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打破了大地的昏暗，将一座古老而磅礴的城市从睡梦中唤醒。
缕缕炊烟从城池的各处袅袅升起，只是相比于以往，却少了几分生气，多了几丝的悲凉与伤感。
董席儒拖着疲惫而无力的身躯走在原本宽广整洁的大街上，脸色默然，原本炯炯有神的一双黑目，此时也失去了色彩。
他的妻子死了，连带着，两个自幼聪慧可爱的儿子，一同消失在前几日的那场大水之中，就连尸体，都不知道冲到哪里去了。
而唯独，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这几日里，哪怕挤在城墙上那拥挤的人群中、周遭一片熙攘和吵杂，而他的脑海里，仍旧是不断的一遍遍的闪过，妻儿被洪水冲走的那个画面！
“不——”
每到深夜，董席儒总会突然惊醒。而醒来的时候，脸颊上都是沾满了泪水。
这是大水退去的第二日。昨天，他下了城墙，和绝大多数人一样，走回了自己的家。
只是不幸似乎总是光顾着他，家中那栋爷爷辈传下的老宅子，在洪水的冲击之后，只留下了一片废墟。
“应该早料到这个结局的啊……”看着从小长大的环境，以及曾经那温馨的地方，如今却已然化为了乌有，董席儒不由得一阵惨笑。
“还真是……一点念想都不留……”
他在废墟上站了一整天，从日出站到了日落，又站到了日出。天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坚持下来的，他只觉得脑子里空荡荡的，而身体也似乎是感觉不到疲惫了一般，麻木的没有了知觉。
邻居来了许多次，亲戚也来了几波，可他都没有理会。
人来了去，去了又来，来了又去……如此几番，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毕竟，天灾刚过，大家都在忙着收拾乱场，既然劝说无用……那，且先随他去吧！
一夜无言，就连绵延近月的大雨也不知何时间没了踪影……天地，一片静寂。
而当太阳再次升起，董席儒却突然的动了动，佝偻的身子也用力的挺直了些，脚步轻抬，向着外面的大街上走去。
只是面部，仍然没有表情。
似乎，他已然认命，或者是麻木了……
就这样，拖着疲惫的身子走了不知多久，直到太阳完全跃出了地平面，透过那湛蓝色的天空洒在大地上，并将他的身影拉的长长的时候，他拐到了一条南北向的大街上。
一缕许久没有闻到过的香味从远处飘来，被董席儒的鼻子嗅到。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肚子，已然叫了许久。
上一次吃饭，是什么时候？
董席儒没有了答案。似乎，从大水来临之后，他只吃过一个饼子吧……
香气激活了他失去了许久的味觉，在本能的指使下，他下意识的顺着香味走去。
“哎！说你呢，后面排队去！”
一个壮汉上身穿着一件红色裋褐、下身则是一条黑色的麻袴，很是醒目的站在不远处，手指着他训斥道。
董席儒这才发现，这是一处施粥的粥棚，只是和印象中乱糟糟的粥棚并不一样——这里四周整洁，而等着吃饭的灾民们，则也是排着几条整齐的队列，安静的等待着。
而如方才喊话那样打扮的人还有三四个，似乎是维持秩序的人。
董席儒并没有吭声，只是默默的转身，顺着那喊话的人的所指，走到了一条队列的最后，静静地排了起来。
“我竟然也有等着施粥的一天……”
一声讥讽从心底出现，带着嘲讽和可笑，以及无奈与悲凉……
作为这个时代拥有着最多士民阶层的东京开封府，自然，同时也拥着天下最多的、脱离农业生产的人口。
而作为一个新兴的阶层，市民们无论在生活还是在生产方面，都与原本的农民有着天壤般的区别，
再加上城中的商业发达与便利，故而市民们大多不会在家中储存太多的粮食。每次也只是买上几斗，足够家中吃上月余即可。待粮缸将尽的时候，再去买也花费不了多少功夫。
只是，此次大水，从京中大雨开始，到了如今，已然有了大半个月的时间。而从十几日前，步入中旬以后，粮价不但高涨，还施行限购的措施——这让城中许多人家的粮缸已然见底，却一直得不到补充。
而更倒霉些的，家中从家什到房屋，全然被大水冲了个干净，莫说吃饭的粮食了，一家老小，除了本身外，便只剩下从水中撤离时带在身上的些许浮财。而这些浮财，又能挺得了多久？
不过，这种的还算少数，再加上几辈子都生活在东京城内，左邻右舍、亲朋好友多少可以帮衬些，倒也能撑得了一时半会。
可是，如今东京城内的，并不仅仅只有他们啊！
这次受灾的州府多达数十，上百县。远的自不必说，但京畿路周遭的这些个州县，百姓们在受灾之后，跑的最多的，可不就是这天下的首善之地，繁华似锦的东京城？
前些日子因为有着开封府的禁令，如酸枣、阳武两县的灾民被撵出了城郭。可现在，大水刚过，整个城市一切还都混乱着，开封府自顾不暇，又哪里来的功夫去驱赶灾民？
故而，数以万计的灾民们，在短短两三日的时间内，便充斥了东京城内的大街小巷，并且还在持续的增加着。
只是他们，在京中，可没有多少人有着亲友的帮衬……
京中亦是受灾，百姓与官府自古不暇，那些个外郡的灾民们便没了依靠。若是逃难前家中本就富裕些的，自然是可以拿着随身携带的钱银细软到城中的各处粮店，花着高价，买来一口果腹的粮食。
而剩下的，却没有这般的好运了。便只能继续的忍受着口腹中的饥饿，期盼着官府早日放粮赈灾……
排了许久，董席儒才排到了粥棚的跟前。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穿着一身短衣，腰上围着一条白色的围裙，一手持着大勺，另一只手则向董席儒伸来。
董席儒下意识的从怀中掏出一个还算干净的瓷碗，递了过去——这是他前几日在城墙上避雨的时候捡到的。
只是碗上破了个豁，原本就廉价的做工这般看去，便更不值什么价钱了。
一勺，瓷碗被交还给了董席儒，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只见白色的米粒和水混为了一体，里面还点缀着些许黄色的细小颗粒——应该是撒的小米。
粥已经有些凉了，想来这施粥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了。
一口喝干，董席儒咳嗽了几声——是被呛的。
许久，他才顺过了气来。而原本空落落的都已然有些发痛的肚子，此时也终于舒缓了一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