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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只有你和罗域会救我

大抵, 童年生活不甚美好的孩子并不是最初受神眷顾的那一批人。

他们不够幸运,生活艰辛,或许亲人离散, 流离失所。

在这样的人生困境里, 他们大都会因为不同的选择,走向不同的道路。有些小孩艰难地长大了, 懂事了, 成年了, 却也变成了自己最初讨厌的模样。

馥碗是生长在淤泥里的孩子, 他在研究员的贪婪和野心里出生,在残忍和猎杀里成长。

理所当然的,别人都觉得他最后也会长成一身泥巴的模样,落魄而强大, 只为了执行任务而存在。

可他偏偏没有。

他在那么脏乱的地方长大,却渴望自由和独立, 双手鲜血淋漓地给自己挖了一条通向光明的隧道,从来没喊过累或者苦, 更别说是放弃。

身边活着的大人都在教导他杀戮和残忍, 他却崇拜英雄, 见不得别人受难, 身体力行地告诉创造他的人, 他不是屠戮机器,他也可以成为英雄, 他在努力。

秦旧念的生命、超级人种那件案子,还有地牢里被解救的一百多位改造人,是馥碗不断试图实现英雄主义的成果。

他只认可罗域,认可能救许多人的超级英雄, 这个信念坚定到……哪怕他从来都不提,罗域都清楚地知道,小朋友真正渴望成为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就像罗域和馥碗重逢的那一天,表面上,小朋友仅仅是为了得到读书的机会而选择相信罗域,跟着罗域走,可真正的原因,他们俩心知肚明。

这种当作信仰的英雄主义,其实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外界认可。世人大都自扫门前雪,这是人之常情。

罗域就曾经被人嘲笑是个救人不要命的疯子,敬业过了头。

可是罗域也没有后悔过,或许一开始hero只是为了救馥碗才从混沌和杀戮里面清醒过来,可清醒之后,hero想的却是改变这一切,踏碎既定的命运,破除不公的囚牢。

于是他穿上了军装。

馥碗看着车窗外明明灭灭的灯火,看着对面映出来的舍友和那两个女孩子的脸,心想,他和罗域总不是唯二的“傻子”。

这时候,手机震了一下,罗域发来消息:

【馥碗小朋友见义勇为的时候,可要注意分寸,别人犯了错有老师有教导主任有警.察哥哥教训,小朋友能开口的绝不动手,明白吗?】

馥碗不太服气地蹙起眉,开朗打字:【我就是去看看。】

【看看就好,有情况及时打给jc叔叔。】罗域回复。

馥碗沉默,拒绝回复。

臭流氓约会的时候自称哥哥,有事就是叔叔了,虽然是为了给他安全感,但超级英雄是永远年轻的,才不可能会变老。

地铁到站,车门打开。

两个女生早就打听过医院的地点了,熟门熟路地带着馥碗他们往目的地前进。

秦泠住的是普通单人病房,她的父亲并不在,只有母亲李女士陪着。

馥碗一行人到的时候,病房的门没有关紧,从门口能听到秦母哽咽的声音,还有秦泠时不时冒出的简短的回应。

“妈妈是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知道你的同学怎么说你的吗?不讲卫生不洗澡、成天闷头对着游戏、谁和你说话都阴着脸,你的舍友……”

秦母似乎是气狠了,喘了口气才接着说:

“你舍友跟老师投诉!不敢跟你住在一起,觉得你有暴力倾向!你晚上不睡觉吵到她!你玩游戏影响到她,你……你让你爸爸的脸往哪儿搁?”

“为什么会这样?你以前也不是这个样子,在爸爸妈妈心里,你一直成绩优秀听话规矩,怎么一上高中你就这样了?你还要自.杀,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和你爸?”

“妈妈是真的没办法看着你这样啊泠泠,你醒一醒好不好!”

