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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曲声渐起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周璇的歌声再度响起。方曼一动不动地站在镜前,她的眼睛透过镜子,看到的是另一个女人的样子。那个女人高兴地在镜前旋转,方曼就藏在她的眼睛后面,感受着她的喜悦。

她跑出试衣间,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自己的样子展示给站在外等着她的男人,方曼对上一双眼睛,狭长而明亮,如一泉深潭,让人看不清。

“之生。”女人柔柔地喊到。方曼听着这个名字感觉熟悉,像是以前听过。

“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女人问,男人便奉承地回答。方曼听见他的声音,更觉得在哪听过。

“真的吗?我还觉得这个颜色会显得我有些老气。”女人摸着肚子,再次看看镜中的自己。她纤瘦而高挑的身材,穿着旗袍,倒有几分清疏。

“小姐,这个颜色不会错的,先生到我们这改了几次样式,最后才决定做成这样。”站在一旁的店员笑着说。

顾曼知道这些话都是店员吸引你花钱的甜言蜜语,就像方之生对她说的那些,到最后,总是会让你付出一些代价。对于顾曼来说,方之生就像是一坛蜜,让她坠在里面,再也无法出来。

“你还有什么喜欢的吗?”方之生走过来,此时镜子照着他们二人,真是一对璧人。

“没了。”顾曼怜惜地看着方之生,她这个该是吸人骨血的舞女,竟然开始为人省钱。

“快过年了,虽然现在还没办法带你回家,也没办法给你过生日,我就想给你买件衣服,让你开心一下。”方之生眉眼低垂,像是哄着孩子一样地说。

“我知道。”顾曼捏一捏方之生的手,千言万语,许多不能说的话,都在其中。

墨绿色的旗袍在灯光照耀下泛着淡淡的光芒,丝绒的质感有一种不能言说的时代美。方曼看着眼前的男人,眉眼与嘴巴,总是十分熟悉。她大脑飞速转动,有一个人与这个男人一样,曾把自己抱在怀中。

“不会....”方曼思绪一转,那个人的面孔在脑海中浮现,居然是他,她惊讶地后退两步,一晃神,回到了现实。

她还穿着那身旗袍站在镜前,脸色难看又苍白,方曼捂着自己的胸口,她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墨绿色旗袍在试衣间的灯光下闪现着诡异的光芒,方曼跪坐在地上看着镜中的自己慌张而害怕地想解开领子。

盘踞在锁骨处漂亮的金丝盘扣,原本是旗袍最美的点缀,此时却是束缚灵魂的枷锁,方曼双手颤抖,呼吸沉重。她额前的汗水顺着两鬓流下,再一次,如梦境一般,她与那个女人重逢。

方之生终于回了家,百乐门的生意却正是火爆。顾曼每天连轴转,脸色浮肿又难看,好在她现在已不担心客人,每日上班也是懒懒的。

临近春节,百乐门也终于歇了几天业,顾曼抓紧时间补觉,将自己没有睡够的觉都睡完。方之生在浙江还给她写了信,说是过完初五便会回来,信中告诉顾曼他已托周汉海帮忙找工作,让顾曼早日辞了百乐门的工作。

Mary听顾曼说方之生为她找工作,嘴角冷笑。她们这些欢场女子,平日里与客人说话是带着面具,与同为舞女的同伴说话,倒是痛快。

“他这样做你以为是为了你吗?傻女,”Mary以前跟过一个广东人,那人喜欢叫她“傻女”,从此她也爱叫人“傻女”。

放假前最后一次下班,顾曼约着Mary去吃夜宵,她心情极好,正喝着粥听Mary说。

“男人啊,还不是要面子。他受不了你'一点朱唇万人尝’。”Mary有时说话喜欢文绉绉的,她告诉顾曼,许多客人都喜欢她这样说话,这样显得自己玩的有文化。

“傻女,你不会为了他而辞掉工作吧?”Mary试探性地问。

此时顾曼的粥正是喝到见底的时候,她当然知道方之生为何让她辞掉工作,可是爱有时就是羁绊与成全,方之生若是觉得她这份工作不好,她也只能换掉。

“老板,再来一碗。”顾曼将空的粥碗推到一旁,拿出纸巾擦了擦嘴,然后捏着Mary的手说:“我也不知道,不过换份工作也好,我们这行总是吃青春饭的,换份工作就当换份生存技能吧。”

Mary一时语塞,有些话想说又不能说,她想自己曾经与顾曼一样,都是“傻女”一个。此时店家端上第二碗粥,热气飘腾,Mary吃着自己碗里快要冷了的粥,看着顾曼大快朵颐地样子,微微皱着眉头想:“也不知道她了不了解方之生正在做的事?”

