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不该出生。
我很清楚这一点。
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出生，母亲也不会死去。
父亲，也就不会……
那一年，我十三岁，一个人悲泣着，在凌乱的，爬满如蛆虫般血迹的床上。
男人已经离去了。
他不再在这里，只留下冷清。
没有叫喊，挣扎，也没有血泪的冷清——就像这紧闭的房门一样，就像这无法被阳光照透的地方一样。
只剩下黑色，无边无际的黑色。
我仿佛失去了呼吸。
门开了，我也见不着光。
这是我，最后的记忆。
“殿下。”
小羽很慌张——她大概是唯一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
大概也只有她了。
这干干净净的床铺，这如昨日之前一样的洁白。
“陛下呢？”
我的语气或许有点冰凉，但是还不足以表达我的心境。
小羽沉默不语，低着头，是在害怕吗？
也对，见到那样的我，见到这样的我，无论是谁都会害怕吧？
不过——
“其他人呢？”
“奴婢已经……吩咐下去了。”
“吩咐了什么？”
小羽沉默了。
我没有再问。
她们的确该杀。
明明知道一切，却还将我瞒在鼓里的贱人们，已经没有任何让她们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了。
“是陛下吩咐的。”
只是，我还是高估了小羽的勇气。
“是吗？”
可我，也只能这样回应。
我十三岁这年，西部战争节节败退的消息传到帝都的第三日，我终于如愿以偿晋封公主。
在那个男人亲手为我加冕的时候，我感觉到一阵恶心。
不是因为那副假装威严的假面，而是因为这个男人在将礼冠戴在我额头的那一刹，他露出了好像一个父亲般的微笑。
他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
鲜花与礼炮，在空中共舞着，纷飞的色彩，弥漫我眼中的整个世界。
或许自此后再没有任何黑色了。
我本是这样想的。
……
“殿下。”小羽突然出声，叫住了我。
我颤抖着放下了匕首，别过头，强忍住呕吐感，不去看我身边安眠的男人。
杀了他。
这样的决定，我始终没有勇气做出。
我也高估了自己，高估了自己反抗的勇气，高估了自己的底线。
原来，我的确是这样的女人。
没有理会那个男人，我披上薄纱，就这样赤脚踏在丝毫感觉不到冰凉的玉石上。
“殿下，请纳履……”
我也没有理会小羽，她只需要陪着我就好。
“走吧，去玫瑰园。”
“殿下，你……”
我？
我怎么了？
无非是公主殿下赤身裸体夜游玫瑰园而已，这有什么不妥吗？
难道还比公主殿下与皇帝之间的苟且之事更不妥？
或许小羽也知道我这一笑的意思，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在门前跪下，双手贴在地面上，捧着我那双镶着宝钻的水晶鞋。
真美丽呢，在月光照耀下。
“花谢了呢。”
“殿下……”
“没关系，这已经是第十一次了吧？自从那次之后，这是第十次了呢。”
小羽咬着下唇的样子，泪珠在眼中打着转。
似乎，她也在为我的命运而悲恸。
“这没什么。”
我已经，明白了。
“女人天生就具备这样的武器，我只不过是将它善加利用而已，这没有什么好悲伤的，本来，我也没有将那个东西当成父亲。”
本来，是这样的。
至少，这两年来，是这样的。
“可是，殿下……”
“这里果然还是太冷清了呢。”
连虫鸣声都没有，这个夏天，未免也太“干净”了一点。
“殿下，不需要再忍耐了——”
小羽低声嘶吼着，抓住我的手腕。
突然传递到冰凉的炽热，让我忽生蛮劲，奋力将手一甩——
“你最好清楚自己的身份！”我这样呵斥了。
对不起。
但是……
“我现在是公主殿下，艾尔迪亚帝国的七公主！”
“殿下，已经……不用忍耐了。”
是月光下，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殿下想要见的革命军，我已经联系上了——”
“很好。”
“可是……”
“我说，很好。”
对不起。
但毕竟，我是公主殿下啊。
……
“何必以黑纱覆面呢？我们之间不应该坦诚相见吗？你看，我都大大方方来到你们指定的地点与你们当面交谈了。”
这个男人根本不像帝都传闻中那样恐怖，反而还有几分文人气质。
或许，革命军的确代表了他们口中所谓的正义吧？
“你只管提出你的条件。”
“我需要一个理由——为什么堂堂公主殿下，会请求革命军协助弑父呢？”
“你！”
小羽似乎很震惊。
坐在这个革命军代表正对面，目前正以“艾尔迪亚帝国公主殿下代言人”这个身份，与革命军代表进行谈判的小羽，已经彻底落了下风。
“放心，我的人在皇城内也有潜伏，今日从皇城离开的人，就只有公主殿下和她的婢女而已。”
“……既然已经知道，阁下就不用多此一问了吧？”
我向小羽使了一个眼色，小羽也稍稍稳定了神色。
“我本来还以为，那个情报是假的呢……皇帝与女儿之间的……抱歉，这件事我是绝不会泄露出去的，请放心好了。”
这个革命军代表，先是惊诧，接着很快又转换了情绪，露出一种令人心安的绅士微笑。
“那么，请坦诚相见吧，阁下。”
小羽已经稳定了心神——看来，他并没有完全看穿他眼前的迷雾。
“安尔德。顺便说一句，革命军中当然只有一位安尔德。”
我稍稍一愣。
……
“殿下，为什么要答应那个男人的条件？”
小羽抓着我的手。
距离“皇城刺客案”爆发已经过去了五个时辰。潜伏的革命军奸细已经被那个男人一网打尽，不过作为革命军领袖，此番亲自出马的安尔德却还是逃脱了。
当然，禁卫军四大高手已经出动，想必很快安尔德也会落网。
不过直到刚才为止，小羽才明白我联系革命军的目的。
也是直到目前为止，小羽才真正明白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吧？
“对不起。”
道歉当然是没用的，这对小羽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只是……除了道歉之后，我似乎也没有任何选择了。
毕竟，我辜负了她的期望。
辜负了唯一可以称之为“朋友”的她，对我殷切的希望。
“为什么……为什么……”
“小羽，我没有选择。”
“这回明明……明明可以将那个混蛋杀掉的啊！为什么，为什么殿下你要将这一切告诉那个混蛋呢？难道说，殿下平日都只是在伪装吗？”
“小羽，这个帝国不能没有皇帝，即便他是个混蛋，他也……”
这个计划，圆满完成了。
只是，心中还是有些失落。
或许正如小羽所说，这回真的是杀掉那个混蛋的机会吧？
然而，自己又为什么会答应那个混蛋的请求呢？
自己……难道已经对现在这种状态默许了吗？
“我不明白啊——”
我也，不明白啊。
我抬头望着天。
明明是正午，为什么会乌云密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