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还有个事儿”
男的一拉王金树的胳膊，心下想，这师傅心善，人好，眼下得把自己刚生这男娃处理掉，给了别人，不知人品好歹，给了这人，最起码能吃饱饭，不挨摔打，不受欺负。
“你说，”王金树就着医院门口台阶一坐，巴巴儿等着男的开口。
“我这娃，送你了，我们两口子不能要这个娃。”
王金树一愣，突然想起来夜里车上他们两口子的对话，过不下去，是这个意思？刚才下车送女的进医院的时候看了一眼娃，这娃干净精神，大眼儿看上去也没毛病，这是咋回事儿呢？
“这也算是帮我，也算是救这个娃，你不要他，他这命，也不好说了，大哥你心善。而且，昨儿个你也说了，要不是娃生下来了，咱们车就掉下去了，这娃，救了咱们命，跟你有缘分。”
这话王金树听进去了，他信命，也信好心好报，觉得在理。
但是带个娃回去，媳妇儿怎么想？
自家马上就要有个娃，再添一个，怎么养活？
男的见王金树动了心，就赶紧挤着坐到他身边儿，“在家里，多个男娃多份力，大哥你也是靠力气挣钱的，这小子养大了，给你撑门面，随便你使唤，大哥你家里几个娃了？”
王金树厚道，不会来事儿，家里条件一般，结婚晚，随口说了句，“刚要生。”
“那大哥正好啊，现在都计划生育，想多生一个费劲，你家村里是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生俩娃，这娃你也不用上户口，等你生老二时候，跟着上个双胞胎户口，一下仨娃。这是个男娃，不给你丢人……”
王金树对他后面儿说的这些倒是没上心，只是这娃一生出来就救他一命让他心里颤颤的，再者听着两口子的确是要扔了娃，心头也一个不忍。
竟然就点了点头。
男的一下子就欣喜起来。xdw8
“大哥，兄弟谢了啊，我这就去买点儿奶粉，给孩子带上……”
王金树说必须先送了货，“明天一早，还是这个点儿，我赶回来接孩子。”
男的脸一沉，顿时笑就凝了，哼哼笑了声儿，怔了一下，道，“行啊，大哥，那我等你。”
第二天，王金树急匆匆如约而至，却没见男的。
等了个把小时，发现男的从外头回来了，身边儿多了一个人，俩人凑着头正说着什么，往医院里头走。
王金树本就是个不爱说话的，闷头儿就在他们身后跟着了。
结果跟进去，就走到病房区了，不认识的那个男人就留在外面，一回头还瞟了一眼王金树，失去了刚才说话时候的笑嘻丝丝，那眼神儿有些王金树打心眼儿里不喜欢的阴暗，没过一会儿，又一个男的过来。
“孩子抱上了？”
“没有，他要三百。”
“有毛病吗？”
“没看见，听说是没毛病，你那边儿几家等着呢？”
……
这话都没避着王金树。
王金树急了，不是说好了么，怎么又找了人贩子呢，直接就进了病房区左右寻摸，截那个男的。
男的抱着孩子出病房的门，一抬眼见了王金树，表情瞬间就凝固了，“大哥，回来了啊，还以为你不回来。”
“说好了的，”王金树嘟囔着，说着，伸手就要抱孩子，却被男的闪开了，“大哥，不送了，这娃。”
“说好的！”王金树也不辩其他，他不善言辞。
“娃是我的，昨天说的不做数。”
“你给了人贩子，这娃以后有好命了？”
男的一怔，没想到王金树已经知道自己把娃卖了，脸上似笑非笑有些尴尬，“给娃找的是好人家……”
“三百么，我给你！”王金树不知道哪儿来的肥胆，直接把货钱拿出来，数了三百大票子，一双没来得及洗的大黑手，就送到了男的面前。
看了一眼钱，大概是想着数额不差分毫的，心思也就动了。
“大哥，那你留个地址。”男的把孩子往王金树怀里一放。
王金树大老爷们尚且不会抱孩子，手中多了个不压手的软乎乎小崽儿，一下子慌了。
“大哥，这么抱着……”男的倒是个熟手，调整了孩子在王金树手里的位置，拿了钱，又把一罐子开封的奶粉挂到了王金树的手腕上，“大哥，告诉我个地址。”
王金树想了想，啥也没说，转身走了。
开车回了家。
根本没过脑子将要面临的问题。
媳妇儿一哭二闹三上吊，王金树才知道自己干了件傻事。
