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庸庸碌碌的贵族，尽管突破了凡人的极限，但最终却一事无成的贵族。你可以只将其当成一个故事。你会晋升公爵之位，会被万人景仰，然后被历史遗忘。你没有追求，没有目的，没有梦想，只想着活着。渐渐消失了饭怒，渐渐消失了作为人的一切情感，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不过你会告诉自己，自己还有感情，你告诉自己，自己还能奋战，但你不知为何而战。没有人再能成为你的引导，你终将籍籍无名，这是你现在最害怕的事，但最终你会毫不在乎。这就是你的人生，属于高登·凯因的一生，这只是一个故事，这只是一种可能。我却没有从你的命运中，看见任何改变的拐点，你的人生就像一条直线，毫无波澜。”
命运是什么？
凯因一遍又一遍问过自己。
早在三百多年前，早在自己离开授业恩师，踏上前往帝都之途的那日。
关于那双眼睛的思考，总是时不时在凯因心头闪现。
那双眼睛看见的一切，是真实的吗？
那双眼睛预言的一切，是准确的吗？
那双眼睛……
“为什么？”
深渊语的呼喊，凯因拉着羽依的手，毅然向前，与无数魔鬼士兵擦肩而过。
即便发出声音，即便产生身体上的摩擦，这群怪物也毫不理会。
就像鬣狗发现一块大肥肉和两只瘦弱的蚂蚁那样，出于野性直觉，鬣狗是绝不会对来那只蚂蚁下口的。
“他们嗅着魔力而言，所以只需要将他当成诱饵，塞到树洞里，这群家伙一时半会是无法奈何他的。”
“但是，这样的话……”
“听天由命吧，如果他能逃过这一劫，这就是他的命运，如果他逃不过……”
“命运？”
“对呀，那个叫尤利斯的家伙，不是拥有一双能够看透命运的眼睛么？生命的起源与终结早已注定，你们还信仰着诸神吧？别忘了，在诸神看来，人类的命运不是早已写定么？如果他能够逃脱这一劫，就证明他命不该绝，对吧？”
“凯因先生，我本以为你仅仅只是冷血无情，却不知道原来你是这样一个怪物啊。”
“怪物吗？这个评价的确有些道理，精灵活个上千年都不奇怪，但是人类却活了三百多年，可谓是不折不扣的怪物吧？”
“不仅仅只是年龄，您真正令人感到恐怖的地方，是您无比精准的判断力，还有那颗强大无比的心灵，如果是您，或许一个人可以将魔兽驱逐出这个世界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您……”
“我办不到，至少我现在，根本就不可能办得到。你以为，在第一柄封魔器的封印尚未解开之前，这个世界上存在一个魔鬼的事实，我一点都不知道吗？”
“这么说，是您的自傲导致了眼下这个结果吗？是您的自傲，使我的族人，丧命于魔鬼之手吗？您根本没有预料到魔鬼会释放出禁魔结界，自以为在神魔之誓的作用下，这个世界上的魔鬼，都不是您的对手吗？如果是这样，等到将魔鬼驱逐出去之后，您，凯因·高登，就是我最大的敌人了。”
如同宣战一般的发言十分平静，没有了精灵少女往日的或多或少夹杂着的一丝温柔。
没有做出冷冰冰的样子，仿佛只是在陈述某一个事实。
“很抱歉，关于这样的想法，我可丝毫没有过啊。”凯因的发言，虽然让羽依松了一口气，但凯因却又很快补充道：“我那个时候，只不过是在想，那个魔鬼有没有可能，突破天人之际的桎梏呢？如果不是人类，而是魔鬼的话，有没有可能，打破那个锁住人类力量的誓约呢？至于人类的命运，世界的未来？我可没有考虑过。”
“所以，您选择成为了一位旁观者。”
“在遇到某人之前，我的确是这样想的。”
“在遇到某人之后，您为什么又改变了这个想法呢？”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越过了魔鬼士兵重重包围。
就好像两个到山上散步的游人一般，至于一开始被提及的那个家伙，早已被遗忘在山上。
“我只是，又产生了另一种想法，看见了另一种可能而已。”
“我收归我刚才说过的话。”
“怎么？我又不是一个怪物了？”
凯因笑着，面上却露出了从未显露过的悲哀。
“不，您不是‘这样的’一个怪物，是我太小瞧您了，您是一个，连魔鬼都会恐惧的怪物。魔鬼杀人，或许是为了重启魔窟，又或许是因为生性残暴。它们为恶，有它们的理由，它们杀人，有它们的目的。唯独您，是不折不扣，最纯粹的恶人。”羽依微笑着，阐述了自己的心声。
看着面前如同十四岁人类少年一般的身影，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言语而撼动，羽依多多少少有些失望。
“所以，你能够原谅魔鬼，却不能够原谅我这个人类？”
“我从未原谅过魔鬼，他们屠杀了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族人。我也并不打算憎恨您，因为您还不是我的敌人，至少，暂时来说，我们目标一致。”
“是吗？我是为了救某个男人，而你呢？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这一路走来，你一直都在沉默寡言，虽说要将那群魔鬼驱逐出去，但是……”凯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缓缓转过头，却见到神色无异的羽依。
