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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茶馆

功力增长虽然是件好事,不过赵无安可说不上会因此而欣喜。

早在二十一岁那年晋入四品之时,对自己的武学天资有了把握的赵无安就谋算到了这一天的到来。

寻常江湖人习武,起步通常是慢之又慢,一方面扎稳根基不假,另一方面却也是因为各人天资在此时尚未见得完全显露,故而修行速度相差无比。

但到了四五品左右,众人的功力增长速度便有了明显的先后。有如胡不喜、聂星庐这般,起步虽慢,但跨过六品关头便如涅槃重生,从此一骑绝尘,直冲一品的;也有苏青荷这般稳扎稳打,不温不火,却慢慢在临近三十岁时爬到三品境界的。总的说来,各人天资有高低,但即便是苏青荷这样的,也不能说就是天赋不够,毕竟江湖上停留在六七品的武人还比比皆是,能至上三品境界,已是不可多得的高手。

比之胡不喜聂星庐,赵无安当然不能算什么天资超绝的妖孽奇才,但事实上,能仅靠一部洛神剑法,就将自身内力修为提升至江湖公认的三品境界,赵无安也是能当得起天才二字的。

早在久达寺,赵无安就心知肚明,自己在三十岁之前,必然登临至二品境顶部,距那一品妙境,只有一线之隔。

不过,正是这看似简单的一线,有些人跨了一辈子,也没能跨过去。

如今赵无安暂且不必担心这个问题。护体真气八字才刚刚有了一撇,如何妥善处理六剑与护体真气之间的气机调度,还有得考虑。

按内力而言,他的实力不过二品中段,胡不喜那句只差一线不过是千篇一律的奉承,他也完全没放在心上。

当务之急,还是得找到那位在汴梁开着茶馆的老先生。若是没有他,赵无安这一路行来、为伽蓝安煦烈正名的念头,其实也就无从谈起。

就着胡不喜从巷口带回来的两碗阳春面随便应付了午饭,又在苏青荷临时租下的屋子里头休息了片晌,趁着胡不喜午睡的闲暇,赵无安又将刚刚那惊鸿一现的护体真气默默演练了一遍。

进屋之时驭六剑出匣,纯属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却没想到能自成一道护体真气,也不知算不算是多年不运这点茶之术,为自己攒下的一两寸薄缘。

一二品之间的最大差距,其实就在这一层三尺之厚的护体真气上。

单论聚气凝于体外,其实一二品均可做到,但一品高手殊胜的地方就在于这真气并非自身分心神所御,而是自然而然地环绕于周身,正如形影一般彼此不离。

赵无安身上这套由飞剑构成的护体真气,虽然仍需消耗自身气力,但初召出的那一瞬,的的确确是自发生成的。只消再将几柄飞剑稍加调度均衡,形成与一品高手媲美的护体真气,应当指日可待。

下一步要面对的问题,就是如何提升这早已冲到瓶颈的气海了。人身如玉瓶,所能积攒的内力上限因人而异,但在这个以内力论品阶的江湖,没有浩瀚如潮的气海,实在是不可能与一品有缘。

跨入二品时,是沾了久达寺那张寒玉床的光,若是接下来没有如那时一般的奇逢,赵无安卡在如今的位置十年也不足为怪。

所幸这午后的推演还算顺利,洛神六剑出匣的瞬间又在他身侧七尺形成了一道圆润的护体气机。相对于一般的三尺真气,赵无安身上环绕的范围明显太大了些,因而气机也显得松松散散。不过要将这些松散的气机整合收缩至身侧三尺,可就不是一日之功了。

赵无安睁开眼睛,驭剑近身,而后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夹住虞美人,拖动整柄剑,放到了自己的左臂之上。锋利剑刃紧贴皮肉,却因一层淡淡的气机笼罩,而未曾伤及分毫。

毕竟是在汴梁,上午在大相国寺的遭遇已然敲响了警钟,纵然洛剑七已经被整座江湖遗忘,但在这汴梁城里,认得洛神剑匣的人仍有不少。携带洛神剑匣出门,对现在的赵无安而言还是太冒险了些。

虞美人置于小臂之后便不再动弹,赵无安复又探手出去,夹回一柄鹊踏枝,这一次按在了右臂上。

既然聂君怀能藏望岳于袖,那他亦能如法炮制,将这六柄飞剑,藏于自己身上。只要自身气机不散,就能维持住六剑贴身,暂时舍弃洛神剑匣。

菩萨蛮贴于心口,修长的苏幕遮则安在了左腿之上,再将白头翁一并放在左臂,颈后藏住剑意最盛的采桑子。

做好这一切之后,赵无安仔细打理了一遍胡不喜自集市上新买来的白袍,将洛神剑匣安置于小屋的最里头,而后走出了院门。

在院中打着瞌睡的胡不喜霎时惊醒:“老大,你要走了?”

