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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1)

第二天一早,庄老太搀着我去医院,该拆绷带了。

又开了一点消炎的药,四个人玩玩闹闹往家走。飞比跟小优在前面跑跑停停,我在后面跟庄老太说起了找工作的事。“只要把小优送进幼儿园,我就可以出去工作了,总这样呆在家里,也不是个办法。”

“现在的工作可不太好找,好找的工作也挣不了多少钱。”

“有了工作,才不会得眼结石啊。”我开起了玩笑。

正说着,小优在前面一迭声地叫我,只见那个报刊亭的老板拿着一份报纸,正指指点点地拉住小优说着什么,于是快步走了上去。

老板两眼亮晶晶地看了我一眼。“你看你看,这个人在找你们呢。”

是小优的爸爸,大概是法院的传票无法送达,他就在报纸上登了一则寻人启事,我和小优的照片赫然在目。

爱妻辛格、宝贝小优:

自你们离家出走以后,我无一日不在煎熬中度过,无论我们谁对谁错,孩子都是没有错的,切勿拿孩子赌气,见字后万望速速回家,一切都好商量。

“吵架了吧?回去吧,人家这么恳切,应该是想跟你和解了,喏,这里不是说了吗?‘一切都好商量,’孩子这么可爱,看在孩子的份上,也该回去了,你能赌一时的气,还能赌一辈子的气?毕竟是一家人,想必当初也是寻寻觅觅千挑万选才走到一起的。”

这是离婚以来,第一次有人跟我提起当初。当初我们可是冲破重重阻力才走到一起的,他作为一个远方客人去我们那里参加他一个同学的婚礼,理所当然被选为伴郎,我刚好是伴娘,伴郎和伴娘历来是众人打趣的目标,何况我们因为身份的缘故,整天都在一起,又处在那样一种甜蜜而喜庆的氛围里,不知不觉就热乎起来。闹哄哄的人流里,虽然谈话总是被打断,但恰恰是这种受到阻隔的谈话,内容更加精炼,更加意味深长。他说他是一名气象工作者,专门分析云雾、气流这些难以捉摸的东西。我说我的工作也是分析,我分析的是人性,比气象更加难以捉摸。他说比较而言,我的工作稍显轻松一点,因为我的分析不必要求精确,也没有那么多人跟在后面逐字逐句地核实,温度比预报高低一度,下雨的时间稍稍提前和推后,就有人在各种场合骂他们,说他们是白吃饭。这倒是,从来没有人因为作品写得不够好而骂我,人家顶多就是不看而已。他又说,其实我们的工作对老百姓来说,都是没有太大必要的,时刻记得在包里放一把伞就足以应付各种天气,每天上一次网大千世界稀奇古怪便尽收眼底,我们的工作都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婚礼刚一结束,我们便开始了八百公里之外的异地热恋,那时我在一所中学当英语老师,一切按部就班,在良性轨道上匀速前进,他也不断有媒人频频向他提供极具诱惑性的选择,何况一个现实的考验摆在我们面前,如果我们一定要在一起,必须有一方作出牺牲,要么他到们这里来,要么我到他那里去,前者被我们一致否决,剩下的就是我到他那里去了,调过去是不可能的,除非我辞职。他说:“辞职并不可怕,现在很多女人结婚后自动放弃工作,何况你还可以继续坐在家里当你的人性分析师。”他劝我后半生以此为生,对我来说,这个提议无疑是致命的诱惑,我正觉得这宗业余爱好越来越像野心勃勃的亲密小三,威胁着本职工作这个黄脸婆呢。于是不顾家人反对,扔掉教便,一走了之。谁能想到所谓的爱情竟消失得那么快,孩子生下来没多久,我便感到我们之间大不如前,有一天,我碰巧偷听到他在给朋友打电话,大概对方问到他现在过得怎样,他无可奈何地说:“过日子呗,还能怎样?麻木,无聊,无趣,就是这些。”刚一放下电话,我就跟他吵了起来,令人生气的是,他竟没有替自己辩解,而是呆呆地望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是有感而发。”那天的吵架没有酿成大风暴,但却埋下了一条祸根,繁忙的家务之余,脑子里常常会蹦出他给朋友打电话的样子来。没有什么事是独立成篇的,有了这样的祸根,才有后来的不依不挠与决绝。

庄老太买下那张报纸,拉着我往前走。

“刚才还说找工作呢,我看你也不用找了,只要是看到过这则寻人启事的人,都不敢用你了,谁都不想招个有麻烦在身的员工。”

