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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花月夜 六

“拜月教究竟何时在世间出现的,这点早已无从考证。世人只是口口相传拜月初代掌教是一位叫晏祈辰的大法师,便是陆希景,也无法确认是否就是这位伟大的晏祈辰大法师创建了拜月教。玉宫的承影阁藏书何以千万计,可流传下来的,只有术法与谋略,对自己的历史却惜字如金,不肯耗费丝毫笔墨,或许只有第一位感悟到明月之力,接受到第一缕施舍的人才明白其中的缘由。时光亘古,拜月教如同迷雾一般行走在厚重的历史身后,他们高高在上,以神之仆从自居,就如夜空里的明月一般俯瞰众生。他们存于阴暗,只有夜幕降临,月华洒落,他们才会低下高贵的头颅,五体投地,以最大的诚心祭拜他们高悬于夜空的神。盛世之时,他们鲜有露面,可每当盛极而衰,乱世初现,他们就会举着双面绣着银色满月的黑幡行走于世间。他们带着神秘与狂热,带来他们早已舍弃的诱惑、欲望、阴戾和纷争,为了他们秉承的教旨,甚至不惜在高高的祭台上点燃自己来祈求神力的降临。那时的人间,香火与烽火交织,阴谋与鲜血相融。他们启动了乱世之轮,并且不遗余力的使之愈转愈快。这是他们理解并执行的教旨,而这段教旨,迄今仍存于玉宫月殿的白玉碑上:神以破立之法造万物,天地之间,动则盛,静则糜。吾皆神之仆从,当秉神之意,以破立之法造万物之盛。”

这是很多年后已目不能视的苏煜口述给弟子的一段关于拜月教的记载,也是唯一的一段之后在史书中所能寻到的记载。

望舒城并不大,由于临西海的一侧有大半都是玉宫所在的瑶山所领的山脉,真正的城池只得委屈的坐落在山脉另一侧不大的平原之上,论其规模,甚至都不及永安内城大。说是城池,倒不如说是个大集市,没有城墙,没有高楼,有的只是一排排鳞次栉比的木楼。除却瑶山,这条山脉有五峰四谷,连绵一体高低起伏,被拜月教信徒们称之为月神脉,而它原先的名字西林山脉却早已被人所忘。如今的月神脉,高低起伏之上有着数之不尽的阁楼木屋,那是信徒们为了接近圣地,方便自己参拜与修行所建。原本郁郁葱葱的西林山脉,只不过四五年光景,就变成了数以万计信徒聚集的月神脉。集市原本只是以售卖祭祀修行用品和食物为主,随着无力在月神脉上修建木屋的信徒与日增多,一些商贩见机便建起一排排的木楼,而后分隔成大小不一的房间,租与信徒们居住修行。

夜幕将临,原本喧嚣的集市很快恢复了安静。不大一会,缕缕香烟溢出一排排的木楼,在集市上空慢慢升腾,如雾气一般将缓缓整个集市笼罩。远处的月神脉更似仙气缭绕一般若影若现。

暮色昏昏月将起,烟火阵阵眼迷离。

风起山间托香雾,扶摇直上与天齐。

一声马嘶远远传来,只是须臾,便见一袭黑影从集市当中倏然而过,向着玉宫方向疾驰而去。

太阴阁中,数根儿臂粗的鲸脂蜡烛静静的燃烧着,皎白的光一如楼外的月光般清冷。陆希景盘膝坐在矮脚玉案之后,托着一章奏表默默的看着。黑色的斗篷笼罩着他全身,看不见丝毫的面容。

许久,陆希景把奏表移放到案上,伸手取过一旁饮水的白玉杯。苍白的手似乎与白玉杯融为了一体,待白玉杯移至面前,却见手背上的筋络透着血红,如蚯蚓般虬露。

“子冲,说说吧。”

一直跪坐在离玉案一丈有余的洛子冲坐直了身子,双手叠于膝上,恭敬地低着头说道:“师尊,徒儿依您的嘱咐一直细心地盯着宫中的大小事务。昨日望朝会,皇帝强撑着去了乾清殿。期间并无其他奏报,只是礼部苏尚书仍揪着出兵丰城的事不放,其后更与季尚书和邹尚书发生了争执,但是最终被皇帝制止了。”

“哦?皇帝怎么说?”

“皇帝说一切依国师所言。”

“嗯。”

“师尊,皇帝最后训斥了邹大人。”

“嗯?”

