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停了，只剩下冷冽的寒风呼啸的卷吹在夜幕下的幽光里，偶尔带起些屋檐下的冰屑。
一辆乌顶小马车缓缓的驶进了陵安大道，缓缓的停在了寿王府门前。
“到了。”公仪勋收了收缰绳，坐在前座上愣怔着发了一会儿呆，才从口中慢慢吐出这两个字。
后面车帘掀了开来，玥瑶提着自己身上的绸面裙角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她的绣鞋在浅浅雪地里踩出‘咯吱’的声响，走到马车前时，朝着公仪勋低低一福：“有劳公仪公子，送我回来，多谢了。”
公仪勋的脸色不觉有些难看。
玥瑶却没有抬头看他，转过身去，轻轻的提着裙摆，浅一脚深一脚的往寿王府门前走去。
“玥瑶！”公仪勋立在马车上喊了一句。
玥瑶顿了顿身子，停了下来，却没有转过身去。
“你知道，一切都是不可能的。”公仪勋看着玥瑶的背影：“你有你的家族，我有我的家族，这些都不是我们凭一己之力可以改变的。”
由紫色转成橙红色的天空透着冷冷的光芒，掩盖了月亮与星辰的光辉。
玥瑶回过头，认真的看了看公仪勋那张近乎完美的脸上所流露出来的表情。
“所有这些，难道你都可以放下？”公仪勋望着她，又问了一句。他的眼中焦灼中还带着自信，仿佛对玥瑶的回答十分肯定。像她这样的女子，又怎么敢为了个人情爱舍弃自己的家族。
玥瑶看着他，笑了笑：“你放不下的，还有李婉对不对？”
想着那个眉目如画女子站在他面前巧笑嫣兮，他亦微笑着温柔回应的画面，叫玥瑶胸口一阵莫名的酸刺。
她不问，并不代表她不在意。
公仪勋微愣间，脸色有些僵，想辩解什么，却又觉得无论言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什么家族利益，什么君王之命，不过是些华丽而冠冕弹簧的说辞罢了。
一切不过是缘于情浅二字。
“我懂。”玥瑶微笑着，转过身来，眼角不知不觉间溢出了晶莹的水珠：“我都懂，你又何必解释。”
玥瑶转身走开，再不曾回头。
转到寿王府侧门时，却瞧见高挂的灯笼影下立着一个长长的青色身影。
她忙擦干了眼角的泪花，走得近了些，终于瞧清了人影：“这么晚，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还问我。”云旭尧一贯的臭脸：“这么大晚上的，你去哪了。”
“我，我睡觉梦游了，不知不觉就走了出来，方才在雪地里，绕了一圈，才忽然醒了，现在正要回去。”玥瑶瞧着云旭尧一副蓄势准备发飙的摸样：“你大晚上的过来有事么？找我，还是找母亲？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这么晚了，先回去休息吧。”
“你......”云旭尧大步朝玥瑶走近几步，惊的玥瑶连连后退：“君子动口不动手。再说，我是女子，男人打女人是要叫人耻笑的。”
自从上次玥瑶在车里被云旭尧‘非礼’了以后，以后每次见他，她都有些怵他，总觉的这个男人虽然表面是翩翩君子，内心却是个十足不讲理的野人，一旦叫他不高兴了，什么事他都敢做的出来。
“女人！”云旭尧冷冷哼了一下：“果然是女人！怪不得孔夫子都要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么大晚上的，你不好好在家里呆着，居然，居然跑出去私会.....”说的他咬牙切齿起来：“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你胡说什么？”玥瑶气道：“我做什么？”
“你还抵赖！你以为我没有看见，你刚才是从他的车驾上下来的？”云旭尧眉心狠狠的拧了一下，仿佛受了极大的刺激：“难道你以前不肯答应嫁给我，也是为了这个男人？”
最后这句话叫他的眉禁不住皱了起来，显出人只有受伤时才会出现的表情。
玥瑶有些不忍：“你不要胡说。我找他，只是因为想问一问有关哥哥参加文试的事情。”
云旭尧还是瞪着她，显然不太相信。
“我已经被皇上赐婚了。就算不为我自己考虑，难道我还会不顾母亲和哥哥么。”玥瑶无奈的举了举手：“我真的什么都没做，难道要我发誓？”
云旭尧叹了口气，走过去握住她冰冷的手心：“你这个女人，出门难道不会先和人打声招呼吗？知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担心？”
玥瑶抽出手来：“男女授受不清。”
云旭尧愣了一下，又过手去紧紧的捏住她：“什么清不清的，没听说过！”
