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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 血色华年(Ⅱ)

追来的三叔三娘扑倒在地,歇斯底里哭喊...胡子在苏鸿的心里刻上了凶恶、残忍的烙印,也让他体味到害怕的滋味。

兵荒马乱,粮食匮乏,少了红军镇守的偏远山村越来越多的穷人落草成寇,令人深恶痛绝的胡子队伍逐渐壮大,马匹不足,他们便成群结队的跑进村子,一路洗劫,民不聊生。

苏鸿越来越擅长躲避,警惕的像只野猴,他总是最先发觉胡子动向,带着一众兄妹躲下地窖,他更是学会了卑躬屈漆,躲避不及便利落的翻出家里值钱财物,摇尾乞怜的狗儿般双手奉上,虽然常会换来胡子的嘲弄踢打,二姐苏玉却没再发生玲花姐那般惨剧。

两年时间匆忙而过,小丫拔高不少,带着自己的小尾巴杏仁儿跟在苏鸿身后,黏糊的紧,这时的女子一般在17岁前出嫁,娘已经找了个媒婆给二姐寻觅良人,并着手缝制旗袍,旗袍料子好,做工繁复,贵的很,寻常家的女孩可能一辈子只有一两件这么好的衣裳,再加上一只银镯,就是顶好顶好的嫁妆。

胸前斜襟凤凰扣、腰侧燕子扣把娇躯紧束在红袍之内,镜中人玲珑曲线夺人眼球,未施粉黛白皙的脸上清纯、又透着一丝妩媚的女人味,经五天缝制的旗袍一完工苏玉便迫不及待的穿上了,一袭红袍,一只银镯。

“姐…都不像你了”苏鸿和两只小的坐在炕上,愣愣看着苏玉。

“街,漂酿!”杏仁儿大舌头的说着拍了两下手,边上的小丫产生共鸣,两人一起啪啪的鼓起掌来。

苏玉抿嘴笑着,偷偷盯向镜子里的自己,红色束身、黄色蕾丝两件旗袍让苏玉爱不释手,她整整齐齐叠好,和镯子一起放到柜子里。

村东边建了个学堂,村里仅有的几个文化人做起了先生,苏鸿每天早上背着布包去上学。

放学回家,娘和婶娘们都坐在院子里,还多了个不认识的婆子,头上带着朵红花,几人笑呵呵的闲聊着。

“哎~哎!回来”一只脚刚踏进门槛,苏鸿便被他娘刘天翠拽出来。

“咋了?”苏鸿不解的看着她。

“你姐在小屋相男人呢,你在外边待会儿”刘天翠小声在他耳边说着。

相男人!苏鸿伸着脖子瞅着房门紧闭的小屋,相当好奇。

差不多半个时辰,二姐和一男人前后脚的出来,男人颇是高壮,小麦色的皮肤,长相不错,看上去就是个老实、能干活的人,看二姐那小女人娇羞模样应该是挺喜欢的。

这年代女子嫁的越早越好,水灵灵的大姑娘放家里,保不准会不会有意外,嫁作人妇才安全些,哪还计较什么门当户对,家财万贯的,只要对人好,能吃饱,也就嫁了。

亲事定在了三个月后的12月,王仁比二姐大3岁,每年靠着自己家的一小块地和家禽维持温饱,出不起聘礼,他15岁的妹子王喜萍便直接定给了三哥苏国,两家换亲谁都不用出聘礼,皆大欢喜,村里多的是这种亲上加亲的,鲜少男女自己恋爱,甚至有的面都没见过,媒婆讲过之后觉得行便成亲了,王仁哥和喜萍姐成了家里常客,没事就来帮忙干活。

村东头不远有个矿山,不少人签了契约上山挖矿,干不完不能下山,活累工钱又少,近来有饿急了的煤黑子偷跑下来,偷鸡又抢粮,他们多是无家无口之人,自己吃饱全家不饿,又拿着锄头、铁锹等用具,相当凶厉,弄得山边的住户人心惶惶,为了安全着想,离矿山最近的学堂也只好暂时关闭。

随着成亲的日子接近天气也越来越凉,布衣换成了棉袄,冬天不用劳作,女人便在家缝制物件,男人则上山拾柴,豆子榨成豆油,入冬前菜已全部入窖,不能保存的已经腌制好了,偶尔杀只鸡过过肉瘾,过年再杀个猪,包顿饺子,开春务农开始,周而复始的便是生活。