“嗯,看好我的剑匣。”赵无安的回应淡漠如水。

出院门是小巷,再出巷口,面前的则是汴梁十六横街的第十四条,算是相当偏僻的地带,与他此行的目的地截然相反。

汴梁共有十六条横路与十八条纵路,横者称街纵者称道,上午去的大相国寺与这小院同在城东,占了约莫三四条街的宽度,也是城中较高的一景。而赵无安接下来要去的,则是相较城东要繁华得多的西城。

汴梁著名的两处烟花之地,醉月阁与引香坊尽皆分布在城西,相互仅有一街之隔。

城内不便运出轻功,赵无安缠浅淡气机于足底,顺着十四街快步向前。

因为韩家大张旗鼓要重开雄刀百会,如今的汴梁城显然比寻常要多出不少江湖人士,因而街上巡视的金吾卫人数也增多了起来。赵无安谨慎地与这些人保持距离,不时望一眼街边的路牌,确定自己没走错。

对于那家茶馆,毕竟没有亲临过,他其实也只有寡淡的印象。行走在繁华的汴梁城,还真担心自己一不小心便迷失其间,不知所向。

一座城,无论大小,总归是由人聚居而成的。其内必是浮生百态,不一而足。汴梁这地方尤其如此。

烟花巷陌,鸡犬交闻,大宋朝的纸醉金迷与繁税重赋,前所未有地重合在这片河内之地。将军府前禁军林立,天机台顶士子斗墨,引香坊中舞女振袖,十六街头乞者如堵,无不在诉说着这座繁华天都的雄伟与落寞。

歌舞不休,小儿啼哭不止,沿途乞者亦不尽。

赵无安不禁暗自苦笑:“这便是一国之都么?”

国力倾颓的造叶,国都路旁虽也有乞者,却不曾如汴梁这般,潇潇歌舞与行乞之声交相奏起,实在滑稽。

路过某家招牌挂着粉红丝绸的青楼时,阁楼之上有人悠悠撒下一把春末采摘的桃花瓣,落在路上行人肩头。

赵无安伸手拂去肩头花瓣,随即头顶便响起了妖媚的女子声响:“这位客官,行迹匆匆是要去哪儿呀?不如来小女楼中坐坐?”

赵无安未有理会。

说来也巧,走过了那家青楼没几步,便到了赵无安此行的目的地。

虽然此前从未来过这家茶馆,但是看见街边那面陈旧得发黄发黑的旗子,赵无安就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

与寻常茶楼不同,这家茶馆只有一层,面积不大,生意也不似十分红火的样子,竖在门口的更不是寻常招子,而仅仅是一面意味不明的旗帜,高高挂在二丈三的旗杆顶头,上绣有纹路繁复的跃姿麒麟。

从未见过那面旗的赵无安,却对旗上那只麒麟熟悉得很。

当年伽蓝安煦烈奉帝命赴汴梁,临行的前夜,曾将这只麒麟纹章示予赵无安。

“此去汴梁,途中定多磨难,如遇不测,而你恰巧生还,勿忘至汴梁之时,去找到此人。他在汴梁经营一家茶馆,无论过多少年,只要你报上伽蓝安煦烈的名号,就能换他肝脑涂地。”

遭遇契丹铁骑之后,造叶的仪仗队几乎全军覆没,赵无安也是战至力竭方被洛千霞救走,可谓死里逃生。那之后伽蓝的不义之名便传遍两朝,而赵无安也是一样遭到多方追杀,不得已躲入久达寺,一晃就到了如今。

虽然已过去十多年,这面旗帜亦发黄发旧,但很明显,那个人还在这里,开着这间茶馆。

赵无安不想知道伽蓝安煦烈是如何联系到汴梁城内的汉人的,也不想知道这其中究竟有多少深谋远虑,多少狼子野心。

他相信伽蓝安煦烈不是狂傲好战之辈,也相信他在生命的最后,所赋予赵无安的,是一个满怀光明的希冀。

毕竟,契丹的马刀劈下之时,是身为主上的伽蓝安煦烈,亲自将他的仆从从刀锋之下救了出来。

而后,伽蓝被一刀划破脊背,鲜血飞溅。

那时赵无安什么也来不及做,只是愣愣地看着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主上,一反平日姿态,舍生忘死地替他挡下了那一刀。

造叶花费上万财力培养赵无安为伽蓝安煦烈的假身,本意是让赵无安在万不得已之时为二皇子去死,不料结局却恰恰反了过来。

那个时候,弥留的造叶二皇子,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

“不必介怀。”

“从今往后,你只要按你自己的方式活下去就好。”

“你自由了。”

当年那场变故,来得如此突然,赵无安一直怀疑其中藏有某种阴谋。

而数十年不变,在这里经营着茶馆的那人,必然知道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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