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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九十四章 耻辱

“圣人自然与我们不同, 她有什么打算,岂是你我能议论的?”

范雪瑶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一句, 不叫画屏规矩松了。

画屏听了, 忙收回心神,情知是自己轻狂了,不该言语造次的。这可不是在自己的地盘,而是别苑,官家的寓处。须知墙有缝, 壁有耳。

须臾,膳房将一桌佳肴送将上来,范雪瑶命人暖了一壶葡萄酒, 慢慢自斟自饮,吃着热腾腾的兔肉暖锅儿,不时呷一口葡萄酒, 别提多惬意了。

话说銮驾行到西庄皇後寓处门首, 许皇後趋步出来迎接,身边却跟着一名打扮与其余宫女不同的年轻女子,衣饰打扮都甚是鲜艳俏丽。楚楠只看去一眼,心中就把来龙去脉想到了个七七八八。

事实上, 自从范雪瑶口中听说许皇後养了娘子,他就猜出许皇後的意图。

宫里后妃养些模样好的宫女,以期固宠,实属寻常事。先皇驾崩后,他根据彤书安排后妃后事, 宫里先皇临幸过又没名没分的宫女不下百数,至于红霞帔、紫霞帔,约有半千数。更有宫外那些个别苑,别宫内的宫女美人,更不计其数。

这些宫女子,在先皇驾崩后,有子后妃由其子赡养。部分无子后妃和宫女循例殉葬,剩下的皆置于园陵守皇陵,在女观出家。

楚楠自己没有意识到,但是他后来洁身自好,不恋美色,不可否认有部分原因就是出于这些事。

等进了厅,许皇後冲着郑香儿使了个眼色,郑香儿会意上前,轻揎彩袖,露出一双不沾阳春水的玉手,替楚楠脱去袍服,亲自伺候茶汤。妆扮艳丽的脸上透出红白来,不住把眼偷睃楚楠。

楚楠瞥见她娇羞妩媚的作态,只与许皇後叙闲话,不曾多看她一眼。

许皇後见状,不由得有些焦躁起来。心道:难道官家没看出郑香儿的身份?

我分明把她妆扮一新,穿的大红刺绣潞绸袄儿,绣花褶裥裙,头上堆满珠翠,耳上胡珠耳环,甚至搽抹的胭脂水粉都是她的官造。打扮的千娇百媚,怎么也不像个宫女样儿,绝不比范昭仪差。怎地官家却视若无睹?

难道,范昭仪那小妇人那日回去后,吹了枕头风,哄得官家答应不受用郑香儿?

许皇後到底不是什么喜怒不行于色的高人,她心下一急,脸上就表露了出来。

楚楠见了,不禁有些烦躁。

他并非贪花恋色之人,就是宠爱瑶娘也有分寸理智,从不曾给皇後没脸。何况瑶娘知书识礼,幽娴贞静,体态端庄,诚不失大家闺范,待皇後处处遵礼,等闲不出房门。

怎么皇後就死盯着瑶娘不放。今日竟还做起了那些后妃才会做的事,竟然养了个美人献给他。

难道在她眼里,他就是昏聩荒淫,见着个美人就没了理智的皇帝?

楚楠到底是皇帝,自有他多年阅历练就的冷静,他知道皇後沉不住气,太急。

她虽然不出色,常有不明智之举。可到底是他的正宫。多年来陪伴他过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有心善待她。

虽然心里厌烦,但理解许皇後在她这般处境之下,会做出些不理智的事也是情理之中,楚楠可怜她的糊涂与急躁,有心安抚她一下,好叫她冷静下来,免得做出不智之举,到时候难以挽回局面。

于是思忖过后,楚楠便对皇後道:“服侍的此人是谁,怎地打扮的与宫人不同?”态度较往日要温和一些。

许皇後感受到了,不仅不欣喜,反而有些忿恨。

她以为他是看上了郑香儿。虽然这是出自她的意思,可是许皇後毕竟也是女人,怎会甘愿丈夫亲近旁的女子?何况楚楠这般温和的态度,在许皇後看来不是对她,而是为了郑香儿。

难道女子的容貌就这么重要吗?就连官家也避免不了。贤德有什么好来,末了还不是叫人这般憎嫌。

许皇後不由得有些悲哀和忿恨。

领出个美人就叫他回心转了意。难不成她堂堂正宫皇後,于他心中,随便一位生有一副美貌面孔的女子就胜她?

