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驾着马车在长安城里绕了几圈，确定没有人跟踪之后，才悄悄从后门进了高府。杨济等人早已聚在一起等他们的消息。阿蛮双手握在一起，慢慢从紧张中缓过神来，便将泰隐寺里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们。
“怎么能将信交给绮莲……”可施玥柔昏睡不醒，阿蛮似乎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于是杨济改口道：“你做得很好，至于绮莲会不会有异心，或者施小姐能不能将信交到侍中的手上，就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
直到杨济带着夏青离开后，阿蛮仍是觉得心怦怦乱跳，她知道今天之后，自己就不可避免地进入了杨济的阵营，从此之后再也没法只安心地过好平凡的生活了。
可其实当日在枯木林里救了夏青一命之后，她的命运不就已经决定好了吗？
第二日一早，杨显独自进宫见皇帝，杨济知道父亲开始有所行动了。快到正午的时候，宫里来了人传话，让杨济进宫用膳。
“我父亲是否还在陛下那里？”
“小的是为康宁公主传话，并不知道郑国公是否还在陛下那里。”那人鞠了一躬，“公主已经备好酒菜，请二公子速速入宫。”
杨济奇怪康宁公主为何在这个时候传他进宫，不久前陛下才答应将公主许给三弟杨泽，虽然并未公开宣布，可公主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在这个时点上，她于情于理都该与其他人保持距离，何况他还是准驸马的兄长。
难道说公主知道了阿蛮假用令牌去泰隐寺的事情了？杨济摇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公主从不关心宫外的事，不会那么快就知道的。
康宁公主住在与皇帝居住的常阳殿相邻的庆丰殿，此处本是已故顺圣皇后寝宫，公主住在这里，足以体现陛下对她的疼爱。
杨济对庆丰殿并不陌生，公主寿辰时他来过几次。可今日是第一次独自一人踏进这个地方，他有些疑惑，又有些不安。
赵**端坐在膳厅上首，桌上早已摆满了杨济喜欢的饭菜，虽还是寒冷的时候，这些菜却都还冒着热气，看起来应该是才上不酒的。
“今儿没有外人，杨济哥哥不必行礼。”看见杨济进来，赵**开心地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在右侧的位置上入座。“那日我落水后就没再见过你，我有许多话想与你说，就让人去找你了。”
她的神态撒娇，面色红润，想来身体已完全恢复。
杨济往旁边坐了一些，与她保持距离：“公主落水昏迷后，臣一直都很担忧公主的身体，今日看到您恢复了光彩，臣就放下心来了。”
“杨济哥哥，我们不是朋友了吗？”赵**被这君臣分明的语气伤了心，“我都说了今日并没有外人，你也不能像儿时那样与我开心玩笑吗？”
“可是公主……”
赵**苦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快和司徒小姐成婚了，而我也被父皇许给了你三弟。可是现在你不能装作我们都还年幼，不要去管这些事情吗？”她转过头，强忍住心中的哀伤，摆摆手让伺候的宫女们都退下。
膳厅里只剩下两人，赵**问道：“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了，杨济哥哥，陪我好好吃这顿饭，不要那么客套，好不好？”
杨济看到了她眼里的无奈与不舍，轻轻叹了叹气点头答应。他从小认识两位公主，将公主们视作妹妹，对康宁公主更是多了点丧母的同情，又怎么舍得将她狠心推开呢。
赵**终于开心地笑了出来，笑容中充满稚气，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两人畅快地吃，天南水北地聊，一段时间之后大概谁也不记得这顿饭当中聊的开心事儿都是什么了，可是却再难忘记这短短的一顿饭时光。
赵**拿起桌上的玉壶递给杨济，让他打开来。
“杨济哥哥，这是父皇给我的西域葡萄酒，以前总没有机会让你尝尝。”
盖子打开，扑面而来是浓郁的酒香，只一闻杨济就觉得醉了。将美酒倒在玉杯之中，杨济举杯一饮而尽，赵**却呆呆地看着这暗红色的美酒在杯子里无尽旋转着。
