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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 老卦师的江湖颠沛

早两天,作为凡夫俗子的任平生,在那片云海中无法立足,急剧下坠。期间被那如同金色链条的道道闪电缠绕身躯,不断炙烤鞭笞,任平生体无完肤,伤痕累累。而下坠的方向,好似无底深渊,深处雷电更加稠密可怖,如同坠入一座深不见底的雷池。

自小一直烦扰不已的哪个噩梦,如今好似变成了现实一般。只不过那梦境里的浓稠虚空,变成了浆液飞溅的雷池;只要一滴沾身,随即销肌蚀骨,痛彻心肺。

如今任平生身上挨的,如暴雨倾斜,又或如无数长鞭抽打,早已体无完肤。

他预感得到,片刻之后,这副并不雄厚的身板,将只剩下一具白骨。任平生咬紧牙关强忍疼痛,强摄心神,趁着眸子依然完好,强行施展了一次望气术——或许就是此生的最后一次了。

他凭直觉选择了一个方向,就趁着如同回光返照般的灵光一闪;任平生心神澄澈,意合天地,双眸精光大盛!

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任平生大失所望。极目处并没有那形如远古图腾的洞天大门,只见道道闪电发源之处,云气凝练生根,源源不断地补充整座云海。云根中夹杂的雷电精华,丝丝缠绕盘旋,最终流向身下那座雷池。

然后,任平生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人已经躺在那副熟悉的担架上。然而却没有听闻救人者吆喝那熟悉的号子。

任平生心情稍稍好些,毕竟那些壮汉吆喝的号子,谁听闻谁晦气。但他瞬间反应过来,心中一沉,下意识望向前方那人的背影。

那熟悉的金丝精绣的蜀锦长袍,上悬那块马蹄形的金戈铁马腰牌。

这样的腰牌,整座青苹州都不多见。方凉道院中,只有一人有此腰牌。

雷振羽!

雷振羽正好侧脸回眸,用余光瞥了一眼担架上那个可怜兮兮的家伙。也没出声招呼,眼神里就是淡淡的一声“醒了啊。”

平时在怎么不对付,任平生却是没法再拉下脸来一声不吭了。

“多谢二师兄。怎么这次,会劳驾你来救助了?”

“满半月之后,那些原本司职救人的杂工,就已经不在上山。”在崎岖山道上抬着百多斤重的担架,这位铁流驿骄子说话,气息如常,就是语气冷点,其实声音挺好听。“所以现在那云层之下值守的,就只剩我们几个志愿者而已。”

“哦……”任平生心情失落,“恭喜雷师兄了。却不知七份机缘,已经现世几份?”

“多谢。三份。”这种对答,很雷振羽,“所以如果你已有所感应,倒还有些机会。”

“换句话说,要是全无感应,嘿嘿……”背后这个光闻其声不见其人,都可以感受到那份皮笑肉不笑的声音,任平生才知道与雷振羽搭档的,竟然是钟立。

钟立永远那么与人为善,以诚待人,“那就听哥一句劝。别折腾了,毕竟上天所赐,得知者都是天命所归,强求无益的。像我钟立,折腾了这么些天,就收获了一份自知之明。咱就不是师兄那种天之骄子。人贵有自知之明,这句老话,比咱三人加起来都老。对吧师兄?”

雷振羽没搭茬。这种不着痕迹的马屁,他不排斥,却也说不上如何喜欢。

任平生只能暗自苦

笑。悲天剑还丢在秘境不知哪个角落,自己如今是无路可退。当然,就算是有路可退,只要还有一份机缘不曾现世,他任平生也未必就会有那自知之明。

“不知两位师兄,可有见着李曦莲?”本想就此沉默的任平生,还是忍不住再问了句。

雷振羽脚步丝毫不缓,却回过头来,脸上难得有些笑意,“还没见着。钟礚澍和周成,倒是下来了。怎么,走散了?”

“那两个家伙,看着最不成器,却是自个儿走下来的。”钟立不甘寂寞的补了一句。

任平生朝雷振羽“嗯”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那么李曦莲的机会,会比你大很多了。”雷振羽道。

任平生像看一个怪物似的望向对方,“你就不怕泄露天机?”

雷振羽一声冷笑,转回头去边走边说,“你现在这把剑,倒是有点像样了。是个配得上一名剑客的物件。”

任平生心中不满,却懒得回应。毕竟是别人救了自己,若是还在这种事上上纲上线,为免太小家子气。

钟立倒似是看穿了他心思似的,忙不迭揽事上身,“你可别误会啊。师兄可没有窥视人家佩剑的心思。只不过要把你抬下山,总不能让你背后挂着那么大个剑匣嘛。师兄神通广大,一记劈空的柔和拳罡,就把你从地上轻松拎起,落担架上了。倒是你身上这些零零碎碎,我得靠双手一件件摘下来。这不手一滑,剑匣就开了。你又不上锁,怪谁?”

