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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新婚又念离人情 孤身天涯觅亲踪

只见那小女子:

髻双丝绾,白衣两袖风。貌并神非凡,心与身生腾。

世外桃源,山中清灵子。一尘全不染,万象皆是空。

小女子款款至展鹏飞面前站定,俏声道:“你是何人,来此做甚?”

展鹏飞进前躬身道:“姑娘见礼了,在下寻圣人至此,不敢冒然骚扰。”

小女子道:“你这痴人,好好的哪里来得甚么圣人?”

展鹏飞道:“圣人正居于此。”

小女子格格笑道:“吾父方才敦习武艺,不知何缘由,就教我出门迎客。想必是你么?”

展鹏飞道:“许是在下。”

小女子道:“且跟我来”

展鹏飞正冠肃衣,随那女子径入院落深处观看:一层层深阁琼楼,一进进珠宫贝阙,说不尽那静室幽居,直至瑶台之下。见那云龙子端坐木椅,两边有数个少年侍立两旁。

果然是:

道骨仙风飘然,不生不灭灵台。

空寂自然随变化,真如本性任为之。

展鹏飞穆然,倒身下拜道:“圣人在上,弟子恭安。”

云龙子道:“起身罢,你是何方人氏,到此作甚?”

展鹏飞道:“在下乃温州府人,来寻师觅道。”

云龙子道:“温州府连年征战,被那元兵团团困死。你有甚么本事逃出围笼,又行于此地?真是个撒诈捣虚之徒。来人,撵了出去。”

展鹏飞慌忙伏身磕头道:“在下句句属实,绝无虚诈。”

云龙子道:“我且问你,你既心诚,那铁桶般的地界,尔是如何逃脱的?”

展鹏飞叩首道:“弟子数年前在此遭难,幸得恩人搭救。非自温州府而来。”

当下,把数年前赶考赴任,与娇妻遭人暗害,又逢莫老怪、杨不凡等人施救、拜师的原委,细细说出。

听罢,云龙子大笑道:“哈哈,汝原是那莫老怪与杨老邪之子徒也,认得我么?”

展鹏飞道:“在下不识。”

云龙子道:“你可知江湖有三怪一邪之传?”

展鹏飞漠然道:“早早听过传闻,但均未曾一见。”

云龙子道:“你这傻小子,却逢几世修来造化。吾便是云老怪,莫老怪与杨老邪你该知是何人了么?”

展鹏飞这才顿悟,怪不得杨叔叔唤岳父为莫老怪、岳父唤杨不凡叔叔为杨老邪。霎间惊喜难抑,大呼道:“岳父与杨叔叔原是三怪一邪其二么?有幸,有幸。”

云龙子道:“若早说,我也不至难为于你。凭那两个老东西教出的徒子徒孙,这世上恐无人能挡,何况区区温州府,更是不在话下。”

展鹏飞道:“云伯伯谬赞了。”

云龙子道:“那你寻我作甚?”

展鹏飞道:“前闻一渔翁讲,此处有绝世高人,这才来虚心拜访。”

云龙子道:“你既是老怪东床,又是那老邪之徒。吾自不能放你空手而去,免得日后逢遇啰嗦,嘲我小气。这样罢,你且住下,待我教你些修身养气之法,再行离去。”

展鹏飞大喜,对云龙子作礼启谢。

云龙子侧身道:“云梦,你且引他寻一卧室,明日再行练习。”

原来那小女子名叫云梦,闻言上前拉住展鹏飞衣襟,傲然道:“小子,快唤师姐。”众人哈哈大笑。

展鹏飞一时羞的面红耳赤,正要施礼称呼。云龙子嗔骂道:“你这丫头,又欺新人。按资他应当是尔等师兄,不可造次。”

云梦哼了一声,撅起小嘴道:“傻小子,随我来。”说完,转身引路。

次晨,展鹏飞便与众师兄妹学习吐纳换气,口诀招式。

闲时即扫地锄园,养花修树,寻柴燃火,挑水运浆。凡所用之物,无一不备。

不觉倏半年,一日,云龙子登坛高坐,唤集徒子,开讲大道。真个是:

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妙演三清教,精微万法全。慢摇麈尾喷珠玉,响振雷霆动九天。说一会儒,讲一会道,两家配合本如然。开明一字皈诚理,指引无生了性玄。

展鹏飞在旁细听,觉与莫老怪所传相近。喜得眉花眼笑,真气膨胀,忍不住招式发出。

忽被云龙子喝到:“尔不静听,为何手足癫狂?”

展鹏飞道:“弟子诚意听道,奈闻老师妙音处,难以自抑,故不觉随心而舞。”

云龙子道:“你既通气脉,怎不能控。我且问你,你修行多时了?”

展鹏飞道:“弟子懵懂,亦不知来府多少时节。只记得老师每日讲经,已有八八六十四篇了。”

云龙子道:“想必半载有余了,你要从我学些什么道?”

展鹏飞道:“但凭高师教诲。”

云龙子道:“教你些无形拳脚,如何?”

展鹏飞道:“何谓无形拳脚?”

云龙子道:“乃武术门中,强身健体,合精养气之功。”

展鹏飞道:“与莫叔叔可相同么?”

云龙子道:“无异,莫老怪与吾不分高低,只所修心法不同矣。”

展鹏飞道:“与杨不凡叔叔怎样?”