“他是希望，也是光，是诸神赐予凡间的瑰宝，也是拯救这个世界的希望。我从他身上，看见了属于人类的未来，也看见了，属于人类的终焉。若你是绝望，我便要成为希望，这是七大魔眼之一的奇诺瑞之眼，降临人间之后，所预见的未来。”
从精灵少女温柔的声线中，凯因听见了命运之神的嘲弄。
命运，就像一本已经完本的小说那样，一旦翻开，读者虽然不知道过程，但是却已知道结局早已写定。
读者们看着小说中的人物，看着他们被命运之神操纵，看着他们从生到死，就像青草从荣到枯。
所谓尤利斯之眼，是看过了开头，又直接翻到了结尾的读者，只知道一切的起源与终结，没有过程，只有结果。不过尤利斯之眼并不是命运之神，他只是一个稍稍有些急躁的读者，所以，有时候他翻阅到的，未必是故事的结局。
为了让自己得到的信息更准确，作为读者的尤利斯之眼，仅仅翻阅到了一个人的生，以及一个人的死。
死人不会复生，这是世界的规则，也是世界存续的唯一法则。
而奇诺瑞之眼，则是不知道结局，并且也永远不会去看结局，仅仅凭着一点点故事，幻想出某种美好结局的读者。
这位读者比上一位更加急躁，他甚至都不愿去翻看结局，或许是因为耐不住性子，仅仅将故事读到最激动人心的那一刻，便合上书，幻想出另一种结局来。
就准确度来说，奇诺瑞之眼肯定不及尤利斯之眼，但奇诺瑞之眼，却总是朝人心希望的方向阐述故事。
人们自然更会相信奇诺瑞之眼，因为如果奇诺瑞之眼的预言成真，那么便是诸神的指引，可若是奇诺瑞之眼语言失败，这就是人类还未达到努力的极限。
所以，尤利斯之眼的持有者与奇诺瑞之眼的持有者拥有本质的区别，在命运之神提前敲定丧钟之后，希望之神总是会陈述出另一种可能。
命运是什么呢？
凯因偷看过皇家图书馆中的藏书，自那夜大火之后，就彻底绝迹于人间的孤本——《神魔之典》。虽然只是传说，但是当感知到魔窟被打开时魔力回流的凯因，却越来越相信其中的记载。
尤其是，关于精灵族的确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这件事。
历史是怎么一回事？历史记载的是真实吗？
不，历史记载得只是人类自以为的真实而已，但凡是人类觉得荒唐的，如同传说一般的东西，通常都被称之为故事。
不等这些传说变成真实，人类是绝不会相信这些的。
“如果人类毁灭就是人类的命运，那就任由人类毁灭好了。如果人类毁灭是命中注定，那么再怎么样也无法改变这个既定事实。”
早从一开始就下定的决心，是因为那个名叫艾尔·王的年轻人出现而动摇的。
凯因很清楚，若是自己不自夸，这个名叫王艾尔的年轻人，绝对是这三百年来他见过，最有潜质突破‘天人之际’的家伙，再加上如今魔窟被打开，神魔之誓濒临毁灭……如果说诸神能够拯救人类，或许这位年轻人便是诸神派遣来人间的救世主。
可是十几日相处下来，凯因却发觉王艾尔除了天赋之外，全身上下包括那颗不太灵光的脑袋，都不过是中人之姿。
除了天赋之外，这个家伙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凡人而已。
这种天才，凯因从未见过。
所以，便有了兴趣。
所以，便想要看看这个家伙的命运。
直到，见到这个家伙，与那个自称尤利斯的家伙站在一起。
而那个名叫尤利斯的家伙，自称他拥有自己所熟悉的那双眼睛。
“我这双眼睛吗？可不是依靠血脉流传下来的，之所以我会拥有它，也是因为命中注定嘛……啊哈哈……”
另一个名叫尤利斯的家伙，当初是这样回答自己的，“顺带一提，七大魔眼的传说，你应该也略有耳闻吧？什么？没有听过？那我现在告诉你……”
不久之后，自己就遇到了七大魔眼持有者中的另外五位。
其中一个男人，也成为了他的另一位师父，真正为他冠以“天才魔法师”称号的男人。
那个名叫埃罗迪克的家伙，那个威利的徒弟，被称为“血魔法师”的皇家魔法协会大导师。
也是那个同时兼备奇诺瑞之眼、奇多之眼的男人。
“这是希望与绝望之神的诅咒，也是天堂与地狱之间的不同的回响，因为能够同时听见这两种声音，所以，我知道我尚在人间。”
这个男人，在将某个事实告诉凯因时，曾说过这样的一句话。
他也曾说过另一句话。
“救世主啊，请你支持我的计划吧，打开五大魔窟，摧毁神魔之誓，以魔兽的鲜血，为人类的进化，谱写新的篇章吧。”
这是无比癫狂的一句话，唯有前面的那个词汇，真正触动了凯因的心。
“救世主吗？那个，名叫艾尔·王的家伙？那么，你从我身上，看见了什么呢？羽依女士。”
凯因认真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少女，他停下了脚步，就在不远处的山上，一根火柱也穿破了云层，并且化为一道圆柱形的火墙，将整座山林化为了灰烬。
只一瞬间，就连燃烧的树木都不复存在。
野兽，终于咆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