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以公司为家
二十天之后，早上9点。
闹钟一响，任新蜂就睁开眼睛。
其实他早就被晒醒了，躺着翻梦寻物呢。他梦里偶得了一个公益广告的创意，日出之后，半梦半醒之间，给忘了。只记得好到一塌糊涂，做出来一定能得奖。
他懊恼地嗷了一声，一骨碌爬起来，三下两下卷起枕头毯子，塞进柜子。又到淋浴间把头天晚上晾里边的衣服收起来，不管干没干透，也一股脑塞进柜子。接着冲进厕所去刷牙。
正一嘴白沫，有人咚咚咚敲门。
一个女声问，里头有人吗？那是阿姨要进来打扫的节奏。
他慌忙漱了口，冲门外大喊，有人。
刷完牙洗完脸，正盘算早餐是苏打饼干就现磨咖啡还是奥利奥蘸立顿红茶，有人推门进来。是吴迪，手里夹着本杂志。吴迪瞥了一眼任新蜂手里的洗具和杯具，倒是一点不惊讶。
吴迪：“早，刷牙？”
任新蜂：“早，大号？”
吴迪：“嗯，吃了吗？”
任新蜂：“没，你呢？”
吴迪：“吃过了，不然哪儿有的拉。”
任新蜂：“你可真是个直肠子，怎么到我们这儿拉来了？”
吴迪：“这层清净。”
任新蜂：“你倒会找地。”
吴迪：“那我拉了，你吃去吧。”
任新蜂：“啊呸！是我去吃你拉……也不对，操。”
他正要推门出去，吴迪忽然从格子里探出脑袋说：“对了，一会儿找你下个brief。”
任新蜂心说这才是你拉我吃呢，就出了厕所，走到了自己桌前，吧嗒将电脑打开。
他以公司为家，夜夜在这打地铺，已经两个礼拜了。
倒不是忽然间大活临头回不了家。
他在北京本来也没家。先
前跟安琪合租的是一室一厅，每月租金三千五。他交两千，安琪交一千五。现在连这也没了。
他让房东给赶了出来。
眼下又到了续合同的季节，房东要涨25%房租，而且要求改季付为半年付。可他没现钱。不光没钱，还欠了一屁股债。别说半年，一个月的房租都交不起。他跟房东说宽限一个月，等开支了马上给。其实他是想用这一个月缓冲期找房子。房东说那不好意思，只好请你三天内搬出去。其实房东早打算好租给别人。乘他上班的时候，已经带过好几拨人来看房。
他一点脾气没有，挨到第三天晚上才收拾完行李，背着一个大包一个小包，交钥匙走人。
在北京三年，那就是他的所有家当。
其实那屋子有太多回忆，而且墙壁透风水管漏水，他早不想再住了。可是前一阵接连发生那么多事。不是他自找倒霉，就是倒霉找上门来。他焦头烂额的，哪顾得上找房子？
他在一个大学同学家的沙发上过了第一夜。
半夜听见小两口在卧室里为这事吵架。
第二天起来，就背着小包进了公司。
知道那同学的老婆不乐意，就在人家开口前自觉离开了。
虽然知道那同学的老婆不乐意，还是把大包寄存在他们家。
打那之后，他就开始了吃在公司睡在公司的节奏。
没告诉任何人。多数时候是耗到别人都走了，才去洗洗睡。偶尔也先假装下班，在外面溜达到差不多了，再跑回公司去睡觉。
这么小两周下来，不光钱省了不少，还跟夜班大爷迅速熟络起来。
大爷觉得这孩子真可怜，天天通宵回不了家，经常自带夜宵喊他一块儿吃。感动得他想喊他爷爷，话到嘴边觉得太作了才作罢。不然非把大爷给吓着不可。
他也引起了刘大卫的注意。
这些天来，刘大卫甭
管多早来多晚走，在办公室里走圈的时候永远能瞧见任新蜂。
他对任新蜂第一印象不算坏，就是觉得这小孩大谈什么“广告改变世界”有点不着调，能量正得招人嫌。典型的三观遭过蹂躏未经调教，不在正确方位上。现在看他老这么点灯熬油，虽然最大可能是效率有问题，起码态度很好。这种愿意熬能吃苦的小孩，如今不多见了。
刘大卫自诩与时俱进，身心都保持年轻。
跟他差不多大年纪的，很多肚子大到站直了低头看不见脚趾。不但lohin，还跟老二long time no see。当初一起入行的，基本全被时代淘汰了，葬礼都参加过两三个了。只有自己仍屹立桥头不倒。
虽是港农，听见十动然拒、人艰不拆这些个不明觉厉的新词都不会说闹觉余。所有新科技第一时间尝鲜。所有新媒体第一时间体验。娱乐圈新人，也都认得哪张脸是哪张脸。即使张张脸都差不多。
但其实，他的中年危机一点不比别人小，也就是藏得好藏得深，连自己都给骗过去了。
证据之一，是越来越爱听李宗盛的歌。
证据之二，是早知青春留不住，却硬要抓住青春的小尾巴，对扑上来的鲜肉来者不拒。她们，是他的灵感之光，他的不老泉，他的洛丽塔。
证据之三，是心态已不知不觉掉入窠臼，觉得一代不如一代。
人老这回事，都是从看比自己年轻的不顺眼开始的。
他越是对别的年轻创意恨铁不成钢，越发觉得任新蜂这小孩不光是来镀金的。
他就时不时地点拨任新蜂一下，从各种方面。
这让任新蜂受宠若惊，越发觉得住公司真是英明决断。
当然他也清楚，这并非长远之计。早晚还是得找房子。
未承想，他没开始找房子，房子倒先找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