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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7、第267章

丹济不曾向姐姐姐夫说谎, 京中的票号、钱庄、连号的当铺,要么是财大气粗、举足轻重, 要么就是背后有人。岂会由丹济这样一个寻常侍卫能轻易左右的?

齐世雄听丹济一点点解释说明, 欲待不信, 也不可得, 心中懊悔,但是银子已经都已经还了给小舅子,想要再讨回来已是不可得。无奈之下, 齐世雄又为了前程着想, 只能放下身段,小意求丹济指点。

丹济内心是拒绝的, 可是经不住齐世雄夫妇好言相求, 又深知官场倾轧,齐世雄倒霉, 未始不会牵连到自己身上。于是他亲自陪齐世雄去了恒舒行, 告知恒舒行, 此前仿制当票之事乃是一场“误会”,如今误会已经解开,两家之间矛盾已除。丹济取出当日丹菁所带来的“仿制”当票, 并且当着恒舒行大朝奉的面销毁。齐世雄与丹济各自以两家家主的身份承诺, 此后绝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

恒舒行的大朝奉表示他一时半会儿做不了主,请丹济与齐世雄转天再来。转天待这两位再次上门的时候,恒舒行表示,既然事情已经“澄清”, 恒舒行自然愿意“息事宁人”,不再追究,但是要恒舒行立即就能认可齐家作为日常上门的主顾,好像又一时接受不了。

最终齐世雄与丹济一起好说歹说,恒舒行终于表示,他们愿意将齐家的名号“暂时”从不与合作的“黑名单”中撤下来。同时,双方约定,以三年为期,若是齐家三年之内,与业内各家再无纠纷,他们自然欢迎齐家光临恒舒行。

条件苛刻至极,虽然不再对外挂着齐家的名号了,但实际上并未重新接受齐家作为主顾,非要齐家等个三年,证实确实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才会重新接受齐家的当头。

齐世雄几乎要跳脚,心想这不过是一家当铺啊,竟然对主顾摆出这么大的一副架子。殊不知,天下的当铺皆是如此,这世上的生意,多是讲求“和气生财”,主顾至上的,唯有“典当”这一门生意,乃是主顾上门是相求店家的。所以恒舒行端起这臭架子,齐世雄自知理亏,也没有旁的办法,只能答应了这个条件。

这却还只是恒舒行一家。

自恒舒行之后,齐世雄与丹菁又挨家挨户地跑了其余各家当铺与票号,磨破嘴皮子,不过就是求人去恒舒行看一看,说那边已经将他们的“黑名单”撤下来了。

别家被齐氏夫妇烦个不住,也多应了要求去与恒舒行问过,回来口径一致:三年,三年之内,齐氏夫妇若再无别的不利传闻,自会理所当然地被迎为座上宾——

同样是三年。

齐世雄忍不住想要仰天长叹:失信一时爽,这找补回来却要小心翼翼地好生维持三年。

好在这边几家也如恒舒行一样,将那对外公开的“不与合作名单”上齐家的名号撤去,这种安排,就只有齐世雄夫妇两人知道。虽然往后齐家在银钱往来上依旧不便,但是齐世雄名声无损,总算不用提心吊胆地成日担心有人会抓他小辫子了。

齐家在这头奔忙许久,进入二月,信合行却迎来了开业以来第一次大考。放出去的近三十笔贷款到了第一次收息的时候。这次收息,各家各户除了要依照事先约定,向信合行支付利息,或者依照约定,偿还一小部分本金以外,还要将自家营收的情形如实告知信合行。

这次信合行收息,满城中的钱庄票号也都擦亮了眼盯着。毕竟这种只放贷给小本生意的商行是城中头一间,利润到底如何旁人也很关切。

待到信合行的掌柜们各处一起走了一圈,果不其然,所有向信合行借款的商户,哪怕是只借了十两银子的豆腐摊老汪,也将一百五十枚大钱一起交换给信合行的掌柜。

也就是说,信合行这月利一分五的利率,若是能保证每家都能按时还本付息,信合行便是有利可图的,且这份盈利并不一定比寻常钱庄的利润更低。寻常钱庄虽然利息要更高些,但是每年坏账的数目也更多,所以所得收益中,要扣出一部分拨备,以应对将来坏账的损失。信合行若是能在这一点上做得比其他家都好,这门生意在京里便有立足之地了。

石咏在信合行上门催息之前,见了一回信合行的掌柜们,将自己的感受与他们交流一番:以他对这些第一批借贷的商家的了解,这些小商小户,都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要么就是业内新起之秀,正是爱惜羽毛的时候。这些人绝不会有故意拖欠信合行本息的意思,但是生意毕竟是生意,有起伏也有风险。

在他看来,第一次收息根本算不上什么“大考”,将所有利钱顺利收回,是意料中的事。然而真正的考验,则在各家逐步扩大经营以后,可能会各自遇到不可预见的经营困难,这些困境则可能造成这些商户心有余而力不足,即便是想尽一切办法,依旧无法归还本息。

