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姓叶的,不过你我二人最亲了。”叶然负手而立,一副江湖老人的模样:“你便是我弟弟,你由我来照看,并没有什么不妥。一来,你我二人作伴总好过一个人,二来,我看着你师父,多数是个不靠谱的家伙。你跟着他,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还是跟着大哥我为好。”
毕方那边自然是将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转头便饮掉了忘忧一坛子好酒:“你这个徒儿,倒是可笑啊,居然这般说我。”
“他哪般?说你了?”
“说我不靠谱。”
“你毕方素来不靠谱,我看这个孩子天赋极高,若是交到你手里,指不准那天就能给弄出什么意外来,你若是放心就将这个孩子交给我们。”
“你也知道这个孩子天赋极高?”他眉眼欢喜道:“天下正是多事之秋,他又是叶家长子嫡孙,在风平浪静之前,还是交给我带到某处藏起来,待到江山平定再说其他吧。”
“这个孩子,可能继承你的衣钵?”
“不过三个月,四种真气已经熟练掌握,还能将两种真气结合在一起使用,天之大才。比起当年的我还要厉害上几分。”
“能被你这般夸奖那便真的是好苗子了。”忘忧又问:“你打算带着这个孩子去何方?避世?”
“暂且还未想好,目前叶家还未有消息传来,我且带着他在俗世之中游玩一年,一年之后再做其他打算。”话至此处,毕方又道:“这叶然……也算是叶家子孙,将来若是有一日这叶家衰败,他也终会被人提起,你要做好准备。”
“我这忘忧医馆满是毒花毒草,胆敢来犯,便叫有来无回。”
“你这个徒儿也并非等闲之辈,一眼变看穿我不是靠谱之人,将来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情,你与他终究还是要分离。”
“我一手带大的孩子,如何能旁人带走?”
“江湖,朝堂,皆是气数已尽,新的布局将要展开,你要认清楚这一点,莫要逞强,害了这个孩子。”
“他成为阳玉宿体之时,我便已经害了这个孩子。”
毕方望着园中嬉闹的孩童:“这个孩子命数不过二十五,上苍早已注定,你就莫要再想了。”
“命数不过二十五……”忘忧似是在记忆的沉浮之中,想起某些人,而后有些堂皇的开口:“这样的命数,我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
“叶寒这个孩子……命中有大劫,劫后重生,再遇生死之际,后面的命格我便看不到了。”
“你指望这个孩子去对付地火吗?”
毕方望着自己手中的真气:“我浑身五种真气无法相辅相成,却在相生相克,能活到何时还是个问题,这几日功力也退了不少,真的到地火爆发的那日,想来我是无力去驾驭六柄古剑,唯有指望这个孩子了。”
“他命中带着劫数,而且都是八卦之中解不开的大劫,最后却都能转危为安,而且最后一劫也并不能言明,当真是奇特的命格。”忘忧的蓝衣已经泛着些老旧,目色之中皆是无奈:“命格无破,当真是叫人伤怀。”
“命格无破?你要破这命格做什么?”
“自然是……”说道此处忘忧沉默了,明白,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必伤心,早登极乐,或许是一种洒脱也说不准。”
血中的风叫做漂泊,叶寒随着毕方往江湖生出玩闹而去,一身青衣胜过万年青竹,行侠仗义,剿匪灭奸,不知不觉的过了一年。
叶穆终究还是被拉下了皇位,再之后又是哪三家争权夺利,世人已经记不清楚了。
行到一处青山,眼前云海滚滚,黛色墨墨,叶寒道:“师父,我是不是要在这里躲上一段时间?”
“你如何知道?”毕方觉得新奇。
“因为,叶家没落了,而我是叶家唯一的嫡子,天下人若是知道我还活着,必然会叫我回去做皇帝。”
“你竟然知道这些事情?”