“小公主，你怎么了？”杨济明知她的惆怅，仍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小公主”是儿时他对她的称呼，赵**固执地认为这个是杨济对她专属的昵称，甚至比他叫唤未婚妻司徒娑伽的“无念”更加亲密。
“我哪有什么事儿。”赵**也将美酒一饮而尽，火辣辣的酒气从她的喉咙里窜了上来，她强忍住不适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杨济哥哥，我给你弹琵琶可好，以前你总说我乐律学得不好，可我现在会弹琵琶了。”
“嗯，好的，你弹，我听着。”
赵**拍拍手，她的贴身宫女——真正的珠儿，将琵琶拿了进来，放下后又恭恭敬敬的出去了。
左手抱琵琶，右手执龙香拨，琵琶声响起。
因为杨显非常喜爱琵琶，所以杨济从小是听着琵琶声长大的，每逢上战场前，父子总会跟着琵琶声载歌载舞，鼓舞士气。
之前听的琵琶都是激扬欢快的，可赵**拨动琵琶时少了些力道，反倒听出了一股哀怨的味道。
她坐在杨济的对面，跟着琵琶声唱了出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
这样的曲子，与琵琶声和在一起更显凄凉。杨济怎会听不出她在埋怨，埋怨他的疏远，也埋怨他的无情。
一曲毕，赵**落下了眼泪，她当做不知道自己哭了一样，笑着问道：“杨济哥哥，我唱得好听吗？”
“好听，公主的乐律进步很大。”杨济不愿她将感情放在他的身上，决心断了她的念想：“小的时候我不知君臣关系，可是公主，你是帝王之女，我是臣子，我们之间本就该注意不能逾矩。我们的婚姻由不得自己做主，所以何苦对一个不可能的人错付申请。”
“你说得对，我们的婚姻都是父母定下的，不管是帝王之家还是普通人家，不都是父母定下的吗。”赵**感到一阵心痛，“可是你比谁都幸运，你父母让你娶的人正是你最爱的人对吗？杨济，我问你，如果我让父皇下令将你们的婚约作废，逼你娶了我，你会恨我吗？”
杨济看向赵**的眼睛，确认她的话语中有多少玩笑的成分。他并不爱她，所以即使伤到了对方也自私地毫无感觉。他只把公主当做妹妹而已，在男女之情上却是恨不得划清界限。
“我会恨你。”杨济决定断得更彻底些，让她不再有多余的想法。“不管是父母之命还是如今我的心意，杨济此生只有司徒娑伽一个妻。”
“杨济哥哥，你可知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赵**放下琵琶，向杨济的酒杯里倒满了酒，仰头喝下，仿佛这么做就能更好地感受他的气息。
杨济不语，她便自己回答道：“五岁那年我第一次见到你，从那时候起我就下了决心要嫁给你。”
她五岁那年，杨显打了胜仗回来，父皇带着她到郑国公府去。花园里有许多小孩子在一起玩，当他们知道她公主的身份之后，都不敢带着她一起玩。只有杨济毫不在意，拉着她一起捉迷藏、玩石子，游戏中一直挡在她的身前。
五岁的小女孩崇拜英雄，从那时候起，她心中唯一的英雄就是杨济。杨济果然也成为了连父皇都赞不绝口的少年英雄，她对他的喜欢也日益增长。
堂堂一个被皇帝捧在手心里的公主，爱得却那么胆小，那么卑微。如果她能勇敢一些，早点让父皇赐婚，如今要嫁给杨济的绝对轮不到司徒娑伽。
赵**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她的话里满是心碎：“杨济哥哥，今日父皇就要昭告天下，要将我康宁公主赐婚杨家，嫁给三郎杨泽了。”
杨济不敢再看她的表情，故作轻松道：“三郎虽然有些叛逆，心地是十分善良的，公主嫁给三郎一定会过得很幸福。我们杨家所有人都会宠爱公主，所以公主不必担心。”
“你也会宠爱我吗？”
“你嫁到杨家之后，我就是你的二哥了。平时我如何对待三弟，自然也会如何对待你。”
赵**突然笑了起来，笑容显得僵硬，已没有了方才的纯真。她轻声道：“这一顿饭吃完了，二哥回去吧，待我嫁入杨家之后还请二哥和二嫂多多关照了。”又对门外大声说道：“珠儿，替我送客。”
杨济松了一口气，说了声“保重”转身跟着珠儿出了庆丰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的背影消失后，赵**将还剩半壶的葡萄酒砸得粉碎，酒香顿时充满了整个屋子，红色的液体慢慢流到她的脚边。
“杨济，你真的好狠心，连一个回头都没有，你从来都看不到我的心意……”她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可杨济的确再也不会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