“不一定,现在除在退休在家的老人,应该没有人喜欢看报纸吧。”

我有点心烦意乱,不知不觉加快了步伐。

刚到小区门口,就见消防车呜呜叫着开了过来,许多人在朝里面跑,好像哪里失火了。

一股浓烟弥漫在小区上空,依稀听见有人在议论:“据说是新搬来的那家人,忘了关什么电器了。”“消防员说好像是电熨斗没有拔掉。”

我走不动了。我原本不是讲究穿戴的人,但身上这条真丝连衣裙,领子是荷叶边的,每次上身前,必须细细熨开那些折皱,不然就会卷成一团堆在胸口,难看至极。这是我全身上下唯一罗嗦的地方。因为眼睛缠着绷带,今天早上,这个裙子是庄老太替我熨的,熨斗和折叠的台架子就放在衣柜边,我总是习惯不拔电熨斗插头,直接关掉电源插座。她熨完时,急着去跟孩子们准备水壶和隔汗巾,我则摸索着去关插座。不可能吧,难道庄老太用完即关了,我去复查时反而把它打开了?可我一向很注意用电安全,虽说我眼睛看不见,但那个开关键我早就摸得烂熟了呀。

房东也来了,她扑过来,一把揪住我。“你还有什么话说!一个字,赔!家俱,电器,装修,全得赔我。这房子至少三个月没法住人,还得加上这期间的房租,另外,房子着过火,没准再也没人愿意租了,这项损失怎么算?”

庄老太还想据理力争。“也许是你家房子电路老化的原因……”

“你放屁,我三年前才装修的房子,电路会老化?”

消防员及时得出了事故原因,罪魁祸首果然是电熨斗。

我两腿打着抖,一屁股坐在地上。完了,我唯一的财产,我和小优救急基金,这下全完了。

不知是谁打电话叫来了110,他们要去了租房合同,研究过后,拿出了一个折中的赔偿方案。

房东押着我,赶在银行关门前,一分不少地拿走了赔偿款,几乎是我那张存单的一半。

我还什么都没干,全部财产就从10万变成了5万。

拉着小优呆呆地站在银行门口,房东的吵闹早就把她吓傻了,时时刻刻粘纸似的紧贴在我身上。夜幕即将降临,今天晚上我们去哪?我捏着瘪瘪的钱包想,只能又去住宾馆了,明天一早再去租房。想到租房,不禁一阵战栗,全然陌生的房间,面目可疑的家俱,随时可以翻脸恨不得一口将人吃掉的房东。小优突然问我:“妈妈,我的娃娃呢?”

我不敢告诉她,她最喜欢的那个可以跟她交谈的娃娃,已经化为灰烬,她的小提琴也是,刚从家里出来时,我们还有点行李,比如电脑,比如衣服,比如几本书,现在,我们什么都没有了,我们两手空空,像刚出生时一样干净。

庄老太安慰我:“今天晚上,就由我来安排你们母女吧。放心,天无绝人之路。”

我苦笑了一下,强忍着不在小优面前掉眼泪。

“没事的,别想太多,我小时候常听大人说:烧发烧发!凡家里着过火的人家,十个有十一个后来都发迹了,真的。”

也只能听凭庄老太安排了,不禁感到庆幸,看来世上的事,真的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如果那段时间里,我没有替突然失踪的庄老太照看飞比,今天她肯出面帮我这个忙吗?今天晚上我和小优能有安身之地吗?至于明天,还有明天以后,我已经无法想象,只能到了明天再说了。

也想打电话把今天的事告诉安旭,但又一想,安旭根本不知道我为了躲避小优爸爸的追寻,早已搬了新家,也不知道我得过眼疾,我瞒着她的事情太多了,要想把这些全都告诉她,岂是一个电话能够说清楚的?如果让她知道我连自己的生活都料理不好,岂不被她看扁了?刚到耶市时朋友们的招待,已让我看清楚了,如今所谓的朋友,早已不再是分享苦难与不幸同盟军,至多是几个能在一起寻开心的趣味相投者,要想好好保护安旭这样一个还算谈得来的朋友,还是小心翼翼地保持适当的距离为好,我宁可只跟她清谈,也不要把她拉进我的一地鸡毛中来,否则,我担心她也会像那两个朋友一样,慢慢沦为电话上的假意问候。(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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