到那时,才是真正考验这些掌柜们的眼光和判断的时候,是继续投入贷款,雪中送炭一把,以期将来获得更高的利润;还是立即止损,征收抵押物或是请保人出面偿还欠款——这些,需要掌柜们自行判断。

而信合行每月上门催息,其目的并不在于将那点银两收回来,而是随时了解各家商户经营的情况,给这些商户一些指点和帮助,避免他们生意上出现问题。这种做法,既能帮助贷款商户顺利经营,同时也是保证了信合行未来的收益。

这世间开钱庄的,固然有好些能做到规模绝大,翻手覆手便是上万两的头寸,但要他们在借钱的时候如此用心指点,此间还没有人能做到这些。

如此一来,二月中旬刚过,第二批想要向信合行申请“贷款”的商户们又联袂上了门。

信合行这边,算是一切顺利。西北那边战事则甚是胶着。大将军王的行辕直到二月初才抵达西宁。驻扎青海大军究竟何时出兵,如何出兵,廷议尚无定论,结果四川那边先出了乱子。

先是四川提督康泰率松潘驻兵千余驰援黄胜关,岂料手下兵将哗变溃散,提督康泰因此被夺官。紧接着年羹尧上书,以敌情叵测为由,请求入藏。朝廷廷议却以松潘诸路军事重要为由,令年羹尧按兵不动,勿要率军出关,另点护军统领法喇驰援四川,协助年羹尧料理兵事。

朝中之人原本都只道年羹尧是文官,亲自率兵难免有些自不量力。石咏却晓得年羹尧日后在兵事上必定将会有建树。只是这消息传回京中,忠勇伯府与石家人都只道石咏的二叔石宏武尚且不用上战场拼杀,悬着的心稍稍放松。

转眼便是石喻参加县试的日子。

本时空的县试,是“童生试”的一部分、第一环。石喻应试的种种手续,早就由石咏打点,请本旗佐领梁志国帮忙都办好了,出具保结,送交正白旗旗署。在此之后,由正白旗旗署造具清册,提交顺天府学政。石喻也将于顺天府参加科考。

原本清初八旗科举时举时停。清世祖时,八旗诸人在顺天府单独科考,取童生时亦有单独的名额,满洲一百二十名,蒙古六十名,汉军一百二十名童生。然而顺治十四年,全面停止八旗考试;十年后康熙六年时恢复八旗科考,转眼到了康熙十五年,这制度又给叫停了。

直至康熙二十六年,八旗科考制度才终于稳定下来。大抵是满洲与蒙古八旗另编字号,单独考试;而汉军旗则编“合”字号,与汉人一道参加科考,各旗单独规定录取名额。此外,对于满洲与蒙古八旗,考取生员者必须能骑射,不能骑射者,必不取中;汉军旗没有这项要求,但是骑射一道,却依旧是加分项。

在县试前三天,石咏已经带着石喻前往顺天府礼房,签署应试考生必须亲自签署的一应文书。原本考生应当亲笔签署亲供、互结、具结这几样文书,然而石家眼下在汉军旗,亲供与具结这两样由本旗旗署签出的保结所代替。石喻亲往,只要签署互结,与一同应试的四人一道,填写互结保单,声明若是有一人舞弊,则五人连坐。

石喻签互结文书的时候,石咏则在顺天府学政处找书吏打听了本次科考的报考人数,心里有点儿发愁。

所有八旗考生,都聚在顺天府科考,这样看来,竞争还是非常激烈的。此外石咏在顺天府学政处来来回回看着,见前来参考考生年纪大多在十五至二十岁,差不多是郑燮当年考中时候的年纪。当然也有些三四十岁,年纪不小的过来应考。只有姜夫子教出来的这些学生们,一个个都是十二三岁的小少年,身量还未长成,签署互结的时候与一班年轻人们一处站着,差距非常明显。

从顺天府出来,石喻从面色到神情一切如常。石咏觉得这孩子太难得了,独自一人默默承担一切,直到现在,竟然一点儿异状都没露。全家除了石咏,没有一个知道此事的。

石咏伸手拍拍石喻的肩膀问他:“初次下场,感觉怎么样?”

石喻扬起头望着石咏,突然咧嘴一笑,道:“我问过几个师兄啦,都说我稳过的,大哥放心吧!”

石咏也觉得如此,觉得那些考题对于石喻来说,应当是早已刷得滚瓜烂熟,如今石喻应考,理应如吃饭喝水一般自如。

岂料石喻答完哥哥的话,扭过头去,还是被石咏瞥见端倪,见他的眼神瞬间晃了一下,随即立即盯着地面。参加考试是人生大事,且对石喻有着特殊的意义,若说完全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石咏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颇想再劝几句,什么成败得失,勿要放在心上,又唯恐在考前说这话不吉利,只能拉些闲话家常,分开石喻的心思。

少时回到家,如英遣了望晴来请石咏,待石咏坐下,她一对乌溜溜的眼睛便盯着石咏,问:“茂行哥,可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石咏一呆,茫然地想了一阵,如英同情地给了他一点提示:“二弟那里……”

“啊?”石咏想说:这你都看出来了啊!

