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是没见识的人，“穷凶极恶”这句话他是懂的，他出入过最高档的场所，自然也去过最险恶的地方，那里的人可以为了一餐饭兄弟相残，何况没有血缘关系的其他人？
徐川知道一对兄弟，他们为了争取一个去城里生活的机会大打出手，最后一死一伤，原本一家四口顿时只剩两口，活着的那个被判了注射死刑。
这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情，他早已见怪不怪了。
但这一切真的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人身上的时候，那是一种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陆飒在房间里走了两圈，昂贵的高跟鞋敲打着早被踏得坚硬的地面，不断发出嗒嗒的声响。
“我一直想回来看看，我出生的地方。”陆飒眼中已有些朦胧。
这回忆之地，竟然早已什么都没剩下。
徐川压下心里的动荡，伸手把她揽进了怀里。
想了片刻，徐川开口。
“很不错的家。”
“你口是心非。”陆飒俏脸埋在徐川胸前，轻声道。
徐川没说话，轻轻抚摸着少女的后脑，齐臀长发缎子般柔顺。
“不用评论什么，我只是借你点勇气，不然我可能永远也不敢来这个地方。”
“好。”
“走吧。”陆飒在徐川怀里赖了片刻，抬起头来，“我也去带你看看我的父母。”
“嗯。”徐川点头。
天上渐渐飘起了雪，不大，一粒一粒的。
“天气预报不是说晴天么？”徐川怔了怔，“下雪了。”
“一定是我的一颗纯洁无暇的心感动了上苍！”陆飒笑了笑，渐渐恢复了曾经的欢快模样，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伞递给徐川。
徐川却笑不出来，轻轻揉揉陆飒的脑袋，打起伞遮住她：“走吧。”
“开心点嘛，你怎么还不如我？”陆飒晃晃他的手臂。
“你能信任我，我很开心啊。”徐川微微一笑。
陆飒带着徐川朝村子后面走去，边走边问：“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
“记得……”徐川愣了愣，神情有些尴尬。
“呸，你想什么呢？”陆飒俏脸顿时红得滴血，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可谓是深深刻在了他们心里，实在难以忘怀……
“哦哦，我什么也没想啊。”徐川连忙搪塞。
“我能不知道你想什么了么？”陆飒哼了哼，“言归正传言归正传。”
“好，言归正传。”陆飒正尝试修正凝重的气氛，徐川当然不好拂她的意。
“其实第一次见面，你超可疑的，怎么看怎么像是HKR的家伙过来抓我。”
“……我看起来是一张坏人脸？”
“总之不像好人……不提这个，你把照片给我看，告诉我哥哥的事情，我才放下了点警惕，记得你进门看到的M16么？本来保险都打开了。”
“还好当时你没冲动，不然今天就不是我陪你来了。”徐川笑了笑。
“其实那天答应跟你离开，完全是热血上头……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做出那样的决定。”陆飒道，“按理说，我那么敏感的身份，HKR又那么强，你又是个陌生人，我应该无论如何都要拒绝你才对。”
“也对，第一次见面而已，谁也不会知道对方其实是什么样的人。”
“可能是被那种孤寂可怕的生活逼得没办法了吧。”她握紧了徐川的手掌，“虽然我做到了很多在这个年纪不可能做到的事，但我终究还是这个年纪。”
说完，她看了徐川一眼：“你能明白吗？”
“大概可以，你也期待着童话故事么？”
陆飒俏脸微微一红：“当然，白马王子嘛，虽然你卖相差了点。”
徐川自动过滤后半句，抬头，雪好像有变大的趋势。
陆飒继续：“但你确实把我从那里救了出来，就像……哇太肉麻了接下来的，不说了不说了……”
“像什么？”徐川笑了，“我蛮想知道。”
“你可能不知道我之前过得是什么生活吧，躲躲藏藏，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只有那些毛绒玩具陪我度过黑暗，其实我很怕黑的，和大多数女孩一样。”她微笑着说，“我七岁生日刚过没多久就离开了七叔他们，自己想办法挣扎着生活，当时还不懂事，满脑子想着的，就是把哥哥带回我的身边，问问他为什么不要我了。”
徐川默然。
“在七叔那里我就学到了很多计算机方面的知识，他们不知道这些，都是我偷偷学的。”陆飒道，“从那里离开之后我就开始想办法生存，路上捡到一块两块，就去网吧坐一会儿，试着接幽灵网的单子，幽灵网就是HKR的前身，最开始只是一群爱好者。”
“他们付钱的方式也刚刚好，不是打到卡里，也不是当面交付，而是放到指定的垃圾箱里。我就这么奇迹般的生存下来，直到幽灵网变成HKR，开始为阿伽门农做事，我觉得他们做的事不好，就拿走了伊利亚特升级最关键的情报，躲到了井镇，一躲就是三年。”
“你做的很好，陆子扬知道的话，会很骄傲的。”徐川道。
“然后你就来了。”
“是啊，然后我就来了。”
“你刚才想知道我说你像什么，现在还想知道么？”
“当然。”
“你像一道光，就那么把我带走了，比白马王子还帅。”陆飒说着，俏皮一笑，“恐怕你已经逃不开我这个灰姑娘了？”
“你要是灰姑娘，别的女孩哭都没地哭去。”徐川揉了揉少女的脑袋，眼前是一片墓地，规模很小，只有寥寥十几座坟包，此刻长满了杂草。
雪下得越来越大，地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雪。
“到了。”陆飒拉着徐川径直走到一座墓前，望着那张用木牌雕成的简易墓碑，上面的字经过风吹雨蚀早已模糊不清。
她没管地上是什么，静静跪了下去。
“爸爸妈妈，我来看你们了。”她轻声道。
徐川一身黑衣站在少女身后，替她打着伞，遮着漫天雪花。
默默无言，陆飒似乎有千万句话想说，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她就那么静静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膝下的积雪因为体温缓缓化开，冰冷泥泞。
两人一站一跪，如同两座雕像，在这处早已荒无人烟的无名山村中岿然不动，仿佛磐石扎根。
大雪封山，风景正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