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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情肠

天地之间一片沉寂,后院里只听得到杨济和司徒娑伽的说话声,以及结了冰的湖中假山后凌乱的呼吸声。

杨济暗骂自己太过全神贯注地和司徒娑伽说话了,以至于一直没发现假山后面有人。如果来人只是高府的哪个下人还好说,可万一被有心之人将刚才他们的对话听了去,再添油加醋地传到外头,对杨家的计划总是不利的。

司徒娑伽一言不发地站在他的身后,她安安静静地,不教他分心。

微弱的灯光下,一道颤颤巍巍的身影从假山后出来,杨济不由分说跑上前去,用力提起那人的领子。那人非常瘦小,他很容易就把他带到了亭子里,往地上狠狠一摔,又飞快把司徒娑伽护在了身后。

“二公子,是我啊,不要杀我!”定眼一看,地上跪着的人不就是阿蛮吗?她仍穿着那件鹅黄色的襦裙,这件襦裙还是杨济让郑国公府的下人去买的。她因为害怕和寒冷而瑟瑟发抖。

杨济严厉地喝道:“阿蛮,你在这里做什么!”

阿蛮从未见过杨济如此可怕的表情和语气,带着哭腔连忙解释道:“请二公子和小姐饶命,阿蛮与姨妈、巧儿姐姐吃过饭后,听厨房的朱大娘说因近日府上来了贵客,多备了些糕点,因此我便和朱大娘到厨房拿了些梅花糕。朱大娘不得空,让我自己顺着原路返回。岂知……岂知到了后院竟迷了路,找不着方向了,看到亭子里有人,本想过来问一问路,又不知道亭子里是谁,不敢贸然上前,就躲在了假山后面……”

她手里还拿着一个空盘子,想必那些梅花糕都散在了假山那边的地上。

司徒娑伽不忍看她可怜的模样,将她拉了起来,一同坐在了石椅上,因问道:“方才我和二公子的谈话,你有没有听到?”

阿蛮轻轻地点了点头,偷偷抬眼看杨济的反应。她知道只有自己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杨济才会完全放心,可是她无法对他撒谎。阿蛮老老实实地答道:“小姐和二公子说的话,我从二公子说陛下要迁都那里开始全都听到了。”

司徒娑伽又问:“那你说说看,对于陛下要迁都一事,二公子打算如何?”

阿蛮小心翼翼地问道:“我真的能说吗?”

杨济和司徒娑伽都很好奇阿蛮是怎样理解他们的对话的,他们说得隐晦,外人应该不容易听出来。于是杨济冷冷地回道:“但说无妨。”

“二公子支持陛下迁都,因为您想取而代之,成为长安的主人。”

“住口!”两人异口同声斥道。杨济环顾四周,确定真的没有其他人在偷听了,低头盯着阿蛮,又问道:“阿蛮,现在你知道迁都的事情了,你认为我该如何做?”

其实他们都忘记了阿蛮为什么会离开家乡来到这里——正是当朝皇帝的暴政使得山东民不聊生,否则阿蛮还是家族里教书先生的女儿,还在青州快快乐乐地生活着,不会小小年纪离开家乡,更不会和父母家人走散。

他们不知道阿蛮对当朝皇帝的仇恨有多深。

所以阿蛮的回答将让两人感到非常意外。

发现杨济的语气不似方才那么凶恶之后,阿蛮放松了许多,她答道:“皇帝一旦迁都,大齐的历史就准备结束了。两朝交替,有德才的人登上至尊之位,国家长治久安,对百姓而言难道不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吗?”她从未与人说过这些想法,但是她莫名信任小姐和二公子,越说下去眼神中越是闪着希望的光。

杨济看着阿蛮,越发觉得她很特别,一个九岁的女娃儿怎么可以如此冷静地谈论国家大事并且还非常有主见呢?回想起在林中见到阿蛮时她的谈吐、拿剑刺向刺客时的果断以及回到长安之后见到每一个人时的气度,杨济可以肯定阿蛮绝对不是一个平庸的人。

没等到杨济开口,阿蛮又说道:“只恨阿蛮年纪不够大,又生的是女儿身,否则半年前兆举伯伯起义时,我必身先士卒,披坚执锐,学当年陈涉吴广那样,伐无道、诛暴秦,宁可战死也不要眼见着家乡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阿蛮!”杨济大吃一惊,不敢相信她的口中说出这么多正气凛然的话来。他警告道:“你这番话传出去,可是句句都是谋反的死罪。”

阿蛮笑道:“阿蛮只和公子小姐说这些话,一会儿就会全都忘记了的。二公子难道不也认为阿蛮说的有理吗?”

杨济从小都比同龄人成熟得多,但是他在怀疑自己九岁时是不是也能像阿蛮这样冷静地说出这些“谋反”的话来。

司徒娑伽握住阿蛮的手道:“阿蛮,有些东西心中可以想,却不能明着说出来,无论你想倾诉的对象是不是可以信任的都不能说,做的每一件事都需要考虑身边的人。我和二郎已经不记得你刚刚说过什么话了,你也只是刚好路过这里,听到我和二郎在说些无趣的事儿,其他的什么都没听到,对不对?”

