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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月当空 二十二

固北城城主府旁的院落中,夏慎的住处在最里,正对着进院门可见的影壁之后,林的房间在左,洛子冲的房间在右。已过亥时,北地荒古原上空,被天狗咬去一块的圆月正当空高悬着,幽幽月光照在依旧寒冷的荒古原上,虽同样皎洁,却让人觉着无尽凄凉。

洛子冲房中的方桌之上,边炉内的鲜汤刚刚烧得滚开,今日傍晚撤军回城,又匆匆在城南布下严密防务后才堪堪松了口气,待回到小院中时已是深更半夜。在这常年严寒的荒古原上,三人似乎早已习惯每日处理完军中事务后晚上便聚到一起,喝上几口烈酒,吃上几口滚烫浓鲜的涮肉,说说聊聊那么一个时辰,便觉着是人间幸事。其实岂止他们,征北军中三三五五营房也是时常在固北城与丰城之间的荒古原上猎些野味回来或是烤炙或者切得极薄配着中州带来的辣酱涮着吃,倒也能驱得了沁入骨子的冰寒。夏慎林对此并不反对,只是严令单独出城狩猎罢了。偌大的荒古原之西,有的是肥美的狍子和野鹿,便是他们三人也偶尔出城狩猎一番只当是寻乐。

洛子冲脸色不好,原本面若冠玉颇为健康甚至白得过分的肌肤老是惹得夏慎与林调笑,此刻却是由于黄昏时分接连不断的往来奔波,使得惨白的脸上透着深深的疲惫,眉头更是因月力耗费过甚导致的经脉酸胀而蹙到了一起。夏慎给三人面前的酒盏斟满便自顾喝了起来,少了平日里洛子冲的插科打诨,这间平日夜间总是笑声不断的小屋内显得格外的沉闷。平日里切肉的总是洛子冲,似乎这已是三人无需多言的习惯,只是今日洛子冲自顾不暇,林只得拿起平日里洛子冲所用的狭长短匕,片起了冻得梆硬的牛肉。近两年林对习自昔日景王夏逊处的双手刀剑之术锤炼不断,对刀剑的掌握若说已至化境恐怕也不为过分。一片片的牛肉自短匕刀身上飞快地滑落至案板上,不多时便那块三四斤重的白鹿原野牛肉已被林尽数切完。

“试试?”见二人闷声不语,林搁下短匕抄起筷子对二人示意道。

洛子冲闻言,强压下心窍处经脉的酸痛,拿起筷子夹过一片牛肉,却不似平日里他切的那般只有两指并起大小的肉片,反倒是如巴掌那般大小,不由晒然一笑,不过当牛肉片被提起展开时,却让他大吃一惊。牛肉经林的手被切得薄得过分,提至眼前竟然能透着桌上点燃的灯光,端端的是薄如蝉翼。筷子夹着肉片飞速地在边炉中滚烫的汤水中涮过便提起,入口时鲜嫩无比浓香四溢,便是尝遍了中州珍馐美馔的洛子冲也伸出大拇指对着林不住地大呼佩服。

夏慎被洛子冲的模样逗乐,原本绷着的脸眨眼间破功,拿起筷子指着大呼小叫的洛子冲哭笑不得。固北城中的大军所面临形势如此严峻,亏得洛子冲还高兴得起来。不过待诧异中一口牛肉吞下,眼中便尽是道不尽的不可思议。

“林兄,我三人中我年纪最长,从今往后我为老大,你为老二,子冲为老三。我负责酒,但凡哪一日酒水不够味道,只管骂我。这吃食就拜托你与子冲了!哈哈哈!”夏慎一边对付着盘中的肉片一边大笑道:“你我兄弟三人要是此战能安然无恙,能到老了也如今日这般,便是给个神仙也不换啊!”

“大哥放心!小弟定然不会让二哥如此刀功白白浪费!”洛子冲转眼便恢复了神采说道:“据说丰城极西之地的雪山上有一种白尾灵鹿,其肉鲜美得人间难寻,雪山之巅天池之中更是有种浑身剔透的无骨鱼,拿来片作极薄的生脍,无需任何作料,入口亦能回味三月鲜甜不绝。待日后我兄弟三人定然要去那雪山一趟!”提及吃食,洛子冲话不绝口兴致盎然。

“夏兄。”林刚开口,便被夏慎与洛子冲指着不说话,只得笑着改口道:“大哥,此番退兵固守固北城并非坏事。”虽有夏慎与洛子冲插科打诨在前,林对眼前战事仍时时牵挂于怀。

“二弟此话怎讲?”

“若要守住青州桥南端严防青石城中号称二十余万的蛮子攻来,大哥以为其难度比之攻过去如何?”

“只消三千步卒,三十连弩车,定保青州桥不失。”夏慎一边不住夹过盘中牛肉涮着送至口中一边逮着空档说道:“蛮子能摆那恼人的巨石阵,我征北军自然也可以如此。”

“大哥所言极是。”林笑道:“据三弟说邺城中羽族明羽卫只有五万之数,且青云二州联军尽皆被拖在阳城之外不舍离去,我征北军何不守住青州桥,以逸待劳等他来攻?”