“嗯,我知道。”
毕方的手压在叶寒的后脑勺上,稍稍使力按了按那孩子的脑袋:“小子,你若是做了皇帝,这天下或许会太平。”
“可我不愿意做皇帝。我父皇也不愿意我做皇帝。”
“今日为师再教你一件事。”
“师父请讲。”
“世间大部分事情都是身不由己,很多事情不是你不愿意,就能够避免。譬如死亡,譬如情感。”
“徒儿明白。”
“这般聪慧睿智,他日必会招来祸端。”
“祸端……”叶寒摇头:“正如师父所说,这个世上的事情总归都是上苍注定的,既然结局已经不能改变了,那边好好的珍惜过程,若说结局为死便是悲剧,那这世间人人的结局都是悲剧,何谈百年终老呢?”
“百年终老。”毕方额前的落发被风吹去,依旧是青丝童颜,他已经算不清楚自己在这个世上活了多少年……
“小子,这山泉的瀑布里面有一处竹楼,里面都是些故人留下的东西,你便在此生活吧。”毕方甩了甩衣袖:“为师要离开了。”
他恭敬的送别:“师父慢走。”
“你不问我什么时候回来吗?”毕方觉得新奇。
叶寒抬头:“或许,师父只能伴着我走到这一程了,师父不说,徒儿明白。”
那条路的尽头,也有一个穿着青衣的人正在等候,是个俊雅的少年,可惜一头青丝染上了白雪的颜色。
“那是你师哥,莫笑。”毕方点地飞旋而去,那边的少年也转身追去。
“叶寒,好好活下去。”
他望着云海深处消失的两缕青烟,心中泛出两份酸涩感,青山依旧,他往山泉的深处寻去,找到了那处竹楼。
这般孤寂无趣的过了半年之久,楼中的书也看了大半,闲来无事,他便开始研究医术,青山之中多是奇药珍宝,他四下寻觅,整个山头的草药都被他识了大半,有些珍贵的药材还被他取了回去,做成药丸。
山下小村平淡温和,三日便有一次市集,他常常带着纱笠,下山去买些东西回来,这山间寂寥,不过他与月儿两个。
那日他闲来无事,便在云海之中练习轻功,一个不小心便落入隔壁山间,那山仅有青山一半高,寄生于云雾之中,除了春日时节会露出模样,基本上都毫无踪迹可寻。
他拍拍身上沾着的泥,望着四面新奇的草药,心中有些欢喜,身上也带着小包袱,匕首也带着,望着高耸的太阳,时间还早,在这山里转转再回去。
山中树,云中阳。
他转身便取了两科从未见过的长草,山间空气清凉带着几分寒气。
墨绿之意带着两三分的朦胧感,将所有的暑意全数挡在山外。
叶寒手中的眉眼之中带着笑意,深深的呼吸着整个山间的清爽之气。
“广袖漫天,谁说春风寒……相思早已无人看。”山间鸟鸣,风声祥和只见,竟然飘来了两声林赖歌声。
他被吸引过去,顺着那声音向着溪水潺潺处而行,只见水光飞舞之处,山林之中的鸟儿正围着一少女,少女放声而歌,千回百转,余音绕林。
一身红衣白裙,似雪似梅。
他便停下了脚步,紧紧的盯着那边正在玩水歌唱的人,还是说,是这山间的精灵。
那精灵回过头,一双潋滟胜过无数水光的双眸,叫他痴迷,叫他失魂。
“你是?竹仙吗?”少女望着熹光之中,渡了一身朦胧光泽的少年:“你找我吗?”
语调轻快,眉眼如画。
叶寒笑了,她不是精灵,他也不是竹仙,他们不过是两个寄居在山林之中的孩童罢了。
“我叫叶寒,就在隔壁山头,无意冒犯。”
那少女伸手舀起一掌心溪水:“我叫做广陵,广陵散的那个广陵。什么冒犯不冒犯的,这山头又不是我家的,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呗。”
“你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他往前走了两三步:“没有别人了吗?”