明明抱着夺范雪瑶的宠爱的心思,才将郑香儿带进宫中调-教,亲自安排她的衣饰妆容,可事到临头,许皇後心内还是不平。

许皇後勉强堆出笑来:“她姓郑,小名叫香儿,是妾兄长特意送来服侍的,读过些书,双陆棋子,百家歌曲无所不知。还会一手好弹唱。妾看她百伶百俐,好生聪慧,便留下来养在身边,陪妾说说话儿。”

郑香儿伺机上前,花枝招展向楚楠道了个万福,抬头向楚楠抛去一抹娇滴滴的媚眼。在郑香儿看来,宫里的后妃都是出身官家名门,好端庄的大家闺秀,高贵倒是高贵,可论起讨男子欢心,却是不如婢妾、粉头之流的。

她虽不是粉头、表子吃衣饭的,但是她自幼学习弹唱,后来十三四岁就被收用了。为了将来能留在许家,生下孩子做个有名分的姨娘,她整日贼乖趋附夫主和主母,不仅在夫主面前是受宠的第一人,连主母也看重她,衣裳首饰都拣好的与她。

官家虽然尊贵无二,可也是男子。只要她枕席之间无不奉承,淫-欲之事,百依百随,不愁笼络不住他的心。

楚楠看出许皇後笑容勉强,很不愉快的样子,委实无奈了。

他本来没有那个意思,出于维护皇後之意才决定顺着她的意思临幸郑香儿,好安她的心。只是事实就是两难。临幸郑香儿皇後不舒坦,不临幸吧皇後又不安。

幸好许皇後是真的忌惮范雪瑶,这份心意可不是对郑香儿那点子小小的嫉妒可比的。郑香儿在她眼中,就是个卑微奴婢,何况她出身低贱,还是被她哥哥收用过的丫鬟,更是低看几分。

她太过卑贱,许皇後根本看不起,现在她一心期望郑香儿能分薄范雪瑶的宠幸。

正因这样,许皇後就能忍下对郑香儿的鄙夷,尽心尽力抬举她。

楚楠很给面子地面露欣赏,问道:“是吗,倒是个好娘子,会唱哪些曲子,唱来听听。”

许皇後见状,面露欣喜之色,直道他上钩了。忙让宫女拿来琵琶,让郑香儿弹唱。

只见郑香儿将琵琶置于膝上,先斜睨秋波,含羞带媚望了楚楠一眼,轻舒玉指,启朱唇,露皓齿,唱了支《字字锦》。

随后,许皇後又几番提供机会让郑香儿服侍楚楠,待到夜色深后,许皇後便借故身体不适怕不能侍奉好他,主动提出自己去别房安置,让郑香儿在这里侍奉他。

“既然圣人身体不适,那你便好生安歇着,我不烦扰你了。”楚楠说道,便起身去沐浴。

楚楠去后,许皇後没有即刻起身离去,望向底下低眉垂首的郑香儿,一改方才在楚楠面前贤良淑德的模样,眼神掩饰不了的妒意和烦躁。

她是正宫皇後,从来不曾做过抬举身边人的事。如今第一次做,难以接受,烦闷暴躁。

“你是知道本宫为何抬举你的。原本以你的出身,这一场富贵绝轮不到你。但是兄长嫂嫂一力抬举你,念在你在许家多年,侍奉用心,兼忠心不二,本宫这才让你进了宫。郑香儿,本宫不指望你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只要你莫要恩将仇报。否则——”

许皇後冷冷一笑:“莫以为自己承了圣恩,就是个人物了。本宫既然能抬举你上青云,就能将你踩在泥里。不过,只要你乖觉,忠心本宫,你且放心,本宫后位坐的稳,将来自有你的好处。”

许皇後软硬兼施,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以为就能震慑住郑香儿,让她彻底不敢日后生出二心来。

然而许皇後却不知,郑香儿原就是个性机灵,善应付的女子,在许家的时候斗宠争强,迎奸卖俏,各式各样许多方法她熟熟的。许皇後兄嫂夸她忠心不二,那真是天大的笑话。不过是她能言会道,惯会哄人罢了。

更加重要的是,郑香儿其实并非被许皇後兄长和嫂子主动看中,送进宫来的,而是她自己毛遂自荐。

郑香儿从许太太口中听说要为许皇後举荐美人,她认为自己姿色出众,也有才艺,既然有资本,何不去拼上一拼,谋场大富贵?如果留在许家,将来最好的结局也莫过于生个儿子女儿,做个姨娘。

于是郑香儿便拿出积攒的银钱首饰,收买了主母的陪房婆子,使她在主母面前花言巧语替她说合,最终如愿以偿进了宫。

这样的人,只看重利益和自身荣辱安危。

指望凭着虚妄的昔日主仆关系让她忠心卖命?无异于做梦。

如果许皇後后位稳如泰山,郑香儿倒也乐意做个忠心的奴婢,替她效劳。可是许皇後自己都是个无宠皇後,还得靠抬举宫人企图分范昭仪的宠,郑香儿又怎会真心敬服她?不过当她是个踏脚石,进宫挣份圣恩罢了。