“如今青州金帐主人诱我军深入的计策已然失败,只怕现在已经在金帐中恼火跳脚了,我等何必自讨苦吃去硬啃青石城这块带毒药的硬骨头?”林咪着小酒笑道:“青州地虽广,可纵观涌江南北,不过七城而已,我征北军扼住青州桥,只待取下邺城与绥城,便已得其半,他大凉国主鲜于拓怎么可能坐得住,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江北三大城被独立开去?”

“二弟意思是说不再北进,封住青州桥,转而南进攻取邺城与绥城?”夏慎闻言微怔,夹着烫熟的牛肉片急急问道。

“正是此意。”

“这样固然能将我军战损降至最低,也能取得最大战果,只是朝中会不会……”夏慎犹豫道:“若是夺下青州一半江山固然是前所未有的丰功伟业,只是却不知朝中会有何决议。”说罢扭头看向挥箸不停的洛子冲。

“待明日大师兄回到永安卫所,小弟立即传讯问问他的意思先。”洛子冲聪慧过人,自是明白夏慎眼中的意思。如今国师幽子期大权在握总揽朝纲,皇帝夏肃对他更是倚仗甚多,幽子期的意思自能代表朝中的反应。夏慎身为王爷对此虽看不过眼,不过在幽子期总揽之下,朝中较之前数十年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澄,国师幽子期更未有过觊越之举,夏慎也只得听之由之。

前番针对林对于联军攻势的判断,幽子期全然采纳未有丝毫质疑,念及此,林举盏对二人相邀说道:“国师深明大义,想来会有同感的。”哪知二人直接将烈酒灌入喉中,举箸迫不及待地对着盘中为数不多的牛肉攻去。林随军撤回固北城之后便忙于防务部署,到现在几乎粒米未进,看着盘中已然不多的牛肉只觉腹中空空饥饿不已,赶忙一把将盘子抢至手中,对着面面相觑的夏慎与洛子冲哈哈大笑。

狮堡位于涌江之北青石城的正中央,得名狮堡,只是因为五层青石筑就的高大城堡气势磅礴,如狮吼于林威压万物。狮堡从外面看着自是气势非凡,不过走过架于环绕其周围的护城河上可六马并行的石桥,步入近四人高的青铜狮首大门入得狮堡之中,无论是谁都会被其中的奢华震慑住。外间常年飘雪天寒地冻,修于青石墙壁之内的暖道却将狮堡内烘得如同中州阳城温暖的初夏。产于云州以丝、棉和羊绒等材料制成的华贵艳丽的地毯,便是太清宫中也为数不多,甚至有一寸地毯一寸金的说法,而这样的地毯在狮堡之中却是无论何处都触脚可及。至于其他摆设物件则更是金雕玉琢奢华至极,狮堡于青州之主鲜于氏更似屯宝的龙巢。自青州蛮裔学着中州定都青石城,狮堡便取代了金帐,成为北地青州的权力中心。

狮堡一层偌大的厅室之中温暖如春,镶金玉案之后,长须粗犷的鲜于拓半敞着绸袍前襟靠在金丝楠木软塌之上,浓香的酒液顺着整块白玉雕成的长嘴玉壶口处流出,流入鲜于拓微张的口中竟丝毫没有洒出一星半点。莲花琉璃灯长明的玉案之前,赤着足的青州桥守军万夫长浑身抖如筛糠地趴伏于华贵的地毯上,将刚刚结束的战事奏禀于金帐主人。待闻及大夏征北军以全然退去,撤回涌江南岸的固北城中继续固守之时,原本喜形于色的鲜于拓勃然色变,猛地站起将手中的精致玉壶狠狠砸向万夫长头顶。这把即便在中州豪商巨贾之家也能被视作传家之宝的玉壶在万夫长头顶砰然碎开,玉壶中剩余的美酒佳酿混着万夫长头**流出的鲜血溅洒得万夫长头前的地毯上一片狼藉,趴伏于地的万夫长已是骇得肝胆俱裂,忙不迭地重重磕头如捣,口中连呼饶命。鲜于拓丝毫不为所动,上前几步抽出架于乌木刀架上刀鞘上嵌满宝石的金刀,玩味地走至兀自求饶不停的万夫长身侧,提刀刃口向下用力甩出,刀尖锃一声扎至地毯下的青石地砖中,刀身犹自颤动不止,那万夫长的人头已然自颈间断开滚落至一旁,鲜血自平整的断颈处喷射而出,鲜于拓却只是狂笑一声,大呼一声好刀便转身离去。

见鲜于拓渐行渐远,直至步上高大屏风后通往楼上的阶梯,侍立与一层衣着鲜亮的奴仆才招呼着抬走惨死的万夫长,并将玉案前原先万夫长跪伏之处的地毯全部揭起撤去。只不过盏茶功夫,玉案之前已恢复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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