距成亲只剩三天,为了避嫌王大哥暂时不能来,家里也开始忙活着准备,苏鸿扒着门往里瞧着,二姐正在绣荷包,虽然平常她总是唠唠叨叨,可这一嫁出去就不好再回来,他心里还挺不是滋味。

“偷偷摸摸干啥,进来”苏玉往门口瞟一眼说着。

“嘿,二姐,给王仁哥绣的?”苏鸿笑嘻嘻的进屋凑上前“呦呵~这俩家雀儿够肥的”

苏玉怒瞪他一眼“找打是不是”

“呵,鸳鸯、鸳鸯,真好看,王仁哥准保喜欢”苏鸿笑嘻嘻的晃着她胳膊撒娇。

“哎,二姐,以后没你骂我不习惯啊”停了动作,苏鸿把头靠上苏玉肩膀轻声说着。

“瞧你那地点出息”苏玉用指头戳戳苏鸿脑瓜,垂下眸子“你哥性子粗,家里属你机灵,以后好好照顾爹娘和小丫”

“嗯”苏鸿应下,却不知怎的有点想哭。

“混蛋!还我”

“给我拿来!”

“呜呜…”

“姐,快把值钱的藏起来”外面忽然一片哭喊声,苏鸿一个机灵站起来,吩咐着苏玉向大门跑去。

苏玉快步跑向柜子拿出两件袍子和镯子,慌忙用黑布包好蹬着椅子放到木柜上,用其他物件挡住。

哐、嗵,一个衣衫破烂满脸漆黑,瘦骨嶙峋的人抓着一只鸡从别家院子冲出死命向前跑,他手里的布袋正往外漏着米,他身后,一群同样模样的人从路上呼喊着冲来。

“煤黑子下山了!”苏鸿锁紧大门大喊通知大家,反身折回屋里藏东西。

咔,哐,门随着一声声巨响晃动起来,一把搞头突然从门上穿出,煤黑子一窝蜂的冲进来,站在院子角落的一家人噤若寒蝉。

他们一个个脸上沾满煤灰,除了两个外几乎都看不清长相,只剩白眼左右转着,几个冲到屋里几个冲向围栏里的鸡架,剩下的人则在院里好一阵翻腾。

过冬用的一大碗豆油倒在瓶子里被端出来,一些零散的铜板,蒸好的馒头,几件男人棉衣…杂乱的鸡叫声终是停下,两只母鸡被一个煤黑子抓走…一个煤黑子抓着银镯走出,手里攥着的黑布袋里漏出了一抹红色。

苏玉急的直流眼泪,却不敢吭声,刘天翠看了一眼咬咬牙,拦到煤黑子身前。

“爷,这衣服和镯子留下吧,我再给您找两件棉衣”

煤黑子一把推开她。

“娘!”

“翠儿”几人忙上前扶起她

“爷,求你了,这是我娃的嫁妆,爷,您行行好!”娘扑过去揪着那煤黑子的裤腿哭着哀求,扭过头的煤黑子没看她,用力抽出腿。

“爷!爷!”刘天翠坐在地上哭喊,苏玉也轻轻抽泣起来,现在攒不出钱买那么好的料子…

二姐伤心的哭了好半天,娘和婶娘只好拿现有的布给二姐赶制了4件粗布衣裳,当做陪嫁。成亲那天,二姐穿着王仁哥送来的喜服被新郎背走,笑得十分开心。

那煤黑子是能看出脸的一个,年纪不大,他那一犹豫,让苏鸿觉得他并不是残忍之人,也许…只是被生活所迫,说也奇怪,他是唯一一个抢了自家东西却没让他觉得憎恨的人,听说在矿里呆久的人都肺不好,活不长久。

贫富差距持续扩大,富贵之人在剥削中愈加奢靡,穷人在压榨下愈加悲戚,内心小小的呼声渐渐扩大,打地主、分田地的口号愈叫愈响,人们联合在一起,冲进地主、富农家掠夺钱财、物件,曾经的辉煌和富有顷刻化为虚无。

