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夜黑风高。
男孩当中有几个晚自习没上，不知跑到哪里摸了只鸡回来。
海贝看见摸了脖子的鸡一路狂奔着被几个人合围着补刀，看见有人拨毛破肚，有人下锅炖灶。
她就在旁边抽着烟，和谁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等着鸡香喷喷地出锅。
没有人把她当女孩，她根本不用考虑厨房一事。
还有几个男孩早早就潜回家偷了酒来。什么黄山头什么枝江大曲什么石花酒，都是当地的各种牌子，什么度数的都有。
好家伙，偷酒的时候，也没忘了偷点家里老爸的下酒菜。有的拿的花生米，有的是晚餐没有吃完的拍黄瓜，海带什丝么的。
总之，就那么满满一桌的摆起来了，中间放着是一盘半小时前还在地上跑的鸡。
酒其实是真不好喝，跟抽烟一样，都不怎么好受。海贝喝酒只是为了她的特立独行，或者是以证明她和他们是一伙的。
炎热的六月，海贝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衬衣，套着一件自剪成毛毛边的五分牛仔裤，坐在一群人中一边喝一边谈论着他们如何偷到鸡的乐趣。
说笑间，一高兴就喝了从来没有过的量，而且还是各种杂乱的混合白酒，海贝自然而然地喝多了。
不知道喝了多长时间，大家琢磨着再不回家可能要被家长骂了，才陆陆续续中摇摇晃晃地分手。
离她家最近的男孩要送她回家，海贝刚和他一起走到胡同口，就把他骂回去了。
她不想让老爸老妈看到自己和一个男孩子纠纠缠缠的，那会被他们误会为谈恋爱的。
她这样的假小子要像女孩子一样谈恋爱？听着就够腻腻歪歪，太不是她了。
海贝一路跌跌撞撞地拐进巷子，恍惚中发现巷子里第二盏路灯瞎了。
老街一共就那么几盏路灯，都安在一些拐弯的地方，每盏都要管好多户人家。
海贝家在第四盏到第五盏路灯中间。
她一步三晃地到了那盏瞎灯下，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一阵风，她的腰突然就滞住了。
两眼一黑喉咙一紧，她就这样被拖上了一辆车。
喝了酒的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她的嘴被塞住，手脚也被绑住，随意的蜷放在前后座之间的空隙里。
很凉，很冷，很冰，很硬。
不知道行驶了多久，她嗅见浓郁的青草气息，感觉是到郊外了。
那人下了车，又开了后门，颤抖着爬上她来。
很疼。很疼。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放回到了路灯下。
他把她抱下去之前，她清楚地记得，他仿佛是无限留恋地摸了一下她的头。
当四周一片安静，世界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海贝浑身上下的血液重新开始欢快地奔涌。
她慢慢地把眼睛上的布解开，昏黄的灯光斜洒下来，把她的眼睛照得刺痛刺痛。适应几秒后，发现再往前走几米，就是她家的老巷。
只是，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某个人拿着魔杖，把海贝的什么东西拿走了。永远地拿走了。
但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在很长时间里她都不能确定，也不能明白。
一整夜，怅然的眼神无言的殇，洒在如潮水般悲泣的墙上。
她都把电扇开到最大挡，终于如愿以偿地感冒了，就让爸妈跟学校请了假，在床上躺了三天。
她到校后的第一件事情就对那伙男孩们说：“我看见你们就觉得恶心。”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其实，她知道，她更恶心的，只是自己。
上晚自习的时候，她也平生第一次提出了要爸爸去接。
老妈很是惊讶，问她怎么了，她搪塞说做了什么噩梦。
老妈笑了。海贝第一次看见老妈笑着如此安慰。
的是，一个女孩子，调皮到怎么样，也不过是女孩子，总该有所畏惧才算正常。
再后来高三，海贝就住校了。
住校的那一年里，她勤奋读书，暗地里发誓要考一个很远很远的大学。
能多远，就多远。
高三整整一年，她独来独往没有一个朋友。她远离所有人，当然，任何人也别想走近她。
教室，宿舍，食堂，她每天三点一线，独来独往，对外界的任何事一律不闻不问。
同宿舍的女孩失恋，哭得地动山摇。室友们或多或少都有去了一些安慰和同情。
她没有。
那个人幸福的时候跟她无关，悲伤的时候当然也就无关了。
她把自己的野在那个晚上之后，全都收敛了起来。
她只有这样。那个晚上的那个人，拿走了她对这个世界的勃勃野心和自信。
在这之前，她一直排斥自己是个女孩。她讨厌长长的不好收拾的头发，讨厌鲜花，讨厌女人的琐屑和闲言碎语。
她本能地觉得男孩更简单，更爽气，更酷烈，更过瘾。
她有意无意地向男孩积极靠拢，觉得男孩的方式更接近于她的理想生活。
但是，那个人她表明，女孩终究只是女孩，无论她怎么不把自己当女孩子待，但世人看她，就是一女孩。
慢慢地，她变成了另一个人。
安静，内向，长久地独自己呆坐。
最开心的要数老妈，她逢人就说她家的海贝懂事了，知道读书用功了，像个女孩子了，女大十八变，海贝真的就变成了她想像中的乖巧女儿了。
只有海贝自己知道，不是这样。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她轻松地考上了一所遥远的大学，离家两千里。
她感谢这份遥远。这遥远使她有充分的时间和空间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变得让往昔认识她的人谁也认不出来，包括她自己。
海贝越来越顺利地朝自己的想象靠近：长发披肩，长裙飘飘，穿着淑女风格的衣服，内衣和外衣上常常缀着蕾丝花边和皱皱纱。
见人嘴角微微上挑，笑不露齿。
最生气时也只是用手端着下巴，绝无恶声。
她举止优雅，言语明净，安恬祥和，细腻体贴，诚挚可靠，能迅速赢得大多数人的信任。
任何的时候，她都绝对的非礼勿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非礼勿言自己就可以做到，其他两项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如果实在看到了不该看的，听到了不该听的，她会惊奇地瞪大眼睛，用纯真的眼神表示着无辜，让对方收敛或羞愧。
没办法，她只有这样，才能做到对自己的最好保护。
大学毕业之后，她最终还是回到了离家不远的城市。
因为她要嫁的那个人，就在这个城市，她没法子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