“我父母一年前离开了,现在,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如今你在这里,就是两个。”少女仰头见那个人靠近,往旁边移了移,让他坐下。
他会意,便盘膝坐下。
“我也一个人住在那边的山头。”
“哦?两个山头两个人,一个山头一个人。”她转头细细的盯着面前的少年:“你真好看,和我爹爹说的竹仙一样好看。”
“竹仙?一般不都是竹妖吗?”
少女耸肩:“谁知道呢,我爹爹是这么告诉我的。”
两个人就这般聊着,不知不觉已经日落西山,天边一片火红,似是火烧云热烈。
“我要走了。”
她望着他,有些伤心的开口:“那你明天还来吗?”
“这个山里面还有很多的药材,我明天带着篓子过来,你带着我在山里转转可好?”
少女对着他的背影挥手:“那明日我在山间等你。”
他用力的嗯了一声。
从前的路没有人陪他走,因为父皇见到他会伤心,之后的路,师父也只能陪着他走上一段时间,最后的这段路,总有一个人陪着他走。
山间百鸟飞翔,又有笑语晏晏。
少年随手折下两只花,戴在女子的发髻间:“好看。”
“你真会哄人开心。”
“我只哄你开心。”
这么来来往往已经小半个月。
叶寒望着面前瘦弱的女子,笑道:“你可要跟着我学功夫?”
“学功夫?”她眉眼弯弯:“我会功夫。”
“我的功夫是天下第一教的,教的自然也是天下第一的心法和招数,你可要学?”
“那我不是要拜你为师吗?”少女有些纠结的开口:“你若是做了我师父,你就不能像方才那样哄我了。”
叶寒想了想:“这样吧,你我以后永不分离,这样你也不用拜我为师,我也可以教你功夫。”
“也好。”
那边的少年伸过手,她轻轻的拉住,二人向着山间的小屋走去,一地的夏花铺了一路,处处姹紫嫣红。
二人将山间的一切都考量清楚,叶寒笑道:“我带着你山下玩一圈可好?”
“山下?”
叶寒点头:“就用我教你的轻功,咱们两个踏着云海便能离开这里,去到闹世。”他细细的算着日子:“今日正巧是七日集,还会有人放河灯对话忘川呢,可要去看看?”
“去。”她巧笑起来:“我可要准备些什么?”
“人跟着去就好了,这秋日很快就要过来,我在青山有一片药田,秋日就要收成了,正好去山下的药铺和那家的大夫商量一些济药之事。”
“济药?什么叫做济药啊。”他牵着女子的手往山外走去:“就是分发药品给穷人。现在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不少人都逃亡到山下来。去年我收了的药田,就全都拿去济药了,今年的战乱更是严重,可能比起去年需要的药量更大一些。”
“哦。”
走到市集上,叶寒回身叮嘱道:“你可要记得,一会儿去了药铺,千万不能叫我叶寒。”
“为何?”
他伸手揉着天真少女的额角:“等到回去之后,我再告诉你,我的名字是一个诅咒。”
少女歪了歪脑袋,笑语颜妍的道:“我和你一起呢,要是诅咒咱们就一块受着。”
“那也不能说,我可舍不得你也受诅咒。”
那药铺的老板是一副善人的模样,眉眼带着几分祥和之气,望着叶寒时也总有几分欢喜之色:“少年可是来商议济药之事。”
“不过一月便是药材收获之际,不知道掌柜的可有什么想法?”
“这兵荒马乱的时节,你有这份药材便是帮着他们的忙了,村头有个破庙,那庙里面都是些伤者,你到时候便将药都交给我,我来办。如何?”
“自然是好。”
那老板将目光落在一旁的女子身上:“这姑娘是你妹妹?”
“不是。”他笑着拉过女子:“我们有婚约在身。”
“哦,可是父母指腹为婚?”
“正是。”
又是一番闲扯,他带着女子准备离去,那掌柜笑道:“今晚河灯对话奈何桥,你们可有故去的家人要对话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