“这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小夫妻俩如今已经有了默契,即便石咏没说,如英也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二弟近来说话少了很多,年节的时候也捧着书本子不撒手,还有上次,贾府二姑娘暂住过来,其实二弟要留在永顺胡同也成,你却把他带回这里,一直住到大家一起都搬回来……”

还有一件,如英没说。上回石喻银钱不称手,找的如英帮忙。如英当时很好奇,这么点儿的孩子,究竟有什么要花钱的地方,便连着观察了一阵,发现这孩子的开销都在书、纸、笔、墨之上,当时便猜到了些端倪。但见石咏一直不说,如英便终于问出了口。

“这么要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母亲和二婶知道呢?”如英很不理解。

石咏想了想,决定将二叔石宏武的旧事告诉如英。如英听毕十分震惊,低声问:“所以二弟就一直自己担着这些心事,对外从来没露出来过?”

她自打嫁入石家的门,就只听说过石家二叔身有武职,如今正在四川当差,等闲回不来,可是她却万万没想到,这背后竟有那许多曲折与算计。如英念及石喻小小年纪,便要独自一人承受这些,一时唏嘘不已。

石咏连忙请求如英一道帮忙,保守秘密,面儿上也不要露出什么,免得再给石喻增加压力。如英哪有不应的道理。

当晚石家聚在一处吃晚饭,如英照例照顾石家一家人的饮食,一人立着给大家一起布菜。石咏赶紧起身帮忙,只见如英特地给石喻碗里拨了一只鸡腿、一只卤蛋,并菜蔬若干,才叫小丫鬟捧去了给石喻在小炕桌上吃着。

石咏这才记起:石家这几天伙食一直非常不错,有鱼有肉,有荤有素;而且如英这般在伙食上对喻哥儿的照顾,已经不止一日两日了。当是如英早就看出了石喻正在备考,所以饮食上也准备得十分精心。

这时候如英将另一只鸡腿挟给了石咏,石咏赶紧道:“多谢!”夫妻两人相视一笑。

石喻这时候正坐在小炕桌上,一面想心事一面扒饭,心不在焉地将鸡腿送入口中,一口下去味道甚好,抬起头正要谢一下兄嫂,却见石咏夫妻两人相视而笑。他突然记起这连日来饮食上的各种优待,石喻登时便知自己的事怕是已经被嫂子看破了,登时心虚地埋下脸去,飞快地连扒几口饭。

待到正式应考的那一日,石喻三更即起。他昨日就已经将各种应试该用的东西准备好了,现在打开来,检查一遍。

这时门上毕驳两声,石咏拎着食盒进来,将食盒里的东西一一取出来,递给石喻,小声道:“吃点吧!放心,二婶不知道,是昨晚你嫂子预备下的。”

石喻见是小米粥,二色小菜,并两个小葱花卷,连忙谢过了,也不跟石咏客气,当即大口大口开始吃起来。他如今正是窜个子的时候,特别容易饿。

“将这个也带上!”石咏拿起一个用干净棉布卷起的布包,递给石喻。石喻一看,只见里面是用白面烙的饼子,一点油没有,干干的一叠,大概七八张,卷在一起,用布包上,握在手中,犹有余温。

石喻听过师兄们将科场里的事,知道进场之后,最好的干粮就是这个。这种饼子凉下来之后,也不会觉得太冰,可以撕下来一小块一小块地吃,也不会觉得太口渴。他还听师兄们说过,以前有人带和了油烙的饼子进场,一旦冷了便腻得不行,且容易脏污试卷。

“大哥……”石喻想说一两句相谢的话,却一时没说出来。

石咏伸手摸摸他的头,说:“你可别怪你大哥不守信用,你嫂子她自己看出来的。不过你放心,你娘那里,还一点儿都没察觉呢!”

“今儿咱们就当是你继续去学堂上学!在学堂里夫子给了你一套试卷,让你好好地做出来。”石咏打了个呵欠,看似随意地说,“待会儿李寿陪你去科场,大哥回去睡个回笼觉!”

他知道这个弟弟的脾性,什么都一力自己担在肩上。若是今天他真的珍而重之,将弟弟石喻一直送到科场门口,这小子一准儿又要担一些压力。所以石咏索性说了这话,看着他把早点吃完,一应物事都准备好,这才回上房去。

可他难道还能真睡回笼觉不成?这边石咏回去,如英那边已经悄没声儿地套好了车,待石喻和李寿出门之后不久,石咏与如英一道,坐了如英的车,小夫妻两个一道,悄悄地跟在石喻身后,目送石喻前往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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