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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月当空 二十五

灵州多山,所以并不存在划地为城一说。中州大夏最南端渝城以南的乌孙山原本是中、灵二州的界限,两百年前武帝初立国之时便一纸国书发往灵州,言称乌孙山为中立边界之地,无论中州抑或灵州皆不可占得此山。只不过近两百年过去,中州日驱羸弱,少了武帝初时的盖世武威加以震慑,百多年来,灵州河洛狄氏便将这距渝城南城墙仅仅两三里地之遥的乌孙山渐渐蚕食占为己有。原本在灵州籍籍无名的狄氏,得益于乌孙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铜矿脉,硬生生坐到了灵州河洛诸姓家族当中的前三,相对寿命绵长的河洛,短短百余年顶多不过是上一辈老去,新一辈成长之时,可百余年就将狄氏发展至斯,端的是让人咋舌不已。

说是乌孙山,严格来说,称之为乌孙山脉则更为贴切。盛产铜矿的乌孙山脉西起西海之畔东至东极海,连绵起伏数十里。因处西陆之南,从背面观来,常年的温热使得乌孙山脉上一年四季皆是林木茂盛郁郁葱葱。自明帝初时,狄氏族人便偷偷摸摸迁徙之乌孙山脉之南,自第一口矿井打下,质量极优的铜矿脉便使得狄氏欣喜若狂,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河洛一脉向来以金铁工艺诸城东西大陆,对金属矿脉似乎有着血脉中与生俱来的向往与贪婪,而作为一名成年河洛,掘取矿脉更是上天赐予的天赋。于是百余年来,乌孙山脉自北面看来虽毫无变化,其南向阳一面早已是数之不尽的矿井入口,而乌孙山脉之内,经过这百余年的挖掘,早已被掏空成了一座道路错综复杂,内里空间庞大的山中之城。而这百余年,两代人的发掘与冶炼,才堪堪用到了乌孙山脉中段不足十里的铜矿资源。以狄氏之主狄山的话来讲,便是再掘上五百年,也未必能将这乌孙山脉的铜产取尽,其铜矿贮藏量之大,由此可见一斑。若说这般贮藏量怎会不引得河洛他族来争,只不过谨小慎微的狄氏家主在独享乌孙山脉的同时,早已将这山体中的城池建造得宛若堡垒,即便攻进来了,也会被其中错综复杂的道路中所设的机关陷阱折腾得折损殆尽。要知道对于机关陷阱之术,河洛各族皆有所长,各自对其族中的机关术皆是万分珍视从不外显,外人不得指引之下入城唯有死路一条。更何况河洛之人皆是掘山为城居于山体之中,抑或挖地筑城居于十数丈的地下,自古以来便不似其余几州那般皆有共主,灵州河洛几乎一氏便自成一国,彼此相安无事倒还罢了,若有争端则必是灭族之战。

自天宝皇帝夏祯即位,眼见着大夏愈加羸弱,居于乌孙山脉中的狄氏一族便不再满足于贸易一途。在借助着滑翔翼之利狠狠掠夺了渝城两次之后,便甚是胆大地在乌孙山脉北面开出了数条通道,专为劫掠渝城而来。若在以前,狄氏族人还需要自山南攀上乌孙山顶,再到山北合适的地段展开滑翔翼滑入渝城,而今却只需自山北的通道出来,便可展开巧夺天工的滑翔翼,携上开矿所用的炸药直取渝城。短兵相接自不是矮小河洛所长,可待爆炸声停,渝城守军赶至南城,来去如风的狄氏劫匪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被河洛矮子这般恣意劫掠,渝城守将自是咽不下这等窝囊气,尽发渝城守军将渝城之南乌孙山北面狄氏所开通道处的林木伐得一干二净,可面对不及中州一人高的矮小通道却束手无策。恼怒之下燃烧林木于几道出口之内,再以土石将入口处封得严严实实,奈何守军刚回渝城,原先封好的洞口又被从内启开,除却洞口被烟熏得乌黑一片之外,一切与之前毫无差异,而砍伐得光秃秃的山背却给狄氏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原先滑翔翼展翅尚需需得开阔地点,这番砍伐之后,狄氏众人出了洞口便可展开滑翔翼腾空而至渝城。城守恼羞成怒之下遣兵数千驻扎于洞口附近,却不料当夜便被从天而降的巨石滚木砸得损伤殆尽惨嚎不断,只得悻悻回城再不提此事。原本渝城之南乃是灵州河洛与其余几州的贸易重地,眼下贸易虽在,集市中却人人自危,唯恐从天而降的狄氏劫匪。灵州其余诸族虽怒,可面对近在咫尺的乌孙山中狄氏却毫无办法,只得忍气吞声各自顾好各自的生意。

河洛诸姓中,夫氏一族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族,延绵至今两千余年的夫氏一族以其首屈一指的锻造及阵法造诣冠绝河洛。东西陆传世至今的魂印兵器,更是有着半数以上出自夫氏之手。如当下大夏征北军副帅林所使的靖魂刀与酆都剑,尽皆出于夫氏之手,其问世一前一后相隔三百年,而这三百年,恰恰是率先出世的靖魂刀饱饮鲜血的三百年,只不过武帝之后兵事不显,重文抑武之风大行,靖魂刀与酆都剑蒙尘数百年才兜兜转转被林所得,这才重开锋刃彰其锋芒。