“杨大伯”苏国和脸色不太好的男人打着招呼,苏鸿抱着棉被跟进院子。

杨仁昌是个地主,两家多少挂的上远房亲戚,曾经整洁宽敞的大院现已遍地狼藉,不时传来女人的啜泣声。

今天他们家被洗劫了,老远就听到人们嘶喊、吵闹声,听说连棉被都抢走了,快到深冬的夜里寒,娘心善,让哥俩送两床棉被过来。

“小国,小鸿”杨仁昌缓下脸色接过被子,眼里闪过一丝感动。

“大伯,缺啥东西就去俺家拿”,“俺娘说的”苏鸿补充一句。

当地主的多少有些架子,爱使唤人,但杨大伯人一点不坏,平常对自己家不错,现在的处境很是凄凉,说是均分土地,实则隐含了饱受压迫的贫穷农民们的报复。

内战、饥荒、胡子、煤黑子,人们除了担心饱餐之事,还要在这乱世中保全自己,水深火热的生活苦不堪言,突然之间的枪鸣炮响,又昭示了他国入侵的脚步。

越来越多的男人跑去参军,普通民众随着战势转移,整个中国硝烟弥漫。

“快点!”苏国回头朝苏鸿吆喝着,护着爹娘向前跑,鬼子马上要进村了,村民大包小裹的拥挤在一起向外逃窜,谁家的狗跑出对着躁动的人群狂吠,鸡和猪也都跑到了路上惊叫,人仰马翻,混乱异常,苏鸿牵着小丫挤开人群,吃力的向苏国他们靠近。

“快点!”

“快呀!”

“要打进来了”

后方不断传来惊慌高喊,人群霎时哭喊成片,更凶的向前挤来。听到随风而至的隐约枪响苏鸿心里惊颤,带着小丫向前急奔。

头不敢回,大气不敢喘,大家一连跑出几里地,躲进附近山坳,为了逃命,之前不忍舍弃的财物在路上全部丢弃了,安顿好父母回身的苏国突然死死盯着苏鸿,一脸震怒。

苏鸿粗喘着气顺着他视线看去,脸上血色骤失,小女孩面色苍白的急喘着,满是惊慌的大眼睛里不停流着泪,她的手还被自己紧紧攥在手中。

“小可!”“谢谢,谢谢!”一个妇女冲过来将女孩抱进怀里,连连朝苏鸿鞠躬道谢,被攥的通红的小手从他手中滑出,女孩很快被拥着走远。

…不是…小丫

“小丫,啊~啊~”耳边传来娘亲痛哭声,爹满脸悲切的环着娘,哥一脸责备的看着他,苏鸿觉得身体被谁施了法,动弹不得,只有方才紧攥着的手不可控制的颤抖起来...连着心一起。

枪声四起却没再靠近,八路军阻挡了鬼子前进的道路,逃出村子的众人继续向山上走去。翻过两座山的他们被马家村收留,怕鬼子打来,马家村的人明早也会和他们一起出发,寻取安全的栖居地。

流离失所,榻不安眠,曾经的中农世家在一次次逃难中走散,家人数量越来越少,在鬼子一次突袭中,护着娘的爹中弹走了,苏鸿跟着群众撤离,躲避蔓延的战火,他不怕死,一次次挣扎因为还不能死。

娘的身体越来越差,在爹走后半年撒手人寰,身边的亲人便只剩下了苏国,他们逐渐适应了战火中的生存方式,悲哀的求生之道。

仗一打就是八年,最后终于胜利了,和他们一样流离失所的人们发疯般的叫着,跳着,涕泗横流,宣泄着这些年的痛苦和辛酸。

右手还是会微微颤抖,这是那时就落下的毛病,是他放开了小丫…苏鸿时常在想,或许也有人抓住了她的手,她开心的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等着自己去找她,然后猛地扑上他的背“哥、哥”的叫着,14岁的她一定变得很重…

苏国成亲定居,苏鸿只身一人回到村子,那完全变了模样,房子大多是新盖的,屋里走出的人也不再是记忆中的那些人。

小丫会被谁带走呢?一个慈祥的大伯,善良的大姐,还是和她年龄相仿的青涩少年?他/她会不会像哥这般疼你?

在村里驻留一个月没发现小丫身影,苏鸿继续踏上寻找她、一个人的旅途,没抓住小丫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罪过,他开始帮助他人、做善事来赎自己的罪,以期上天降下恩泽,让他找到小丫。

昼夜交替,斗转星移,时间的滑轨从不停歇,少年变为成熟内敛的中年,中年变成慈爱温善的老年,略显老态的眸中满是慈爱,上翘的嘴角让人心感温暖,他眸中总带着坚定的神态,那是任何人都不能动摇的执着。

坚定的眸子在某天悄然长闭,大善者苏鸿远近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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