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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潮如诉(3)

三天之后,县委办公室收到一份灾情报告:雪莲湾突遭海啸袭击,老河口两侧堤坝冲毁,盐场被淹,经济损失近50万元,村庄、碱厂和虾池基本无损……福林成了雪莲湾抗灾的英雄。他一下子出名了,电视台、报纸记者纷纷来采访他。他是个好典型,特别是从大狱里出来的人就更有意义了。那天,福林和珍子操办完老包头的丧礼,就被劳改队劳教科秦科长叫去了。秦科长在劳改队办公室接见了福林。秦科长快近60岁的人了,生就一副憨态,赤红赤红的罗汉脸。黑眉下一双细长眼睛闪闪发亮,透出庄重、精明和世故。秦科长原是五支队队长,福林劳改时就在他手下,他对福林蛮好的,让福林当犯人组长。福林驾船堵豁口子的壮举让他格外激动了好几天。

“福林,真有你的!全总队都知道你是俺培养的!可给俺们争了口气!”秦科长拉着福林的手亲亲热热,福林闷闷怔怔地坐着,憨头憨脑地摇头:“靠,俺没干啥,不就堵个豁子嘛!这不算啥,碰着了,搁谁谁都会那么做的!”

“苍天有眼,偏偏是你碰上啦!”

“俺又咋啦?”

“意义就大不一样喽!”

秦科长递过一支烟来,说:“从今天开始,你福林转运啦!”

福林懵里懵懂地望着秦科长。他还不明白秦科长说的转运是啥意思。但他想起爹常跟他说的话来:“你狗×的积了德蓄了善,老天爷不瞎眼,不定啥时辰你就会时来运转发财发人出人头地。”爹望子成龙心切,可俺对不起爹。他想。

“福林,总队准备给你记功!”秦科长说。

福林搔着头皮说:“咳,那玩意儿管吗用?”

“住嘴,老毛病又犯了不是?”秦科长板了脸。

福林自知说走了嘴,惶惶站起身,呈立正姿势,像在大狱里一样朝秦科长深深鞠一躬:“俺错啦,请您批评。”秦科长眼神里噙着一种慑人的威严,笑笑说:“你呀,日后说话做事得掂得出轻重!否则还会栽跟头的!坐下吧……”福林点点头,复又坐下来。秦科长嘴巴掂量着字说:“福林哪,总队要树你一个典型,然后还要重用你!从明天起,你要配合劳教科搞一个你接受改造,出狱后勤劳创业,特别是有关这次壮举的思想汇报讲演稿!然后,由你到劳改系统各个支队宣讲,回来另有重用!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小子要是放过这次好机会,日后哭都哭不来呢!”福林僵在那里痴痴不动,细咂细品秦科长的话。“你呀,黑瞎子撞井,熊到底儿啦!说话呀!”秦科长急了,福林支支吾吾地说:“秦科长,俺愿意进步!可俺这号人笨嘴拙舌的,怕是……”秦科长亲昵地拍福林的脑袋:“怕啥?瓦罐里冒土气!干吧,俺还能给你亏吃?要知道,这么一折腾,你小子的身份地位都换个样儿啦!”福林咧嘴笑了。秦科长拿手揪住福林的耳朵问:“福林,踩着乌龟出头,越逼越糟,来句痛快的,干不干?”福林霍地站起起身来说:“狗×的,两横加一竖,干!”秦科长笑了。福林又问:“哎,秦科长,你说日后重用俺,是干啥哩?”秦科长神秘地一笑:“这还是个秘密呀……嘿嘿……”福林不再细追,心心思思地走了,但他仿佛终于看到了另外一方天地。

劳改队离老河口仅有五里地。福林搭运盐船回去。他走到河堤的时候,天就黑了。风暴潮退去后,老天就开了脸。他仰看天空黑得干净,四周的景物也很鲜亮。福林心情很好,他双手叉腰在老河口的大堤上默默站了一会儿。暝色悄然四合,海滩苍苍,航道如漠野。不知怎的,老包头的影子在他脑里闪来闪去的。“奶奶的,想那老鬼干啥?”他咕噜了一下喉咙,就欣欣地走下河坡。他竭力用珍子的影子挤掉老包头的鬼影。他哼着歌子,扑扑跌跌到珍子那里来了,他想把好消息告之珍子,也让她高兴高兴。远远地,他就听见珍子屋里晃动着三个人影,而且传出女人狼狼虎虎的咒骂声。福林愣住了。

“大白鹅跟俺说啦!你个浪货,他大伯活着时候,你就偷汉子!”