已年过古稀的夫由身体虽还算得上硬朗,七十的年纪在河洛中并不算老,但自平生唯一知己苏谨身去后,夫由精神已大不如从前。虽还担着北辰天工部宗主之职,可自永安幻海阁地下的千幻阵修成之后,夫由便将天工部中的大多数活计交与了自己的弟子夫郁。夫郁刚至不惑之年,正是河洛一族精力最为旺盛的年纪,且夫郁几已尽得夫由真传,天工部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能处理得井井有条,倒是让现今的北辰天权部宗主南宫轩刮目相看。夫由原本深棕色的短发已变得愈来愈浅,原本时时含着笑意满是褶皱的脸庞自天鉴二年二月十六那晚起便不复一丝笑颜。跟着狄氏仆从的脚步沿着乌孙山山南的通道入内,愈往里走便愈是敞亮,怕是有足足两盏茶的功夫,怀抱着及自己身高狭长包裹的夫由才跟着前面引路的仆从停下了脚步。前方已是深不见底的坑洞,坑洞边山壁之上修着一条架着两根铁轨的栈道,铁轨沿着山壁一路往前延伸,正连着远处火光通明的狄氏山中之城。

轰隆隆之声由远及近沿着铁轨传来,不远处一辆可容纳数人的狭长轨道车飞速驶来,却在临近洞口的小小月台前骤然减速,稳稳停在月台之畔夫由身前。

“夫由大师,请。”狄氏仆从打开车门,恭敬无比地弯腰说道。

夫由点头不语,迈步上车便坐上兽皮包裹绵软无比的座位,待车外的仆从小心翼翼地关上车门,轨道车便再次轰然作响缓缓起步,未几速度渐快,向着远处的山中城池驶去。轨道车内饰精致,原本在外间听得的轰然巨响此刻在车内竟大为减弱。速度虽快,可闭眼小憩的夫由竟感觉不到有多颠簸,心中不由微微惊讶,没想到这才百余年,原本籍籍无名的狄氏竟已发展到这等地步。

轨道车速度渐缓,待堪堪停稳,车门便被人从外间打开。夫由睁眼看去,却是一如自己这般浅棕短发的河洛老者。此刻老者执礼甚恭,以近百岁之龄微躬着对缓缓起身的夫由道:“夫由大师来访,铜山城蓬荜生辉!”

夫由面色渐缓,起身回礼道:“可是狄氏家主狄山大人?”

“不敢当,正是老朽。”前来迎接的竟是狄氏之主狄山。狄山虽老,却仍以百岁之龄掌管狄氏数万人,其手段魄力可见一斑。见得夫由下车,狄山退后一步,右手按于胸口躬身道:“还请大师移步城内,老朽已略备薄酒扫榻相迎。”河洛之中一向以技艺为尊,达者为师,夫由一代大匠,倒是当得狄山此礼。

“狄老太客气了,在下冒昧来访自是有事相求,还请狄老先行恕罪。”夫由右手按于胸前,左手仍紧紧攥着手中包裹,躬身回礼道。

“能得见大师老朽已是三生有幸,大师快请。”狄山丝毫不以为意大笑答道:“不管何事还请先容得老朽为大师接风洗尘,之后再谈不迟。”说罢便上前拉住夫由热络地引向城内。

河洛身材矮小自是天下尽知,可眼前这座山中之城却气势非凡,怕是身材高大的青州蛮子及此都会感慨万千。铜山城建于山体之中深坑之内一块硕大无比的巨石之上,巨石四周悬崖深不见底,怕是已入地颇深。巨石之上以钢筋铁骨为架,以条石为血肉筑为城池,面积之大,怕是足有永安内城整座太清宫的三四倍。铜山城虽在山体之中,却有着完善的通风体系,微风穿于城中,拂动沿街井然悬挂熊熊燃烧的铜底火盆,将这偌大的铜山城照得宛若白昼。夫由也是首次到这狄氏铜山城,在一旁始终微笑的狄山的介绍下,便是身为河洛当代大匠的夫由对这座山中之城也是赞叹不已。

无论山中还是地下,寒湿自不可免,这便铸就了河洛好酒的天性。酒自是灵州特有的酣烈剑南魂,接风席上更有着乌孙山上特有的奇珍野味。酒席设在铜山城正中央巨大熔炉不远处的大厅之中,热浪滚滚,更激起了剑南魂浓烈的奇香。狄氏主人带着族中十数嫡系作陪,畅怀饮酒之际,宾主尽欢。

酒尽人微醺,待得狄山遣散前来作陪的族中嫡系子弟,夫由这才得以起身,对着面色微红的狄山拱手躬身,正待说话,却被同时起身的狄山抬手止住。

“大师之事还请随老朽至密室详谈。”狄山看着始终不力夫由身侧半步的狭长包裹说道,说罢便躬身伸手相请引路在前。夫由会意,取过搁在腿侧的包裹快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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