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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五伦(求月票)

人无完人,苏子期自然也不是什么都好,什么都会。聪明归聪明。算计人也不差。但是,毕竟还是年轻啊,将将及冠的少年,才活了多少岁月,怎么能知道那么多旧事,完全将人情世故体悟清楚呢?

为官之道,权谋算计,苏子期很愿意听一听韩侂胄的意见,此乃老成谋国之言也。

呵,白衣笑王侯什么的,听听就算了,不管有钱还是有什么,身后定有势力勾连,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便是柳永那样终身不得志,由万千青楼女子来好生祭祀的,实则也没有几个,更多是浪荡到死,耗尽家财的。

封侯拜相,都不是容易的事,而宋庭这样的地方,起兵难,武将想做点什么更难,要不是苏子期二甲传胪,也算是文臣领兵,更有韩侂胄暗中相助,如何能得封世袭的侯位,纵是如此,依旧没留下多少兵权,就留了丁点的旧部啊。

安南还是宋庭的,可那又怎么样?又是一堆人来抢地夺利了,安南二省再肥沃,焉知还能养

文臣领兵,又能如何?虞允文难道不厉害?姿貌雄伟,慷慨磊落。以文章致身台阁,后遭逢危局,挺身而出,出将入相近二十年,战伐之奇,妙算之策,忠烈义勇。

依然郁郁而终,在重重压力下,几乎是被逼死了。

虞家人,亦只敢远远躲在南边军中,怎么也不敢上汴京来,更没有人获得甚么权力,文官一个没有,或许说也不敢有了,没力气有了。

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赵家人得位不正,且养了一帮已经离不开他们家的“走狗”,加上许多错误信仰的老夫子!

“为父记得,当年你殿试所写的《逐夷平南赋》,便是仿虞雍公之笔,词语详雅,气象雍容,细细分析海防水军,以及南省边界的种种说法,也并非不能实施,这才让留枢密与洪公留心,加上为父推一把,位列二甲榜首。”

韩侂胄盛了一碗红菇鸡汤,也不食肉,他就舀几朵红菇并那香甜的汤水,吃一些,解解酒。

不油不腥,用砂锅煲得入味,滋补好喝得紧了。

苏子期轻笑,随后叹道:“孩儿昔年不懂事,仰慕虞公风采,便一味逞能,现在想来实在不该的。”

谁没有个年少气盛的时候呢?

曾经,苏子期是以虞允文为目标榜样的,高傲的少年,期待能建立同雍国公一样的功业,革除弊政,平定朝野,收复失地,青史留名。

后来,他也打下了两三地,开疆拓土,收复汉唐之时还管着的安南,考了科举,中了二甲头名,也做过几首不错的诗,文采亦让人称道。

可那又怎么样呢?什么用处也没有!

就算还没有虞雍公当年的手段与名声,他也不在意了。

不忍言之心已生,那无论使什么手段,早晚都要做出不忍言之事来!

韩侂胄老神在在,“有什么不该的?年轻人还是要有些冲劲才好,只要懂得张弛有度的道理,那就没什么可怕的。”

“该得的利,一分也不会少,总会慢慢回报过来。”

“是,孩儿知道的。”

过了一会儿,这对有着不忍言之心的父子,又说了一些布局细节,才转回轻松些的话题。

“总是穿这么素,肤浅之辈便要小觑你了,虽然这些人也没什么好在意,但毕竟小鬼难缠啊。”

“这几件束袖箭袖,轻袍紫衣,都是上等湖丝和新贡蜀锦所造,湘绣也好看,你要是看得上眼,就拿去穿吧,都是这几日新制成的。”

韩侂胄有些唏嘘,藏了些变扭的关心。

苏子期谢过,拿过来一看,这明明是按照他的身量所制,且都很方便打斗,款式也不差,挺新颖的。

苏公子一笑,他知道这是老父亲看不惯自己怎么穿得这样简单(连狐裘也不爱纹什么东西或者装饰),怕他给人小看了,或者怕没人为他在意。

韩侂胄摆摆手,笑道:“你可别得意,这人靠衣裳马靠鞍,为父可是指望你早点抱得美人归,把人娶回来,早点让为父抱上孙子,你瞧瞧这幅画再说。”

别家可能会介意长子非嫡,可韩家不一样,他们主支的血脉是稀薄到了极点,几乎让人以为是遭了天谴,连养子韩?都至今没有一儿半女,可谓是很惨了,韩同卿那边也分不出嗣孙来,就一个独苗。

而韩相本人也是不怎么按常理出牌的,他宁愿再收养另一个养子的孩子为嗣孙,认他做爷爷,也不会要那么些养不熟的近亲,以免将来为祸无穷。

苏子期哭笑不得,面对催生这种事,实在是没什么办法,更不是想就可以有的。

他打开画卷一瞧,果真是当世佳作,较自己的画法强出不少,已然是画道顶尖之作了

——更好的是,这画寓意绝佳,暗含多子多福(催生祝福)的意思,且不失富贵风雅。

见落款,果然是当世名家李嵩的“花蓝图”,还有些大官名士的留名印记。

画中竹篮编织精巧,放满各色鲜花,秋葵、栀子、百合、广玉兰、石榴,小小的花篮折射出繁花似锦的自然生机,美丽多样、朝气蓬勃。

画幅虽然不大,但是描绘细腻具体,线条富有表现力,敷色艳丽雅致,构图稳定饱满。

以小见到,便是如此了。

“这画也加到给江南的礼里去,随他们怎么回,为父再亲自帮你下聘一回,想那慕容家的气也要消了吧,婚事便可重新操办起来了。”

韩侂胄感觉今天也是胜券在握的一天呢。

再敢心怀怨念,便是慕容家不识抬举了!

