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世·八年前】
纯灰的色调充斥视线，周围一片宁静。
是温馨的地狱，还是扭曲的天堂。
“这个地方，好可怕。”这是桑晓落对刚到这里的铭说的第一句话。
铭摇了摇头，眼神中大雾弥散。他从桑晓落身边走过去，径直走进了里面。
走进大门，左侧是一个室内的小游乐园。他看向前方，是一条不知道通向哪里的走廊。门外是明亮的白天，里面却漆黑一片，外面的光线居然都照不进来。除了那个打开的小游乐园之外，其他的房门全都紧紧的关闭着。
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感觉。这里，确实很压抑。
他走进左侧的屋子里，看向里面。
地板上铺着彩色的泡沫小方格，上面是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图案。墙上贴着很多漂亮的画纸，连天花板上的吊灯都是可爱的粉红色。
他直直的看着里面，走过去，迈过脚下的台阶，踏在了泡沫上。还没来得及走出第二步，就莫名其妙的被撞开了。
“你没长眼睛啊，这里不许踩的。”一个比铭高一点的男孩子对他说着，用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树枝指着他。
“对不起。”铭轻轻的说了一句，才发现，那个男孩对自己说话的声音这么大，却没有一个人看过来。
他回头看了桑晓落一眼，晓落抿了下嘴唇，对他摇了摇头。
那个推了铭一下的男孩没有再看他，而是走回了一个小椅子旁边，坐在那里看着其他人。
刚开始，他就觉得这里很怪。不过现在，他知道怪在哪里了。
各种颜色的滑梯和玩具，俨然是小孩子的天堂。可是他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滑过后才发现，他们的表情都是一样的麻木和空洞。周围寂静无声。
一张张冷漠的脸庞。
晓落走到铭的身边，轻轻的拉了拉他的衣袖。铭回过头，刚要对她说什么，就被眼前的景象吸引过去。
“你踩到我的脚了。”一个小男孩对另一个小男孩说着的同时，拿起身边的一个玩具模型，对着对方的头砸了下去。
也许是因为质地过于坚硬，也许是因为那个孩子太过用力，另一个小男孩的头上流出血来。
晓落惊讶的捂住嘴，担心自己叫出来。她睁着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场景。
“别怕。”铭面无表情的对她说，却没有看她。他下意识的握住了她抓着他衣角的冰凉的手。
他的手也很凉，但温度却比她高了半度。她不由得安心了一些。
眼前的闹剧并没有结束。
那个头上流血的男孩子没有哭没有闹，他伸出手掌在自己的头上抹了一把，然后，动作流畅的从身边抄起另一个杀伤力不小于打破他的头的那个东西的“凶器”，直接向那个男孩子的脸上砸去。
两行血从鼻子里无声的流了下来，那个男孩子的脸很快就肿了起来。
就在桑晓落害怕的微微发抖，铭还在猜测着接下来的事情发展时，整个屋子里的孩子都骚乱了起来。
他们从各自的身边都抄起了能够代替武器的东西，缓缓围拢，渐渐形成了两批。
一批跟在头上流血的男孩身后，另一批跟在鼻子流血的那个男孩身后。
就这样毫无预兆、毫无理由的，开始了一场混战。
“这里都没人管么?”铭小声的对身边的晓落说出自己的疑问，却没有得到回应。他扭头一看，才发现晓落几乎被吓坏了。
面前的事故已经发展到无法控制的局面了。越来越多的孩子受了伤，越来越多的孩子流了血。可是他们依旧是一副没有表情的、麻木的脸。
不是的。小孩子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们应该在做错了事之后诚恳的道歉。
他们应该在受到欺负后委屈的哭泣。
他们应该是无忧无虑、表情丰富的。
他们应该是天真善良的。
可是现在。他们一个个都化身为了恶魔，拿着武器无声的战斗。
铭开始担心，这样下去会不会出人命了。他抓着晓落的手，也不顾她有没有缓过神来，就拽着她走了出去。
“叔叔，里面打起来了。”铭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一间有大人的屋子。那里有三个男人坐在沙发上，一个看着报纸，一个在写着什么，还有一个在按手机。
“知道了。没事。”按手机的那个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又重新低下了头。
铭自顾自的点了点头，就退出了屋子。
大门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呀”声，便像恶魔的口腔一般缓缓闭合。
晓落皱着眉头，一脸担心的跟在铭的身后。她刚想走，却发现铭并没有迈出脚步。
“我们……”晓落还还没有说完，铭就抬起一根手指，对她做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晓落一头雾水的点了点头后，看到铭轻轻的趴在冰凉的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
她犹豫了一会儿，走过去和他一起听了起来。
“老兄，还去看什么看啊，就那帮神经病孩子。”翻报纸的声音。
“我等会儿再去，等他们打完了，打够了的。”刻意被压低的笑声，却在铭和晓落的耳朵里无限放大，直到充斥着整个大脑。