“你个老母鸡也想叼人?”珍子回嘴。

福林马上听出是石锁妈花轱辘的声音。狗×的花轱辘仰仗着男人庆武是村长,在村里骂起人来又臭又损。她高高大大肥肥胖胖的,抖着一身馊肉,身子扭来扭去,大而圆的腚在裤里满满当当地柔韧着。她晃着大掌叫道:“俺大伯留下的家当,都得由石锁继承!”

“俺也有一份儿的,你别张狂!”

“你个贱货,独吞了俺大伯的钱财!你血口喷人,俺大伯是响当当的万元户,全村谁不知道?”花轱辘又骂开了。

“那老鬼,从没跟俺交底儿!”

“你放屁!你个白眼狼戴草帽变不了人儿!”

福林脑袋“轰”地一响,一兜火气在胸里窝着。他隔着窗子看着花轱辘张狂的样子,恨不得扑上去给她两耳刮子。他胸脯子抖了,手握成拳头嘎嘎响了。花轱辘又骂:“不交钱,俺就让你们日子过不安稳!”

珍子一肚子委屈,哭了。

“哭啥?屈了你啦?”

“屈啦,就是屈啦!”

花轱辘撇撇嘴巴,说:“哼,屈你啦?俺还给你们留面子呢!”

珍子讷讷问:“俺们没做过黑心事!”

花轱辘鬼声鬼气地说:“小婶,你放明白点。你爱福林,福林也爱你。可有人看见,福林在闯豁口子的时候,故意把俺大伯推下水淹死的!他为了娶你去杀人,屁英雄,杀人犯!俺要告上去,不判他个死刑也弄个无期!你就眼睁睁看他二进宫吧!你就再也得不到他啦!民不举,官不究,只要你们把俺大伯留的钱交出来,福林还当他的英雄,你呢,尽管去做英雄太太……”

珍子捂耳摇头,失张失志地叫:“不,不,不……福林不是那样的人!”

福林再也听不下去了。他一阵恶血撞头,想哭想骂想杀人。他疯子一般扑进屋里,黑旋风似的抓住花轱辘的头发,凶猛地恶摇着,像要把她掐折、捏碎:“你狗×的说,俺杀人了吗?是老包头自己跳下去的,你再他×胡诌一句,俺灭你全家!”他眼睛红得要滴血了。

