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喧嚣的街道，在丑时之后便没了人影。
空旷的街道只余悬在结界中昏迷的兮雅，在夜风中琼琼独立的皋天神尊，以及仍在缠斗的两个少年。
黑白两道残影在缠斗夜空中，乍看之下旗鼓相当，细看之下却能发现，黑衣少年的余力不足，他本就苍白的面色，现在更是几近透明。
黑衣少年面额间明明灭灭的焰火纹路，显示着他早已是强弩之末了，只是仍然不肯放弃，不愿服输！
因为它，阴阳业火，是太古应龙神的伴生业火，它才是六界四大煞焰之首！
不过区区净世白焰尔！
不过仗着那人尔！
它！为何要输？
白衣少年如玉的颜，如雪的发，银白的眸，眉心刻着一道深红的剑痕，仿佛是没有感情冰块，可他明明是世间最炙热的焰火。
白衣少年足尖踏在屋檐，看着不远处的黑衣少年，银眸无波，清冽的嗓音飘散在夜空，道：“你为什么不认输？你知道的，他说的不过是气话，他不会让你消失的，你消失了，他会反噬的。再打下去，你的精魄就要燃尽了……”
黑衣少年身形狼狈地半跪在屋脊上，用手背一点点抹掉嘴角的鲜血，抬头看着面前风姿依旧的白衣少年，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道：“那又如何？她！”黑衣少年伸手指向兮雅，“才是我的主人，铭刻神魂，魂飞魄散也会生死相随的主人！而他，用龙骨将我压在潭下千万余年，不过区区反噬而已，他受的住！”说着又看向白衣少年眉间的剑痕，“他说的是不是气话，你会不知道？还是你在害怕他有一天也会毫不犹豫把你丢弃？没有了我这挡在身前的护盾，你害怕下一个人是你，是不是？哈哈哈！”
白衣少年显然是被触怒了：“执迷不悟！”说着，他手掌上便窜出了丝丝白焰，似乎随时准备给出致命一击。
黑衣少年已力竭至极，他不顾净世白焰的危险，转身看着结界里的兮雅，惨白的嘴唇微启，似乎说着什么，却没有声音。
说罢他闭上了双眼，静待他的命运。
另一边的兮雅虽然昏迷着，却并不好受，因为她的记忆和情感回来了，第一世耳雅，第二世李雅静，第三世云望雅，这一世作为兮雅的记忆和曾经被系统拔除的情感通通涌了回来。
紧闭的眼眸却有泪珠滑落。
“父亲……”
“原熙、燕襄……”
“皇帝大叔、清王……”
“小雅想你们了……”
兮雅的气息波动，让在一旁发呆的皋天神尊回了神。皋天不废吹灰之力便入了结界，却在看见兮雅眼角的泪珠时止住了脚步。
皋天的心跳缓了两拍，他突然有些害怕她真的想起了从前。
他冷心冷情，清冷孤寂，兮雅是他漫长岁月里唯一夺目的色彩，只是绚烂而短暂，譬如昙花一现。
种下昙花的是他，昙花未绽，连根拔起的也是他。
其实，再次遇见她的那一瞬间，他想重新将它种下，等它花开。可是他没想过，或许这朵花活不了，或许它活了却再也不愿意开花了。
因为他也未曾留过情，未曾留过余地。
三魂七魄重聚，情魄亦生。但兮雅却被三世的情困着，挣不脱，剪不断。
“滴——！系统重新启动，开始建立数据连接，连接成功！”
“滴——！情感管理系统重启，情感拔除完毕！”
“滴——！系统空间重启，空间联系建立！”
……
待系统再次出现，急急忙忙重新整理了系统后台数据，才让兮雅好受了很多，三世汹涌的情感又一次淡去，只留这一世的刻骨铭心，不敢忘，不想忘，也不能忘！
系统心疼又内疚的声音响起：“主人！你没事吧？”
“没事！自作孽罢了，呵！”
兮雅缓缓地睁开了双眼，起身落地，转身，对上了皋天神尊漆黑的眼眸。话却是对着阴阳业火说的：“你死了，下次谁来救我？”
听见兮雅的声音，黑衣少年忽地双眼一睁，不知哪来的力气，瞬间就到了兮雅的面前。而屋檐上的白衣少年也慢慢地收了掌中的白焰，足尖轻踏落在皋天神尊的身后不言不语，又渐渐隐去身形，化为白焰回到了皋天神尊身上。
阴阳业火看着兮雅悲色郁郁的眼眸，怒其不争地恨恨道：“你干什么这么着急要回来？有我在，你又不会魂飞魄散！”
兮雅散去眼中的哀痛，带着柔和的笑意，摸摸了少年黑色的发顶，柔声道：“当然是不放心你了，怕你受苦。”
兮雅这态度就像是在安慰可怜兮兮的大狗狗，可偏偏阴阳业火是受用的。黑衣少年撅撅嘴，还是有些不忿，声音却低了很多，碎碎念道：“我能受什么苦，你就惨了，哼！谁叫你不听话！”
“乖~”兮雅笑。
阴阳业火气愤脸：滚罢！
看着兮雅忽视他的样子，皋天心里一刺，以前的她明明满心满眼只有他。“兮雅。”皋天喊道。
兮雅将视线挪回那张绝世风华的脸上，这张脸，午夜梦回，曾今是甜的，现在却是刺痛。一刀一刀，将她那不坚强的心脏割开，愈合了，再割开。
