好，还算个男人么。
从此，他愈发卖命的工作，显而易见的，也衰老得更快了。
到朱临临怀孕九个月的时候，何若求陪朱临临去医院做检查，烫着爆炸头的小护士对朱临临说：“怎么爸爸陪你来，你老公呢？”
这个桥段，成了那段时间朱临临取笑何若求的话柄。何若求表面不说什么，可在朱临临看不到的角落，他看着镜子中自己那张苍老的脸，万分的怅然。
他实在没想到，老男人的岁月竟然如此经不得蹉跎，离开盐市一年不到的时间，他那么快就苍老萎谢了。
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莫方。过去的生活，如果不是仰仗那个女人的支撑，他会有那样一段好时光么。
何若求心里一时五味杂陈，他能确定自己其实并没有后悔，但是，他的心里，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清醒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是被命运戏弄了。对一个能给自己优裕生活的女人丧失了爱情，又没有能力让自己爱的女人过上好日子。甚至，就连即将出生的那个孩子，都让他既喜又忧。
喜的是自己终于可以做爸爸，忧的是，孩子出生了，如果生活一直没有改观，那可怎么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