花轱辘吓白了脸,身子狂抖不止。

“福林,福林,你不能……”珍子摇着福林。

福林松了手。“俺要告你!”花轱辘披头散发像个夜鬼,拽上吓呆的石锁,灰溜溜地逃了。

福林颓然跌坐在椅子上。他闷着嘴,喉管里咕噜咕噜响着。他很懊恼,老包头死了,本来他可以无忧无虑地娶珍子成家了,谁知又生出意外枝杈。“奶奶的!”他愤愤地咕哝了一句。珍子仰起泪珠点缀的脸,怯着眼神儿说:“福林,你别生气,她是啥人你还不知道吗?让她嚼舌头去吧!咱别理她!”福林大声武气地说:“狗×的,她坑俺们!”珍子说:“你带俺回葫芦岛吧,俺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鬼地方!”福林想了想,说:“这儿还有一些遗留问题,得处理喽!小池子他们的工钱,你得马上用老船的保险补偿款发给他们!老包头死了,账不能死!咱不能亏待了那帮哥们儿!”珍子点点头。福林又说:“珍子,花轱辘是冲钱来的!俺也觉得怪,狗×的老包头把钱放哪儿啦?银行查过了吗?”珍子说:“查过了,花轱辘也查了几回了,说没有!”福林叹息一声问:“你好好想想。他常在啥地方放东西?那老鬼怕露富,又怕存款让你知道,很有可能装在坛子里埋起来。”珍子说:“那老鬼把俺糊弄到这个份儿上!”她一脸悲凄。福林慢慢将心静住,脸色也一点一点润回常色,说:“珍子,跟你说,你一定要把钱找到,塞住那泼妇的嘴!要知道,她男人是村长!谣言能杀人呢!”珍子噘起了嘴巴道:“你害怕了?”福林不急不躁地说:“俺怕过啥?俺是想,俺们就是回葫芦岛,他们也会把谣言造到岛上去!俩地方还没出一个乡呢!俺本来是有前科的,日后有啥脸面见爹娘?再说啦,俺想告诉你个好消息,总队秦科长找过俺啦,让俺当典型,到各队讲讲,回来有重用呢。奶奶的,该转运了!夫贵妻荣,等俺地位变了,谁也不敢小看咱!她花轱辘张狂凭的啥?还不是狗仗人势?俺也要干大事,谁也别想再欺负俺!俺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哩!”珍子知道他热心肠,肚里没有多少曲里拐弯的东西。她甜甜软软地说:“俺知道你的心思呢!俺巴望你进步!”她的声音极圆润,暖酥酥地往他心里钻。福林心里熨帖了许多,一把将珍子揽在怀里,眼睛里漾着一层迷醉。珍子眼眶里忽地湿了:“俺在这儿可就你一个亲人哩!你可不能诓俺。”福林陶醉在某种美好的遐想里,喃喃地说:“还要扒出俺福林的心来看吗?俺离不开你,为了你,为了俺们明天的好日子,俺忍辱负重也得混出个人模狗样来!”珍子抿紧嘴巴,样子顽皮且好看。福林说:“珍子,你等着俺!”珍子心绪辽阔起来了,她知道他的一切包括他的意志都那么不可抗拒。福林心满意足地望着女人,觉得朝朝暮暮巴望的东西,就像秋果一样挂在树枝上了,伸手随便一摘就实实到手了。然而,不知怎的,他的手重重地抬不起来,怕是还得熬些日子。珍子摘开福林的胳膊,从柜子里拽出一个包裹,展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蓝色夹克衫,递给福林:“往后得穿得像个样子,你在雪莲湾也算个人物哩!”

福林对镜子里自己的形象还算满意。一身崭新的穿戴,剪理得妥帖的头发也鲜亮了,夹克衫的兜里还别一管钢笔。比原先渔花子打扮强多了,既风光又体面。他来来去去跟随秦科长到全省劳改分队跑了月把光景。走到哪儿都受到热情招待。人们都高看他一眼,与过去仰人鼻息过日子的感觉大不一样了。每当福林面对讲台下一排排的犯人,心里就有些异样,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自豪感。很厚的人脸一层一层叠着,像动画片里的木偶。他们不说话,只用噼噼啪啪的掌声恭维他。即使他瞪着两眼撒谎,他们也当神敬他。他们都希望风暴潮多来几回,将来也能赏给他们每人一个豁口呢!福林地地道道地品到了做人上人的滋味儿,心里开始弥漫一种复杂的情感了。他说不清那是什么,只是十分自信地觉得自己行了,真的行了。他自己给自己鼓气,他想,他奶奶的老天赏赐给人的机会并不多,碰着了就不能放过去。宣讲的效果十分好,方方面面都很满意。宣讲完了,秦科长把福林带进总队长的办公室。那里坐着总队和乡里的头头脑脑。在这个烟气腾腾又极*的气氛里,双方领导解开了秦科长留给福林的谜。他们让福林去西海湾的犯人村里当村长。这是一个由劳改释放犯自愿组成的新的特殊村子,是司法部门寄予厚望的试点。村长和村民都是犯人。行政上由乡和劳改队共管。一切都是新的,无章可循,所以村长的人选极为重要。村长的官儿虽然不大,但对福林来说也够可以的了。官不是马上就当的,福林是牵头负责人,试用一段考验。福林知道领导们是向着自己,客气几句就答应了。