“因起争执,邹大人便口不择言,苏尚书气急,反问十殿总管是不是也要请他进诏狱一试,邹大人便回他可以一试。皇帝临行之前,只问了邹大人一句是否平素也如今日这般跟他的老师说话,邹大人吓得跪地磕头不止。”

“哈哈哈,狗一般的东西,当真目中无人了。真以为入我拜月教中就可以肆无忌惮了。不论其他,单他苏谨身一代文宗这四字之评,就足以让这条狗纳头拜上一世!”

“子冲,邹兴不必再留了,你去安排吧,至于谁人顶替刑部尚书一职,待下月为师回永安面见皇帝了再议。”

“是,师尊。”

“说说这个。”陆希景指了指案上的奏表。

“回师尊,昨日苏尚书很晚才离开内城,近景阳门时与工部庄大人聊了片刻便回了苏府,之后便未见有出苏府。今日一早,这封《请致仕表》就已遣人呈到了皇帝暖阁。”

“庄梧?那个河洛矮子?”

“是的,师尊。”

“如此也罢,为师本欲请皇帝下旨,以加恩之法令其致仕归老,如此一来,倒是省去为师不少事。”

“是的,师尊。兹事体大,徒儿不敢擅作主张,只得快马赶回禀与师尊。”

“嗯,此事你处理得很好,且回去休息,明早再来取我的书信赶回永安奏与皇帝。”

“是,师尊,徒儿告退。”洛子冲起身,垂头拱手退至门前,刚欲转身离去,却被陆希景叫住。

“子冲,你大师兄是否去过苏府?”

“回师尊,据徒儿所知,大师兄上月十四去过一次苏府。”

“可知为何事?”

“回师尊,大师兄好酒,苏府大公子苏煜亦是好酒之人。二人自元宵夜起便时常相约饮酒。”

“哈哈哈,想不到我与苏谨身如对头一般,两个小辈居然因酒为友了。去吧,顺便喊你大师兄过来。”

“是,师尊,徒儿告退。”

夜已渐深,朔月阁中仍未掌灯,只有二层的青纱帐中隐约透出几道淡淡的流光。

“大师兄,大师兄睡下了吗?”洛子冲来到朔月阁前,对着楼上喊道。师尊陆希景让洛子冲又畏又敬,二师兄嵇子虚常年沉默不语,只有面对大师兄幽子期,他才敢放任自己如弟弟一般。

“子冲?”幽子期微微愣神,赶紧与千里之外的佳人道明缘由,待得到答复后才不舍地掐诀止镜。流光散去,幽子期起身下楼。

“子冲,你怎么回来了?”幽子期打开门,一手藏于背后。

“宫中有事赶回来禀与师尊,明早就得回去了。”

“这么急?”幽子期走到洛子冲身前,拍了拍他肩膀,旋即把藏于背后的手移至洛子冲眼前,却是一只精致的玉壶。

“剑南魂!”幽子期得意地冲洛子冲眨眨眼:“怎么样?惊不惊喜?”

“哈哈!我就知道还是大师兄对我好!”洛子冲一把夺过,在壶口嗅了嗅,一脸陶醉:“宫里的酒寡淡如水,不及这剑南魂的万分之一。就是只有这么一小壶……”

“知足吧,师兄我一共不过才骗来两壶。”

“骗来?哈哈,是从苏府苏煜公子手中骗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

洛子冲不再嬉笑,在幽子期面前难得正经地说道:“大师兄,苏老尚书今早上表请致仕了,我就是为此事赶回来禀告师尊的。刚临走时师尊问起你有没有去过苏府,我回答你与苏煜公子因酒为友,去拜访过一次。”

幽子期刚待说话,洛子冲却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大师兄,苏府内也有我教信徒,你去拜访后就事无巨细都与我说了。师尊现在只知你与苏煜公子是酒友,却不知你留诗与苏家小姐,更不知苏府静雨楼中夜夜银光流转。我猜刚刚大师兄楼上偶露流光,便就是那道镜流诀吧?”

幽子期沉默不语。

“大师兄,整个玉宫都知道师尊最为看重你,男女之情在师尊眼中是最大的禁忌。大师兄!你怎么!你怎么如此糊涂啊!”

半晌,幽子期低声叹息,只是搭着洛子冲的肩膀,苦笑道:“多谢子冲了。只是此事……却是不可自制……”

洛子冲搭上幽子期按在肩头的手,无可奈何道:“大师兄,你且早作安排吧,师尊的能力,你比我更清楚。赶紧去太阴阁吧,师尊等着你呢。”

幽子期捏了捏洛子冲肩膀,转身离去之际,洛子冲低声道:“大师兄,明日回去,我会将苏府的信徒处理好,但是师兄,早作决断吧,瞒不住的。”

幽子期点点头,快步向太阴阁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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