病房内,秦母搂着秦泠泪如雨下,浑身都在颤抖。

然而女孩只是默默地抬手,拍了拍她母亲的背,轻声说:“妈,对不起。我会变好的。”

她虽然这么说,脸上神色却平静得很,或者说是平静到麻木了,双眸灰得一点光都没有,整个人也瘦得可怕。

与其说她在保证自己会改邪归正,倒不如说她只是在想合适的说辞安慰她母亲,并没有打算付诸实践。

门外的几个男生和俩女生一时间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馥碗定定地看着女孩灰黑的眼睛,低声说:“她快死了。”

“卧.槽不会吧?她不是好好在那?”一向沉稳的傅云墨也有些慌乱。

“她在想办法,不被人发现的,解脱的办法。”馥碗冷静地阐述事实。

“咱们报警吧,或者叫医生……”后面的冯淼淼都快吓哭了。

曾妩也抖着手牵住了冯淼淼,红着眼睛说:“就算秦泠承认她妈妈说的话,也不应该死啊。她没真的伤害谁,怎么能死呢?”

其他三个男生显然是同样的看法,神色沉重地点头。

馥碗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才转头看向傅云墨和高旭明,说:“去打招呼。”

“哈?哦哦哦明白!”两人迅速反应过来,进去敲门自我介绍加寒暄一气呵成。

秦母在看到他们的时候,神色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欣慰和感动起来,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去,说:“真的很感谢你们来看我家泠泠,她已经好很多了,你们几个孩子坐这一块聊聊吧?阿姨去给你们削水果。”

傅云墨连忙和曾妩对视一眼,两人一块追上去帮秦母。

秦泠对于他们的寒暄并没有什么反应,依旧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似乎在出神。

然而,当馥碗在高旭明的提醒下倒了一杯热水,走到她面前,把水杯递过去的时候,女孩原本没有焦距的灰色眼睛忽然像是被重新注入了生命力,变得生动起来。

她仰着头,目光怔怔地看着面前眉眼孤傲、眸色干净的男孩,本以为已经干涸死去的眼睛忽然又凝聚了心头滂沱不去的大雨,源源不断地化为泪珠,滚滚而落。

病房里霎时寂静一片,没有人再出声。

馥碗安静地直视着满脸泪水的女孩,端详了半天,也没发现对方到底哪里“脏乱不讲卫生”,更没看出这个哭成狗的女生有攻击人的能力。

这个人比秦旧念要弱得多。馥碗想了想,把兜里那条专门备着擦猫的蓝色手帕抽了出来,递给对方。

他的黑猫喜欢蓝色的手帕,馥碗没事都会带着一条,偶尔他爹顾晏带着猫来看他,馥碗就会拿着手帕认真擦猫爪子,没泥了才抱。

猫是他在意的,所以这条手帕也是重要的。

但是,馥碗想,可能一个想死的人,会更需要它,一条带着温度的手帕。

然而秦泠在看到那条似曾相识的手帕时,眼泪却落得更凶了。

她本来已经放弃了所有争辩的机会,也没有打算把过去的一切挖出来证明自己的无辜,只想安安静静地离开这里。

可是这条手帕,点燃了她仅剩的那一点点渴望,每次想要自.杀时拉着她回头的渴望。

她抖着手把手帕接了过去,紧紧攥住贴在心口,然后朝少年弯下了腰。

没人知道她想干什么,馥碗却盯着她,忽然问:“你想说什么?”

他记得秦旧念痛苦的姿势,秦旧念每次想起死去的女儿时,都是这副样子。地牢里的改造人多多少少都有这种表情,通常都是……积压了太多不甘和痛苦,却说不出口才会这样。

秦泠的确有倾诉的欲望,就是这点渴望撑着她走到现在。

陈一言偷偷摸摸地探头瞅了瞅,小心翼翼地把一个本子和一支笔递了过来,馥碗接过来看了一眼,随手塞给秦泠。

这个动作似乎给了她一点勇气。

馥碗便拖了一把椅子过来,在病床边坐下,这安安静静等着的样子,居然让房里剩下的三个同学都不约而同地冒出了“他有点萌”的神奇感慨。

秦泠的字并不怎么好看,好在还能看懂。

“我见过你,下雨了,你在路边的报刊亭蹲着,你拿了一条手帕,盖在小猫的脑袋上,那只猫是黑的。”