秦科长又把福林领进自己的办公室说:“福林,你是俺推荐上去的,日后犯人村的具体工作也由我代管!别的话,俺啥也不说啦!就嘱咐你一点,你要禁得住考验!不能让俺和信任的领导坐蜡!懂吗?”福林憨头憨脑地点头答应。秦科长拿很复杂的目光在福林脸上纠缠好久,又说:“福林,人这一辈子好运不常有,有了就别放过去!我担心一样,现在对你已有说法了。我相信你,了解你,可并不是哪位领导都这样。你一定要好自为之,千万千万!”他的脸相极平淡,表情也平平淡淡,却在平淡中镇住了福林。福林心尖颤了一下子,讷讷问:“秦科长,你说对俺有说法指的啥?”秦科长说你自己琢磨吧,就走了。福林心里如“哗”地撒了把扎人的蒺藜。他脑袋“轰”地一响,就想起珍子了。是不是花轱辘那套说辞神神鬼鬼地张扬出来了呢?狗×的,他骂,再也放不下心来,隐隐地生出一股惧怕。他怔了一会儿,就风风火火地走出劳改总队大楼。天色灰乌乌的,就要黑了脸相。福林搭上运盐船回到老河口时,天景儿就焦黑如炭了。他糊里糊涂地登上了拦潮大坝。大坝黑蟒似的弯弯曲曲往暗处钻去,湿润的海风吹来吹去,坝下荡着十分狂烈的潮音。不远处有模糊的帆影和跳跳闪闪的渔火,嗨唷嗨唷拢滩的号子相撞又跌落海里。一群落在坝上的海鸟被福林“咚咚”的脚步声惊扰,纷乱地拍打着翅膀钻进夜空。

福林忽然有种去看一看“豁口”的想法,就朝那边走去了。远远地福林忽然瞧见他闯豁口的地方晃动着两高一矮的人影。三个人鼓捣着什么,就跪在堤坝上了。一蓬火纸被点燃,火苗子一明一暗地往上蹿,映得大堤恍恍惚惚。女人家嘤嘤嗡嗡的哭泣夹杂唠唠叨叨的数落就像一架木制纺车不停地摇动。福林紧走几步,近一些他才看清是珍子、花轱辘和石锁在为老包头烧火纸呢。冥冥暮色悄然笼罩着十里长堤,女人的哭声使福林浑身起鸡皮疙瘩。福林猛然想起他们是为老包头过“七天”呢。雪莲湾的人死了七天都要家人烧火纸哭一番。福林觉得花轱辘哭相挺好笑,就不动声色地躲在暗处瞧着。珍子的脸被火映红,脸上没挤出一滴泪,只是装装样子。花轱辘却哭得豪情满怀:“他大伯呀你死得好冤呀!你的钱呀都啊啊啊叫那不要脸的勾搭野汉子呀呀呀吃了独食啊啊啊你哩去了阎罗殿待在阴曹地府里也要追他们的魂啊啊啊……”尽管她故意咬字吐词含混不清,福林还是听出来了。骚货,还在为钱咬仗呢!他心里骂。石锁跪在堤上觉得挺好玩,没哭,而戏耍似的拿一树棍在火纸堆里拨拨挑挑。花轱辘狠狠拍了一下他的天灵盖骂道:“没心肝的,哭哇!哭你爹,你爹他……”石锁哇的一声被拍哭了。珍子知道花轱辘是骂给她听的,她就把哭声弄响一些。过了一会儿,火纸烧光了,留下一片寂黑。他们三个都站起来下了大堤走了。福林看见见珍子的身影一点一点远去,他总想喊她,几次努力,又都缩回去了。福林瓮一样蹲在大堤上朝珍子他们走过的小路张望了很久。他在心里等待她又在行动上抗拒她。他不晓得是啥玩意儿在作祟,莫名生出惧怕来。老包头在的时候他啥也没怕过,他死了反倒怕起来。他想把握自己,把握爱情,又把握不住了。人世原来就是一个永远猜不透的谜,猜透了也就寡味了。他摆出一副半痴半癫的样子在“豁口”的地方来回溜达。豁口改变了他的地位和命运。有了地位,人立时就变得体面了。日子就是这般熬人,许多事,不喜欢,反感,违心,怕,还得应付下去,多年媳妇熬成婆。他心里又觉得挺宽慰。秦科长好,珍子好,甚至连整日黑森森的豁口子也是好的了。过了好长时间,福林站起身走了,他的脚步声在亘古不变的大海滩扑扑地响着。他来到自己住的小泥铺时,老河口的船己铺铺排排地挤满了。自从老包头死后老船被毁,他就住在蹲锚眼儿用的小泥铺里。他的被褥都在豁口里泡溻了,现在用的都是珍子新做的。福林撞开泥铺的门,一头栽进黑洞洞的屋子里,没去点蟹灯,而是斜着身子躺在被垛上想事情。他忘记了很多不该忘记的事情,又忆起了许多不该想起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人生哪一站了。他独自躺着,一支一支抽闷烟,脑子里有个十分清醒的声音敲击着:“福林,你狗×的发财发人的机会来啦!出人头地,反败为胜!珍子,俺福林要让你体面,日后再也不会在狗×的花轱辘面前低三下四!”他想。明天日子的美好灿烂着,令他战战兢兢。福林创业的壮举也便从这小泥屋开始。他起了身,他要告诉珍子他明天就去犯人村安营扎寨。忽然,他听见外面嘁嘁喳喳的关于他的议论,他站住了,心又提到喉结处。