任平生淡淡道,“剑客出剑,靠的是剑术。凭宝剑之利,算什么剑客。”

雷振羽好像本就没打算占这种便宜,回了一句,“任平生,那天你觉得可以与我问剑了,我先接你一剑。”

“为什么?”任平生并不领情。

“因为我已见过你的家底。”雷振羽道,“但我的对手,鲜有人见过我的底细。”

“鲜有,那就是有了。”这种拆台,很欠揍。任平生自小“欠揍”惯了。

雷振羽神色凛然,沉默不语。上次游学回来,他经常梦回千里戈壁中的哪个荒僻小镇,那座赫连氏蛮子开的旅馆,见到哪个形容枯槁的高瘦汉子。

偶尔,他也会梦见哪个冷漠得如同阎王判官一般模样的汉子,跪在自己跟前,连连叩头,求饶不止。

“其实,我的家底,你没见过。”任平生冷不丁蹦出一句。

“所以,付同锐之后,我会与你问剑一场,但你不必先接一剑。”

雷振羽没再答话,默认了这场挑战。

不出所料,山道口处,已经没有顾,庞两位先生值守;对于被抬下山的人,当然也无人救助了。

原本在山道上,雷振羽曾提议任平生,如果不方便回家,可以先下榻自己在落马城租住的宅子。

其实任平生现在这个样子,别说回铁砧山,他连独自走下担架的能力都欠奉。只不过他还是婉拒了雷振羽的好意,声言只要把自己抬到白竹垌那座得意酒楼即可。

不曾想刚到狗迹湖边,就看见一胖一瘦两个少年,在那东张希望,神情焦急。那两个少年一见到担架上的任平生,表情各有千秋,却都反应极快,从雷振羽和钟立手中接下了担架。

两个化身童子的山泽精怪,雷振羽当然看得出来,更何况药山一役照过面,算是熟人了。

伍春芒走前面,谢留抬后面。伍春芒给任平生敷上本未堂的独门伤药之后,那道道见骨的伤口,竟只是稍稍止住了流血,却丝毫不见黏合生肌的迹象。这种伤,如今号称落马城小神医的伍春芒,闻所未闻。所以他心中焦急,一门心思忙着赶路,只想尽快赶到医馆静室,与老爷一起商议诊疗之策。

倒不是怕这伤能落下什么隐患,而是怕拖得日久,误了老爷大事。

谢留则是一路低头抬着担架,目不斜视,像是刻意不让人认出。只是在雷振羽告辞而去之时,谢留待对方转过了身,以一种极其隐蔽的方式,稍稍抬眼,以两道阴狠的余光打量了一下那人的背影。

不曾想那位武道精纯的富家公子,竟似感应入神,突然回过头来与他冷冷对视。谢留立即低眉垂眼,映着落日余晖,一直走到医馆,都没再抬头。

尽管已暮色沉沉,但医馆诊室中依然人满为患。这些眼睁睁看着医生缺席,又匆匆抬着伤者回来的病人,刚都松了口气,又立即惊悚万分。

蛮荒边界之地,谁没受过伤留过血?

可伤成这样,居然还没死的人,还真谁都没见过!

所以一众病友,都没有为难伍春芒,只静静让开道路,方便这位少年容貌的神医抬着担架通过。

静室的门砰的一声关上,紧随而来的就是谢留那连珠炮般的唠唠叨叨。

“那小子,一看就不是善茬;人模狗样儿的,衣服还贼光鲜;这种人心最黑。今天老大遭这份罪,多半就是他先在背后搞了一记闷棍。要不是给老大治伤要紧,我刚才就收拾了他。打死不打死且两说,起码让他陪老大躺上几天……”

伍春芒想要扶任平生坐起,那没剩一块完整的肌肉的身板,着实无从下手,急得他大汗淋漓。

倒是任平生敷药之后,缓过口气,挣扎几下,出言制止了谢留的喋喋不休。

谢留以悬崖勒马之势止住话题,随即话锋一转,胸脯拍的噼啪响,“老大,你这一上山就是老半月,肯定饿坏了吧;想吃啥你说。我这去找街上最好的馆子,揪出他们最好的厨子亲自掌勺,趁热给你端回来……”

“得了得了。你给我一边呆着别嚷嚷,就算帮大忙了。”伍春芒难得一见面红脖子粗。

谢留愣了一愣,以征询的眼神望向担架上的老大。

“滚回去,有多快滚多快。”任平生更加直截了当,“找几个脚程快的,抬那位老祖宗过来。”

“得嘞。”

这下倒安静了。

每日下了课都必到医馆帮忙的大师兄,这时也到了静室之中。明知任平生身上这伤,并非普通的皮肉之伤,而是某种大道显化的术法~功伐所致。限于境界,或者说所修法门的道路不同,方懋也是束手无策。

老祖宗其实也没等着小的们抬上滑竿过来。谢留刚刚出门,哪个身着八卦道袍,留两撇鼠须的老者,便凭空出现在医馆门外的某个角落。老卦师一手仍是拄着那副卦旗,一手在那洁白的道袍各处拍打几下,看似掸落灰尘,却弄巧反拙似的,满身上下顿生一股江湖颠沛的风尘仆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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