“我不能给你生是吗？我大着肚子，你想要几个要几个，你说明白，这是不是外面野种？你说明白，三百块钱买的？你糊弄谁呢！”
王金树不说别的，就光说这娃生出来时候救了自己一命。
媳妇儿闹够了，也就消停了，眼泪哗啦啦的，坐在床边儿生闷气，看王金树说的不像是假的，自家男人，多少是了解的，虽然心里特别堵得慌，也就忍了。
等日子满了，自己也生了，正好是个女娃，上了个双胞胎的户口。
也就这么养下了。
也就是命中该着，后来张彩凤再没怀上过，看了几次医生，说是再怀上比较费劲了。
张彩凤本是卯着劲儿要给男人生几个男娃的，好把外头带回来这事儿翻翻身，结果这么一个结果，让她觉得在传宗接代这件事对不起王金树，所以再也不纠缠抱养的这个男娃这件事。
男娃起名叫王天运。
女娃起名叫王盼盼。
一家子倒是过得温饱不愁，日日太平，你要是多富足，也谈不上，可谁也没奢望着富足，吃饱穿暖就是福。
村里也没人知道这些事。
王天运七岁那年，村里按人头分宅基地，家里按照四个人头分的挺好，地段儿也不错，不知道谁嚼了舌根子，说天运不是王金树亲生的，这是骗国家财产。
想想也是，张彩凤临产前就出现个小子，也不是能完全藏得住的，保不齐谁就看了一眼。
后来村委会调解，才知道是分了地段儿不好的那几户，说闲话儿时候凑一起嘴碎出来的，养子呢，在法律上也拥有同等权利，所以，他们这一闹，也没闹掉王金树家的宅基地。
只是，七岁的王天运，却开始被村里的娃戳脊梁骨，有的说他是王金树在外面的野种，有的说他们家生不出男娃，王金树买来的……可是生不出男娃是后来的事儿，这传言却根本不讲什么道理……
王天运不傻，岁数虽然不大，心里精明，他们说得这些，他都明白是啥意思。
村里本来就是家长里短，没啥饭后谈资，所以这点儿事儿，在那两年，闹的沸沸扬扬，王金树和张彩凤出门都觉得脸面挂不住，张彩凤是真的生不出男娃，所以一肚子委屈，委屈大了，又扛不住人家嚼舌头，就往孩子身上撒气。
所以，小时候没怎么挨打的王天运再淘气的时候，张彩凤就会打，这就更在他幼小心灵里埋下了个根深蒂固的念头，自己，果然不是亲生的，说不定，真的是野种。
王天运上了另一个村儿的小学，那个小学为了凑人头，学费便宜，在另外一个山头上，天运不想回家，就住在学校教室里，白天是课桌，晚上拼上，铺个席子被子，就是床。
每次回家，伸手要点儿钱，王天运都觉得欠着这个家。
盼盼说想吃糖，天运就少吃三顿饭，攒着一块钱，半个月回家时候，给盼盼买三袋糖。
盼盼说想要贴纸，天运就少吃三个馒头，剩下三毛钱，给盼盼买贴纸。
盼盼说想吃糖葫芦，天运两天没吃晚饭，到了集市上，结果不知道是哪个该死的小偷把钱偷了，还是天运自己不小心掉了，一摸口袋，没了。
天运丧气的很，一肚子恼火，却无计可施，但是一想到盼盼肯定在家门口等着自己呢，那双大眼睛忽闪闪的，看到哥哥就开始笑……
没想别的，就在集市转悠，也想捡回来钱，可是，哪有那么好的事。
卖糖葫芦的是个大叔，一跟草木棍子结实地捆扎在二八大梁自行车上，上面插着一串串的糖葫芦，还有山药豆儿，还有黑枣，趁着他给别人拿糖葫芦的空档儿，天运拔了一串糖葫芦就跑。
八岁的孩子，想的也简单，心想你有那么多呢，不差这一个，等我有钱了，下次给你送来钱就是了。
结果大叔三步两步就追上了天运。
一大巴掌就呼到了天运头上，天运一下子就摔到地上，半边儿头嗡嗡地疼。
“小兔崽子还偷东西，有爹管有娘教吗？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大叔捡起来糖葫芦，一看滚的都是土，往远处一扔，气呼呼地回去了。
天运一骨碌爬起来，到旁边儿把糖葫芦捡起来。
跑回家。
先到了二大爷院门口儿的水池子边儿汲水，这水凉，冲掉了土，又冲掉了一点点糖后，还是一串儿鲜亮的糖葫芦，天运舔了舔，好吃，又掸扑了一下滚在身上的土，洗了把脸，回家了。
那天，脸上不干的脏水儿流到脖子上，傻傻地看着盼盼吃糖葫芦，可真甜，心里甜。
天运那时候就想，一定要让盼盼当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