“这泥铺谁住呢?”

“福林那狗×的!”

“俺可听说那小子早就跟老包头家有勾搭!”

“可不,你看没几天就该结婚喽!”

“老包头真会腾地方呀!”

“腾地方?你懂个蛋!”

“咋着?”

“哼,福林那小子一箭双雕啦!”

“你是说……”

“快别说啦,咱跟着瞎掺和啥?”

“福林不是那样的人吧?”

“哼,劳改队出来的家伙有啥准儿!”

福林不断听到糟蹋自己的话,很恼怒,身子抖抖的,一瞬间心里有恶物泛起。他想冲出去将那些胡诌嘴的家伙纷纷打趴在地。可一想起秦科长的嘱咐,又很泄气地塌了身架儿。小不忍则乱大谋呢。他想,又慢慢将心静住。既然人们嘴里像塞了干屎橛子又臭又硬,着急是没有用的,得想招儿呢。他想了想,就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泥铺子,横在了满嘴扯闲篇的渔人面前。渔人见泥铺黑着以为没人的,谁知冷不丁钻出了福林,都吓哆嗦了。福林笑模笑样地说:“老少爷们刚拢船啊?”人们唏嘘着点头:“忙啥呢,福林?”福林说:“嗨,拾掇拾掇走人啦!树倒猢狲散嘛!”人们问:“去哪儿?”福林说:“去犯人村接受改造!老包头和珍子那骚货算是把俺坑苦啦!”大伙都愣了。跟着就有人问:“到底咋啦?”福林叹一声道:“俺弄了个天上扭秧歌空欢喜!老包头那老鬼为了让俺给他卖命,用珍子逗俺诱俺。珍子那娘儿们也够狠的,连工钱都不给俺!天下最毒不过妇人心哩!”人们十二分地窘迫,愣着问:“这都是真的?”福林眨眨眼说:“那还有假?听了那些乌七八糟的混账话俺急都不急,气都不生。那都没影儿的,唉,个人知道个人吧!”人们吸溜着鼻子半信半疑地走了。福林头一回撒谎说违心话,脸上发烧,仿佛是掉进一眼古井里气闷心慌。他再扭头望一眼被自己骗过的村人的背影,很得意地乐了。他变得狡猾了,学会了掩饰自己。空气中浮动着一种咸腥的沤馊味儿。雾落下来了,落得很慢,但是他鼠灰色的衣服很快被海雾打湿了。他又想珍子了,想起女人身上的万般好处,心便乱了。他又仿佛看见了她搂定了日月的甜美。可眼前的一切又都被雾隔去了,如一世那般久远。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福林偷偷转到珍子的窗前,怅怅地、眷眷地凝视着她晃来晃去的倩影,很沉地叹了口气……

守候了很久,他才回去睡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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