郑香儿仿佛被她唬住了一般,珠泪儿顺着香腮流将下来,泪水涟涟,望着许皇後说道:“奴婢……奴婢蒲柳之姿,承蒙圣人娘娘抬举,岂敢忘恩欺心?……若不是圣人娘娘高抬贵手,奴婢凭什么能立足皇宫。是圣人宽恩,奴婢才得以卑贱之躯侍奉官家。奴婢虽然微贱,但也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从今往后,但凭圣人吩咐,不敢提一个不字。”

许皇後看到她才说了那么几句,郑香儿就慌慌张张了,暗自唾弃道:真是小家子气,好生调-教许久,骨子里也脱不了奴性。可心里却不由痛快了一些。

郑香儿越卑微,她就越开心。

“你这孩子,本宫不过是与你这么一说,何至于哭成这样?好好的妆都叫你哭花了,去拿热水洗洗脸,重新妆点打扮出来,莫要耽搁了,误了侍奉官家。”

郑香儿忙不迭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好生警醒了郑香儿一番,许皇後见她唯唯诺诺,不敢有半分不逊的模样,总算是松了心,原本心里莫名堵的慌,现在也通了。

心里又暗骂:都是范氏惹出的事头,不然她怎会抬举个奴婢,真是有损她堂堂皇後之尊。一边气恼,许皇後起身往侧殿去。

楚楠沐浴完毕,换上一身泥金素缎子寝衣,进到寝室,只见郑香儿身穿一身艳色衣裙,打了个盘头髻,没簪金花珠花,只插了一对金簪。脸搽的雪白,胭脂抹的两颊酡红,嘴唇儿擦的樱桃一点红。耳上戴了一对金八宝葫芦耳环,在烛光下光闪耀目。

腰如柳条,向楚楠妖娆拜了拜,酥胸半露,眼神带着引诱,大胆的望着他说:“官家,让奴婢来侍奉官家吧。”

楚楠“嗯”了一声,心内却是狐疑,这郑香儿怎么看起来不似良家女子?

楚楠怎么也没想到,他以为的那个虽然平庸却端庄严谨,恪守宫规的皇後,竟会把自己兄长房内人抬举给他。

其实皇帝宠幸身份低贱的美人实属稀松平常事,哪一朝哪一个皇帝都有这样的事,只是楚楠为人正派,自尊自重,不是重淫-欲美色之人。况且,他现在已经有了喜爱的女子,她处处都合他的心意。

在他看来,瑶娘既不会端庄的过于刻板而无趣,也不会轻浮而放浪。出身官宦之家,不高不低,保证了良好的教育,又不似权贵世家娘子那般娇生惯养,豪侈奢靡。

虽然瑶娘有时也会孩子气,却一点也不任性,反而娇娇俏俏的,让人爱怜。正是举止惊人,貌比幽花殊丽;姿容闲雅,性如兰蕙温柔。真是哪儿哪儿都好,可怜又可爱。

同他心中这般重要而喜爱的存在对比,郑香儿就显得轻浮,廉价多了。别说喜爱了,就是一点欣赏也稀少的很。他原本想着若是个好的,不如以后抬举一些,权当安皇後的心。这样皇後也不会总紧盯着范雪瑶,他就能放心宠爱范雪瑶了。

可等他发现郑香儿竟不是个清白娘子,顿时震怒,倍感耻辱。

他早知道郑香儿是皇後抬举来分范雪瑶宠,固自己宠的,可是没想到郑香儿却是个早经人事的。看她那妖娆放浪的姿态,怕是经了不少狂风骤雨。

难道皇後为了争宠,竟连理智都没了,胆敢抬举一个卑贱淫-妇冒犯他?

楚楠倒是没想到郑香儿是许皇後兄长的房内人,他此时以为郑香儿是人妇,因为生的貌美,被献出来换取富贵的。

饶是如此,他还是气的不轻,冷着脸从榻上起身,恍若未闻身后郑香儿惊慌的呼唤。

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在皇後寓处歇宿了,心内嫌恶,重新沐浴一遍,穿上衣裳就要走人。

楚楠虽处事喜怒不形于色,可他只幸了短短的时间,甚至立即就去沐浴,要走,这一番动作已经表明了他的心情之差。

当值的女官脸色煞白,却不得不尽职问询:“官家,这,不知留是不留?”

“不留!”

楚楠头也不回,大步云飞离去,夜风凛凛,掀起他翻飞的貂氅,只飘来一冰冷的声音。

女官打了个寒颤,驻足,看着皇帝上了銮驾,在内侍唱声中远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姨妈又快来拜访我了,腰好酸,那啥也好胀。真是谢谢她了,真是贴心啊,要来还提前几天提醒我接驾。但是我有美柚提醒我,需要你自己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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