“雨很大,你看起来很孤独。你给人感觉很冷漠,可是你救了一只猫,把它藏在书包里,自己被雨淋。”

“那时候,我也在雨里,刚刚打完电话。我网恋了两年的男生,收到了我舍友发给他的照片,是我的照片,很丑,刚刚洗完头,没有化妆,像女鬼。还有我和垃圾桶坐在一起的照片,我的衣服堆在桶里还没洗的照片,我放在桌上的水果刀的照片,都很认真地p上了具体的时间,为了证明我有多么不堪。”

“他不要我了。就因为这些东西。”

“我第一次觉得,内向是多么让人厌恶的性格,我憎恶我自己,不会辩解,辩解了也好像在说谎。”

馥碗看着这些字,问:“照片,有什么问题?”

秦泠摇了摇头。

“你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不懂。你是唯一觉得照片代表不了什么的人。”

“照片有问题,我披头散发的样子,调了灯光,显得很可怕,她说我故意不开灯,因为神经不正常,装神弄鬼。水果刀,她抹了番茄酱,还拍了自己手上的伤口。没洗的衣服,倒了很多黑白的颜料,还有绿的,能不脏吗?”

“多拙劣的骗术,偏偏每个人都信了。”

“辅导员开始找我谈话,我破罐破摔,另外两个舍友总不会害我。可惜,辅导员给我看的聊天记录里,说我暴力的,她们俩也在。”

“我疯了。班里每个人看我的目光都和以前不一样了,我解释就是掩饰。”

“辅导员找我爸,他骂了我一顿,让我改正。我妈哭了好久,希望我不要走入歧途。”

“没有什么意义,我觉得把那些照片,变成真实的,也挺好,我就是丑脏乱差。没人相信她会害我,无冤无仇的,她干嘛做这么多事害我?”

“那天,我看到他们在一起了。我网恋的男友,也是隔壁学校的校草,和我舍友在一起了。”

秦泠忽然抬头,看了一眼馥碗,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微笑。

“我在雨里,看到你打了人,还只是因为那个人对他妈没有礼貌。我觉得你好傻,可是又笑不出来。”

“要是我身边有个人,跟你一样,是不是我就不至于变成这样了?”

“军训的时候,我发现,罗教官跟你好像。那几天我很高兴,好像能在你们身上看到力量。可是,那天忽然就有人开始说我暗恋教官了。”

“我舍友和姚凝凝她们一起来劝我,姚凝凝是个好姑娘,她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怪她。可是我又疯了,丑脏乱差,还要加个不自量力暗恋教官的骂名。我恨我自己,怎么不勇敢一点,把我那个喜欢装白莲花的舍友给杀了?”

“我想杀她,很多次。然后我想到了我妈、我爸,他们要有个杀.人.犯女儿吗?”

“那不如,还是我死了吧。”

歪歪扭扭的字迹戛然而止。

秦泠手里的笔已经掉到了床上,她抬头看着馥碗,说:“我一直做梦,梦里终于有人理解我了,告诉我不是我的错,即使我懦弱、无能、悲观、消极,也罪不至死。”

“馥碗,只有你和罗教官看到我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嫌弃和恐惧,而是救我。”

“今天你还能来,够了。谢谢。”

秦泠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仿佛终于用尽了力气。

馥碗才刚站起来,女孩就已经倒了下去。

他蹙着眉捏开秦泠的嘴巴,果然里面全是血。

陈一言和高旭明已经彻底慌了,忙不迭地冲去叫医生。冯淼淼也手忙脚乱地帮着馥碗,把秦泠挪到病床上躺平。

馥碗伸手把兜里的手机拿了出来,按下录音暂停的按钮,随即又把本子上秦泠写字的那两页纸撕了下来,放进口袋。

做完这一切,他才给罗域打了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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