一转眼到了初五,方之生却并没有回来,顾曼心里焦急又担心,连写了几封信寄到浙江,方之生却没有回信。等到年过完,顾曼再次上班,方之生还是没有回信。此时顾曼每天做梦,总是能梦见方之生在梦中娶了她人。大红花轿,红盖头,鸳鸯烛台烛火旺盛,烛泪堆积于烛台下,鲜艳异常,如她的心,一点一点被蚕食。梦中的方之生穿着马褂,戴着一朵大红花,挑起新娘的盖头,喜滋滋地吻上去,顾曼心里喊不要,脸上却是湿湿的,一醒来,泪已湿了枕头。

顾曼感觉自己算是彻底没了希望,她的魂于神,都随着方之生而去,整个人每天如行尸走肉,虚度人生。Mary劝顾曼放下,她嘴上应着,心里却还是想着方之生何时给她写信。“睹物思人”,方之生不在,顾曼就看着他送她的旗袍,算是有一个念头。开始顾曼是看着旗袍,那深重的墨绿色,是方之生说顾曼穿的好。而后相思入骨,顾曼有时会坐在床头,抚摸着那件旗袍,如同抚摸方之生,才能解一点相思。

等到了五月,真是漫长的时间,又一日顾曼从舞厅出来,正准备招一辆黄包车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刚开始顾曼一怔,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熟悉又陌生,等到要开口,却是怎么也说不出话,眼眶不自觉地红了。

“阿曼,我回来了。”方之生的声音沧桑又低沉,顾曼鼻头一酸,心里头却是生气,迈开步子便往别处走。

“阿曼,阿曼......”方之生拦住她,他贴近她,身上的气味不再是肥皂味,而是经历过磨炼的男人味。顾曼没忍住,眼泪早已崩溃,她扑进方之生的怀里,在人来人往的大门口哭了起来。

男与女,许久未见,一夜话多,一夜感情汹涌。顾曼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和方之生回的家,她刚开始还诧异方之生在外面居然有房子,方之生却说是周汉海的家产,他只是暂住。脱衣解扣,唇齿相依,紧紧相拥的感觉如此美妙,顾曼咬着方之生的肩,心底却是喜悦。她漂浮的心终于有了一个依靠,她抚摸的终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件没有生命的衣服。

第二日起来,方之生却是早早穿着睡衣坐在外面的阳台上,顾曼坐在床头,看着方之生叼着一根烟,正看着天空想事情。顾曼以前从未看过方之生抽烟,她也从未闻过方之生身上有烟味,这次看到,顾曼心里倒是有些惊讶,自己对方之生,还有多少不知道的事?

顾曼穿上睡衣走过去,方之生将烟掐灭,扭头望着顾曼。顾曼吻上他,清晨的空气如此新鲜,带着一股草木的气息。这个吻好长,顾曼感觉自己重新有了意义,这个意义是方之生赋予她的,也是她心里一直所期盼的。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顾曼在方之生旁边坐下,她早起还没照镜子,现在的自己,大概黑眼圈深重。

“刚来上海的时候,表哥他递了一只给我。对不起,是不是很难闻?”方之生略带歉意,像他这样好家教的男人,总是会顾及一下别人的感受。

“还好,我在.....”顾曼心里想着百乐门,但是一想到方之生如此介意自己的工作,便没有说下去。

“有什么烦心事吗?”顾曼关心地握住方之生的手。

方之生没有说话,他摇摇头,过了半晌,他突然握住顾曼的手说:“阿曼,万一以后我有什么事情,你记得要好好活下去。”

顾曼心头一凛,方之生从未与她谈及生死,现在是怎么了?虽然现在的中国处处都是外国人为大,就连版图小小的日本都敢在我们的土地上耀武扬威,可是百乐门每天歌舞升平,没一个人觉得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顾曼将手收回来,抱住胸口,警惕地看着方之生说:“之生,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方之生依旧没说话,顾曼心里腾地燃起一团火,她以为自己与方之生已经算得上是坦诚相见,没想到这么久了,方之生压根就没有当她为“爱人”。顾曼冷笑,她站起身,气冲冲地走进房间,冷水浇脸,方之生没有走进来,他依旧坐在那里,背影沉重。

顾曼走了,方之生没有出来追她,回家的路上她想起与方之生从初识到昨晚,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是自己自作多情。Mary说的对,自己真的就是一个"傻女"。

1937年7月7日,顾曼与方之生没有见面两个月。顾曼又重新过起了舞女的生活,每日抹着厚重的粉底,在五彩斑斓的霓虹灯下去上班。Mary看见顾曼回来,又没有再提方之生,心中也知道了一个大概,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有时客人灌顾曼酒时,而顾曼没头没脑地喝时,就帮忙劝一下。

也就是在这一天,日本人正式发动了侵华战争。一瞬间上海的金融业崩溃,人人自危,百乐门的生意却异常火爆,大概是人知道了末日,便会肆意狂欢。

又一日周汉海来了百乐门,这天他带了几个朋友,点了酒后就让顾曼与Mary还有其他几人作陪,Mary陪着另一个眼生的人,周汉海却招呼顾曼坐到他身边。

“周少,你想喝什么,我帮你倒。”顾曼声音柔媚,周汉海却摆摆手。

“阿曼,之生让我告诉你,他要离开上海去内地了。”周汉海的声音恍恍惚惚,顾曼的手一抖,拿着地酒瓶倒洒了酒。

“之生还说他为你在租界买了房,你过几日就可以带着你家人搬过去。”周汉海继续说,舞厅里响了了周璇的《花好月圆》,酒杯终于被倒满,顾曼转头笑着给了周汉海一杯。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唱这首歌的歌女声音太嘶哑,一首欢乐的歌唱得有几分悲凉。

“他也托我帮你找好了工作,过几日你便可以去上班,我今日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周汉海说完,顾曼喝了一大口酒,这洋酒平日里喝麻木了,今日一喝,怎么就酸酸涩涩的。

“他人呢?为什么他不来见我?”顾曼声音略带哭腔。

“我.....”周汉海不知该说些什么,顾曼撂下杯子,朝外面走去。

“哎,阿曼,你去哪?”Mary拉住她,顾曼抬手挣脱,她心里只想去见方之生,没有其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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