阿蛮知道司徒娑伽的意思是什么,顺从地答道:“是,小姐,我在院子里迷了路,看到亭子这里有人才过来问路的,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听到,也什么都没有说。”

杨济问道:“你从厨房拿的梅花糕呢?”

阿蛮道:“地上结了冰,阿蛮在假山那里滑了一下,梅花糕全掉在地上了,阿蛮这就过去收拾干净。”说着便要告退,忽又转回头问道:“小姐,阿蛮迷了路,还请小姐为我指一个回去的方向。”

她天真的模样、软软的声音,与方才侃侃而谈的模样完全相反,惹得杨济和司徒娑伽都笑了起来。

司徒娑伽拉住她,笑道:“既然都来了,也别着急着回去了罢。我还有好多话想你听说呢,你就留下来,我们三人一起说说话,岂不比我和二郎两人要热闹些?”

阿蛮虽然觉得不妥,但是看两人的意思,是定要她留下来了的,便也不再推辞。司徒娑伽和杨济都是显贵人家的孩子,却不会对她摆什么架子,甚至比家族里的公子小姐们都要亲切,阿蛮甚是喜欢。

杨济不知从哪里拿出跟翠玉短笛,说道:“这只短笛是我去晋阳前让人用一整块蓝田玉磨的,声音比起普通的笛子来更加悠扬悦耳,无念,你要不要试试看?“

司徒娑伽接过短笛细细打量,赞道:“二郎的宝贝果然都是极好的。”又问阿蛮道:“阿蛮,你可会吹笛呀?”

阿蛮答道:“阿蛮只吹过几次爹爹的竹笛,二公子的玉笛是上好的东西,我是碰也不敢碰的。”

司徒娑伽将玉笛交还给杨济,笑道:”是了,二公子的玉笛如此珍贵,我也不敢碰。这玉笛既是二公子用惯的东西,不知我和阿蛮能否有幸听你吹上一曲?“

杨济假装瞪了一眼司徒娑伽,说道:“我在晋阳的时候,因为太过思乡,自己胡乱做了一首思乡曲,我是乱吹的,你们也就给个面子乱听一阵吧。“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未婚妻,将玉笛放在嘴边,一阵清脆的笛音响起,先是清脆婉转,充满喜悦,忽又变为轻吟浅唱,似在诉说情肠。一扬一抑,一起一伏之间,笛声变为悠扬飘荡,仿佛萦绕着无限的遐思与牵念,如泣如诉,绵延回响。在幽怨哀伤之际,又迎来了转机,一下子清脆欢快起来,笛声愈发嘹亮激越,在欢乐和幸福当中慢慢结束。

司徒娑伽对着他温柔地笑起来了,眼中尽是千娇百媚。说是思乡曲,可能听懂这曲子的人,怎会不知道实则是段思念爱人的音律呢?先是离开时的干脆,再是分开后的牵肠挂肚,最后是重逢时的喜悦,一曲说尽一路的酸甜苦辣。

阿蛮看着他们对视,在旁边忍不住笑起来了。

杨济问道:“怎么,难不成你这个小丫头也是个懂得乐律的人?”

阿蛮抬起头,神气地答道:“我哪里懂得什么乐律,只不过有耳朵的人都听得懂这曲子呀,说的是‘你可知道,我离开你之后有多么伤心难过,现如今又见到了你,都不知该如何表达我的快活心情了”。

她说完得意地笑起来,不知怎的竟突然想念起夏青来了。想来夏青是寸步不离杨济的,他会不会在这附近呢?既是在这附近,又为何不出来?她环顾了四周,却看不到一个人影,不免暗自神伤起来。

杨济宠爱地拍了拍她的脑袋,说道:“你这个小家伙倒是颇有天分,分析得头头是道的。”他与司徒娑伽相视一笑,又打趣阿蛮道:“不过你的表情也太藏不住事儿了吧,明明是跟我们一处说话来着,怎么到处再找夏青的身影呀?”

阿蛮红着脸低头道:“二公子你胡说什么……”

司徒娑伽搂住她的肩膀,解释道:“阿蛮,原来你是在找夏青哪,他和我大哥、雪儿顽儿去了,不在这里。你要是想和他说说话,我们一块儿到书房找他去好不好?”

阿蛮摇头否认道:“小姐您误会了,我只是……”

突然一阵鼓声响彻长安城,声音似乎是从皇宫方向传来,随后鼓楼也传来了声音,一时之间,城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阿蛮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百鼓齐鸣,宫里有好事传来。”杨济细细听着那鼓声,眉头紧锁。

司徒娑伽道:“莫不是张贵妃诞下皇子了?”

当朝皇帝荒淫无道,妃子众多,可他香火单薄,嫔妃们所生皆为公主。只有已故的顺圣皇后生下一儿一女,皇子却在三岁时发生意外而死。如果张贵妃真的诞下皇子,朝中格局将会发生重大变化,未来的一切都是变数了。

杨济和司徒娑伽都在心中暗暗祈祷,张贵妃千万不能诞下皇子,否则绝对会耽误了迁都之事。

可事与愿违,司徒靖宇等人先得到了消息,气喘吁吁地跑到院子里,对杨济说道:“二郎,张贵妃诞下麟儿,陛下下了敕令,立新生皇子为太子,同时大赦天下,普天同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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