那一声“师父”，她是再也喊不出了。
夜风拂过兮雅瘦削的身姿，透着点清清冷色。
原来那么一个活泼的人儿，现在却身披清辉，清清冷冷地对他说：“兮雅，见过皋天神尊！不知神尊有何赐教？”
原来那么一个自由自在的人儿，现在却眉目低垂，规规矩矩地对他行着疏离的礼仪。
皋天眸色的黑雾忽地有些氤氲，他的心脏像是突然不跳了一般，有什么在离他远去，他想抓住它，却不知道要抓什么。
“免礼！”这是他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两个字，但是这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对，相反地，本该如此！可是他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皋天想不通为什么，可是他记得他的目的，他说：“兮雅把你的情魄给我。”眉目依旧，温润如玉，对她说话时独有的语气。
这一切很熟悉，熟悉到她宁愿再一次魂飞魄散，也不想将她的情魄给他，她不想看着她的情魄在他手里寸寸成灰。
她以为最痛是被净世白焰灼去两魂七魄，原来不是，是她又错了！
他没有冲动，也没有后悔，没有喜她，也没有恶她，只不过是因为，她阻了他的道，阻了他的无情道……
——
命主三魂，一曰胎光，二曰爽灵，三曰幽精。
生有七魄，曰：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
七魄聚识，意融七魄，衍而有八，曰情。
三魂乃生灵之根，七魄乃本，是为根本；八魄曰情，附有情人，凡人为极，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
大道无情，道之极，以无情度万物。碎己情魄，断情爱；碎彼情魄，了尘缘，结因果。入无情道，无悲无喜，不憎不恶，不欢不爱，故成圣人，升大道镜。
——
这些字，兮雅曾在渚安宫一字一字地抄过背过。
如今，她连装傻都不能。
兮雅咽下涌上咽喉的血水，低头说：“好！”顿了顿又说，“还请神尊解了阴阳业火的神罚禁制，它……”
“好！”
“多谢神尊！”兮雅如是说。
“你是不是疯了？”阴阳业火一把拽过兮雅，仿佛在看一个疯子，“他的无情道何须你的情魄来祭炼？”
阴阳业火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兮雅强行收回了空间。不理会业火的愤怒而心痛的叫嚣，兮雅凝气忍着痛，一点一点将情魄从神魂中剥离出来。
不过片刻，冷汗便浸湿了兮雅的后背，兮雅看着浮于手掌上的那暖洋洋的光团，落下了一滴清泪，心里对情魄说了句：“对不起！”
兮雅已经没有了自我，兮雅可以割舍一切，唯独他割舍不下！
兮雅低头走上两步，将情魄交予皋天，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仍不住落泪。
她想她就任性最后一下。
忽然间她扑进了他的怀里，和以前一样，那个叫兮雅的小姑娘最喜欢撞进男神师父的怀里告天界那些“坏神仙”的黑状。
“师父！”兮雅低低道。
不知为什么，皋天本想推开兮雅的手硬生生转了个向，放在了兮雅的背上，安慰似地轻抚：“兮雅你天资很高，如今三魂七魄聚在，该好好修炼了。”
“嗯。”
“之前是不是很痛？”
“不痛的，一点都不痛，真的！”兮雅从来没有怪过师父……因为师父你，从来都不懂，不懂才是最伤人，我从来不曾在意消失与否，我在意的是你，是会忘记你。
兮雅抬头，望进皋天温润而平静无波的黑眸中，笑了，笑得明媚无暇，朱唇轻启，说：“师父，即使情魄散了，兮雅也不会忘记你。”因为兮雅的情从来不依附于情魄。
皋天的黑眸中有泽光闪过，但他却没什么动作，只是任兮雅抱着他，不言不语，这是变相的纵宠？还是弥补？
兮雅极低地呢喃：“师父，兮雅爱你。可以割舍一切，只为你！”说罢，将柔软的朱唇印上了那两片粉色的薄唇，这是她最后的勇气。
她身影在皋天的怀中渐渐隐去，作为神尊的皋天却没有反应过来，他似乎被那蜻蜓点水的触碰，被那算不得吻的吻摄了心神。
最后，他的视线所及，是在他掌心寸寸成灰的一魄情。淡粉色的光晕，在月色中晕染，掌心还留着情魄暖暖的温度，极美，比他想的花开一瞬还美。
这是，她的情魄……
－－－－－－题外话－－－－－－
我这写的啥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