玥瑶瞪他：“真是个强盗，只有你说别人的，别人就说不得你了。”
“我就是强盗又怎么样！”云旭尧道：“我这样英俊潇洒的强盗，难道还配不上你？你这个女人，有我这样好的夫君不要，整天挑三拣四的，当真不安分！”
玥瑶忍不住吐了吐舌头：“还有比你更加厚脸皮的么？”
云旭尧一本正经：“我说的是实话！”
玥瑶晃了晃手臂：“我该回去了，母亲要担心的。这么晚，你也该回去了。”
云旭尧放开了她。
玥瑶走上台阶，扣了扣门环。
“玥瑶！”云旭尧忽在后面喊了一声。
玥瑶回过头来，云旭尧就大步跑了上来，站到她面前：“你跟我走吧？”
“什么？”玥瑶慌了一下神。
云旭尧拉着她，眸子里闪烁了亮光：“我带着你，你母亲和你哥哥一起，咱们一起走吧！”
“什么？！”玥瑶又问了一遍。
云旭尧道：“咱们去蜀中，大不了自立为王！”
玥瑶踮起脚尖来，捂住他的嘴：“不要胡说！”
云旭尧扒开她的手：“你去过蜀中吗？那里奇山怪石，常年云雾缭绕，山林温泉，最是养人。还有滇中，虽是蛮夷之地，其实风景秀丽，到处都是奇珍异禽。纵然比不得陵安繁华，却有许许多多在陵安根本见不着风景。”
“谁阿。”门里一个婆子的声音。
玥瑶看着云旭尧，犹豫了一下。
“谁阿！”那婆子有些不耐烦。
“我该进去了。”
云旭尧脸上的光泽散了开来，点点头：“嗯。”
玥瑶转过头：“我是玥瑶。这位妈妈，劳烦您开一下门儿。”
那婆子一听，忙忙打开门来。
本来，玥瑶和林夫人来了寿王府，虽然碍着寿王妃的情面，一应吃穿用度都不少，但府里的下人只觉俸银没添，却平白的多了出了几个人要伺候，心里多少都有些不满。林夫人和玥瑶入府以后虽也时常的打赏下人，可那都是些有脸面的丫头婆子，低下做事的丫鬟婆子得不着好处，仍然会背地里的抱怨，还不时的拿林夫人和离的事情说事。
可自从玥瑶被赐婚给九皇子的旨意一下，寿王府上下对林夫人母女的态度仿佛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都在说九皇子若是当上了皇上，玥瑶就是未来的皇贵妃，比皇后也差不了多少。原先说寿王妃菩萨心肠做烂好人的下人纷纷改口说王妃英明，会看人做事。
“原来是林小姐阿，才从九皇子府上回来阿。”婆子开了门，脸上堆满笑意，说着伸头朝外看了看。
寿王府外的阶梯下，只有快熄灭的灯笼晃动着微薄的光影，其它一个人影都没有。
“哎呀，叫小姐久等了吧。”那婆子见门外马车都走了，还以为是自己来的磨蹭，叫玥瑶等了好久，一面责备自己年老贪睡，一面小心的迎着玥瑶进去。
玥瑶回头看了一眼，转身跟着婆子走了进去。
云旭尧站在不远处的围墙后，瞧着玥瑶走了进去，寿王府的朱门重新合起，方转过身去，往桃园方向走去。
夜色中的陵安大道仿佛又恢复了平静。
路旁的树梢上，忽然跃下一道灰色的身影，慢悠悠的飘到了冰冷的雪地上。
只发出一点极轻微的声响，好像一支干枯的树枝掉落的声音。
身影在雪地里站定。
借着微白的雪光，可以看出与他身影一样灰白的发丝下枯瘦的有些变形的脸颊，身形也像树枝一样柴瘦。
远远看去，整个人就像一根贴了霜的枯树枝一样。
只有脸上一对晶亮有神的眼珠，叫人看出他人的特征。
他在公仪勋拉过的车轴印上踩了踩，又望了望云旭尧离开的方向，转身朝着陵安大道的北面跑去。
他跑的那样轻，仿佛比叶子落地还轻。
很快，他如一道鬼魂一样的消失在的主街道上，没入了九皇子的府阁中。
玥瑶回到府里时，才走到一半，就被闻声赶来的嫣红拦了下来，把她带到了林夫人处。
玥瑶这才知道，林夫人见她去了九皇子府，久未回来，就差了人去问，结果九皇子府的人回说早就派人把她送回来了。林夫人心里着急起来，又叫人去桃园问了，也没消息。云旭尧这才带着人出来寻她。
“小姐以后可不能再乱跑了。”许嬷嬷道：“不知道夫人有多担心。”
玥瑶低着头，等着挨训。
“嬷嬷也跟着等了一晚上了，先下去休息吧。”林夫人道。
许嬷嬷知道这是林夫人有话要单独跟玥瑶说，点了点头，带着嫣红退了出去。
“是去见公仪家的小子了么？”林夫人抬头看了看玥瑶，语气出奇的平静。
玥瑶没想到林夫人这也能猜到，微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是我不好，我不该私自跑出去，叫母亲担心。”
林夫人微微叹了口气：“我只你是个倔强的，你自己的终身大事我本也是想叫你自己拿主意的。可是如今旨意都下了，道理我也不想多说，我知道你也都懂。不管你以前有什么想法，现在也该收收心了，抗旨可不是闹着玩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