只是,苏子期却并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韩侂胄见他沉吟的样子,便问道:“怎么了?可是又出了什么变故?”

苏子期的脸色透出些苍白,冷漠之中透着挣扎与茫然,午间最盛的日光,透过水阁的窗,映在他的脸上,就像是将下的日色映在长河上,好看炫目,却有种即将沉沦落幕的颓然,寂静。

他垂眸喃喃道:“义父,其实我......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想着娶她为妻,慕容家不算负我,我不愿弃她,可是我同她情分,亦是变了,我不知道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许她觉得我对不住她们家,或许她心里从来没有我,我也想过,是不是不该为了一时之气,或者那些身外之物,硬娶了她,从此两两相厌,让家宅不宁。”

韩侂胄似是已看出了他的挣扎,断然道:“她可真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来,若是如此,那便再不能要的!”

这儿可不是现代,大家闺秀要是真在婚前与旁人生米煮成熟饭,是绝对没有人敢要的!婚前如此出格,婚后就能保证安分了?除了皇室公主,谁家小姐稍微坏了名节,嫁娶的层次便要放低了。

何况,时至今日,慕容家绝对算高嫁。

无论他们怎么想,旁人就是这么看的。

苏子期摇摇头,叹道:“这倒没有,只是她们家的人,总归有些想法吧,而且她似乎也不反对.......”

或者,应该说是不在意?

呵,不在意到这儿份上了,一座别院,主子只有九小姐与顾人玉。

丰神雅淡,识量宽和的苏行止,于可用之人总是十分宽容的,大事也从来不错,从不让外人有说嘴的机会,更常常有人觉得,他是同自己白头如新,倾盖如故的人。

只要他想,苏楼主的确可以不动声色地讨好很多人。

但他有时在这样细微的问题上,心眼竟比针眼还小。

或许是因为可笑的自尊心,又或许是因为和未婚妻赌气,谁知道呢?

可他的心确实是变了,苏子期已不再把慕容九放在白月光的位置上,或者说白月光的位置上换成了别人。

他的老父亲松了一口气,只要没有出现这样的丑事,便不算什么,悠哉悠哉道:“感情,呵呵,感情这回事,很有意思,又没什么意思。”

“为父是不是三妻四妾?朝中那么多相公,是不是三妻四妾?没有感情,就把喜欢的也娶回来呗,只要你情我愿,能碍谁的事?”

“皆大欢喜。真要守着规矩,活得跟卫道士似的,苦自己,也苦别人,又有什么好了?”

韩侂胄说到这里,不由顿了顿,怅然若失地叹息,“不过,夫妻之间,则又有不同了。所谓至亲至疏夫妻,人生一世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你要自己懂得调和才行。”

“所谓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五种人伦,合为五伦。可五伦之亲,算到最后,亦只有夫妇是不同的,夫妻一体并不是说说而已,帝王无情,朋友无义,而父母会老,兄弟也有明算账的时刻,子女呢,终究要成亲,组成新的家庭,慢慢远去,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亲密。”

“只有夫妻啊,后半生是要相互扶持,共同度过的,利弊可以权衡,交易,而很多时候,情意却是万万不行的,对一些人再好,给他们再多的钱,荣华礼遇皆给了,可终有一日还是遭了他们反叛,而另外一些人呢,即使你没有给他什么好处,危难关头,对方也愿意伸一二援手,雪中送炭。”

老父亲语重心长,讲述人生经验。

苏子期也凝神听着,若有所思,心中有所触动。

那么多成过亲的长辈,但能把这些掰碎了讲给他听的人,大概也只有韩侂胄了。

——这是真心为他好的人。

或许,里面也有些是韩侂胄与其妻吴氏的失败经验。

闹到互相算计,甚至给丈夫下毒被抓包的地步,这就是同床异梦的绝佳例子了。

苏公子曾用“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一句来暗喻同心爱之人的关系,以待日后相守。

现在想来,他和慕容九便是反面的例子。

两人各种条件看来,都还算相配,是许多人眼中的金童玉女。

可惜,也就是这么短短的分离,就让他们各怀心思。

真不知当初柔情是真是假?

只要两情至死不渝,又不必贪求卿卿我我的朝欢暮乐。

可他们亦也有经历过极艰难的时刻啊,为何还是……这样?

这时,韩侂胄又说了一句,“娶了那慕容家的姑娘,是能得到一些在南省的好处,但是……”

“若真的娶不得,那便别娶了,或者不能给妻子的名分。”

“娶妻当娶贤,一个好女子,能恪教子女,料理好一应家事,让家族兴旺三代。”

“而一个心里没有你,对子女也不冷不热的女子,最好的结果,就是关起门来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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