“真拿那帮心里变态的家伙没办法，上个月死了两个孩子了。”
贴在脸颊处的冰凉渗入内心，晓落的鼻子一阵一阵的发酸。她眨了下眼睛，想把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挤回去。
“那还不都怪他们的爹妈么？会生不会养。咱们这儿都没人来，我看他们只能一直在这儿呆到成年了。”
报纸又被翻了一页，“哗哗”的带着褶皱的响声。
窗外一群飞鸟掠过天空，一片阴影暂时笼罩下来。春天已经快要到了。
桑晓落轻轻的走开，留给铭一个孤单的背影。三秒钟后，她突然蜷缩着蹲下身，把脸埋在了自己的怀里。
【其实我很想告诉你，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是看着这样的你，又看了看这样的自己。
我无法说出口。】
“晓落，我经常会做一个关于冬天和雪的梦。每一次的梦境内容都不一样，可是那些场景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逼真了。”
铭坐在秋千上，对挨着他很近的桑晓落说。
黄昏之下，朦胧而温暖的日光照在两个孩子的身上，泛着不真实的美好。
桑晓落歪着头看他，头发长长的散在肩上。她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
“你说，人有前世么？”
铭也扭过头去看她，他们的呼吸轻轻的吹在对方的脸上，痒痒的。
“就是上辈子。”
铭刚刚说出口，突然意识到一个从来没发现过的问题。
为什么，自己会懂得这么多。
晓落天真的眨了眨眼睛，认真的想了想之后，说：
“一定有的。”
她说完，咪起眼睛甜甜的笑。
“我们上辈子一定是大坏蛋。所以，我们这辈子才会来这里。”
晓落自顾自的笑了笑，眼底的光晕一晃一晃的，晶莹的仿佛快要滴出水来一样。
“晓落，我经常梦见我有一个很可爱的弟弟。他说他叫辰。”
铭微微笑着，侧了侧身，直接面对着晓落。
“如果我也有一个弟弟或者是妹妹就好了。只要是亲人就好。”
晓落看着他，认真的说。
“会有的。”
他坚定的说。
她摇了摇头，眼睑垂了下去。
一阵风吹过，晓落的头发散在空气中，飘扬起来。
“会的。因为，我可以当你的哥哥。”
铭轻轻的在她的耳边说着，抬起一只手，揽着她单薄的肩膀。
风停下来之后，晓落抬起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他。
她就这样看着他。
可是看着看着，她就哭了起来。哭的那么伤心。
【如果当时的我能够知道，以后的你不会陪在我的身边。
那么，我又怎么会因为你的一句话，不停的在往后的岁月里记起。
我又怎么会，在不断在回忆来临之时，伤心的哭泣。】
“好啦，不要哭了。”
铭轻轻的对晓落说着，用手擦了擦她的脸颊。那眼泪在他的手指温柔的触碰之下，笔直的滑落了下去。
“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妹了。”
晓落看着他的笑脸，轻轻的点了点头。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她决定要像他一样坚强，不再随便的流眼泪。
“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铭对她说着，拉着她的手从秋千上下去。
“为什么啊？”
晓落脑袋一时没转过弯来。
“因为你是我妹妹啊，笨呐。”
他轻轻的点了点她的头。这么亲昵的动作让晓落一瞬间有些不自在。
“走啦，吃饭去。以后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铭轻松的说着，可是却连自己都不相信。
晓落抿了下嘴角，拽着他的衣角点了点头。确实有些饿了。
铭和晓落微笑着走进食堂，打算好好的填饱肚子。可是他们刚刚要去领取属于他们的那份食物之前，却被一群孩子挡住了去路。
正在他们不明所以的时候，其中一个面无表情的开口了：
“你们为什么要笑。”
两个人都愣住了。是谁规定不可以笑的。
“为什么不可以笑。”
铭同样面无表情的反问起来。晓落紧张的躲在了他的身后。
“你是在嘲笑我们，对不对？”
“对，他们一定在嘲笑我们。”
“别忘了，你们也是没人要的。”
几个孩子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铭摇了摇头，紧紧咬着嘴唇。过了一会儿，他轻轻的说了两个字。
“疯子。”
这里怎么会是孤儿院呢。应该是，疯人院才对。
一切都变质、腐烂了。
他的话出口的那一瞬间，所有孩子的表情都微微发生了变化。这时候，不知道从哪儿跑出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手里端着一碗满满的、乘着剩菜的热汤。
【原本以为命运已经改变了。
可是，我以为的，是错的。】
难闻的油腻的味道随着某些看不见的情绪一起飘散出来，内心深处已经有什么在悄然滚动起来。
铭紧紧闭着双眼，那些菜汁与汤水从他的头发上滑到脸上，又从脸上滴落下去。
被他护在身后的桑晓落捂着嘴，无声的哭泣。
一片血红的夕阳里，无数飞鸟翱翔在天际。
它们的鸣叫撕裂了锦阳。它们在即将到来的春季里迷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