云龙子道:“杨老邪擅长医术,武功么不如我也。”

展鹏飞道:“既如此,师父还是教些我未曾领悟之道罢。”

云龙子闻言,咄的一声,站起身来道:“你这小子,这般不要,那般不学,却待怎么?”说完,拂袖而去。

展鹏飞不想惹得老师生气,懊悔不已。思索再三,欲去老师处赔礼讨骂。

飞萤光聚林,过雁栖云枝。正直初更到,本应访真经。

是夜,展鹏飞径至正堂后门,只见那房门半开半掩。即曳步近前,侧身进得后堂,走至云龙子寝榻之下。见老师蜷局身躯,朝里横卧。

展鹏飞即跪于榻前泣声道:“师父,弟子前来请罪。老师要打要骂,尽管招呼。”

云龙子闻言,起身盘坐道:“玉霖漫天飞,碧雪苍穹尽,莫道功夫好,一切尽归真。诀如意,剑在心,随形意,平静心。口诀且记多有益,屏除邪欲辩善伪。除邪欲,辩善伪,好为苍生造福恩。月有盈缺日藏乌,自有春风化甘霖。化甘霖,意志坚,却能凡尘撒润霪。攒簇五行颠倒用,功完随作道和神。”

此时玉诀传递,展鹏飞死死记下。

云龙子又道:“后崖有间铁器屋,你且随我来。”

一路上展鹏飞不敢懈怠,默默温习口诀。不多时,行至一座林间石屋前。

云龙子伸手捏住铁锁,轻轻用力,那铁锁顷刻间便碎如粉末。展鹏飞暗暗咂舌。

推门进入,只见室内很是简陋。一隅除置有打铁所用风车、火灶,墙侧石台上还放有冰玉、寒铁并一件长约三尺,宽难到五寸,锈迹斑斑物什。

展鹏飞暗道:此物这般眼熟,好似何时见过,但又不得所思。

云龙子手拿物件说道:“飞儿,你可识得此物么?”

展鹏飞道:“似曾见过,一时想不起来。”

云龙子沉吟片刻道:“你该见过,莫老怪没有传给你么?”

展鹏飞恍然大悟道:“数年前偶见,后再也未曾出现。”

云龙子道:“想那莫老怪还未寻得寒冰玉,故没有炼化。”又抬头道:“你可知它来历么?”

展鹏飞道:“家父曾说,此物乃是大禹王当年摘取女娲补天神石、合千年寒冰,采日月之精华,运用五九四五天才锻造而成。一共两支,一为玉霖,一为碧雪。玉霖尺能丈长江之远,碧雪尺可度黄河之巅。后被恶人盗取,不知所踪。”

云龙子捋须笑道:“甚是、甚是。我今欲将它锻成宝物,你意如何?”

展鹏飞道:“师父一人不成么?”

云龙子道:“此物甚有灵性,需有缘之人方能打造。这些年吾虽收徒无数,但未觅得一个有缘之人。见你聪慧睿智,故来试之。”

展鹏飞道:“一切听师父吩咐。”

云龙子道:“你且起火,待我行工。”

顷刻间,灶内熊火冉冉。

云龙子左手捏诀,右手持物,欲运功荡除玉尺上裹渗之物。约半个时辰,渐渐罡气笼罩全身,如雾似烟。忽听大喝一声:“破!”

花开百朵,各表一枝。

那十媚儿转回故里,拜见慕容小姐,方知被十思君有意支咐回来。大家担忧不已,十媚儿遂又别亲人,去寻哥哥,无奈几次往复,均无丝毫消息。

慕容雪垂泪道:“君儿如其父,心善刚阿,定是怕生出祸端牵累于你。”

十媚儿依附慕容雪怀,嘤嘤抹泪道:“那哥哥呢?难不成不管不顾了么?”

慕容雪轻抚其长发道:“别无它法,只好多派些人日夜打探。”

十媚儿道:“只好如此。”

时虽江山易主,元军横行。然十侍卫并未妥协,傍山安寨,更暗暗招兵买马,操练武艺。

十卫城忽静坐暗思:“吾等在此,日益壮大。不免会惊动细作或官府差人,朝廷知吾等躁兵造反,定兴师讨伐。”

便召来各部头领,客厅议事。

一卫国道:“部属多持竹竿木刀,若强敌来犯,实难应付。”

十卫城道:“吾已明白,这才唤各位兄弟前来,商个对策。”

九卫池道:“所言极是,但军资铁器,朝廷约束甚严,咱们无处可取。”

正说话间,慕容雪入内道:“各位若要治锋利器械,甚是容易。”

侍卫们忙躬身见礼,十卫城道:“小姐,怎见不难?”

慕容雪道:“此山向西五百里,乃奴夫家。本是当地大户,因缘故与二老至台州府相别。尔等多多派人,先觅得奴家公婆,再行议处。”

侍卫们听毕,满心欢喜。十卫城道:“汝等在此操练兵马,不得懈怠,待吾亲自去寻。”

十媚儿闻说,定要跟随,众人皆知她心系十思君,不好阻止,便默许一同前往。

二人星夜兼程,不一日到达台州府境内海湾。只见那海水:

烟波荡荡接天河,巨浪悠悠通地脉。潮来汹涌,犹如霹雳吼三春;水浸湾环,却似狂风吹九夏。乘龙福老,往来必定皱眉行;跨鹤仙童,反复果然忧虑过。近岸无村社,傍水少渔舟。浪卷千年雪,风生六月秋。

再向前行有数十里,徒见一城池,甚是繁华:六街三市,万户千门,熙熙攘攘,来来往往。

十卫城思道:据小姐言,二老那时暂居东郊山下一客栈内。经连年征战,不知那客栈是否安在。见天色已晚,便寻店歇息。次日,携十媚儿整装前往。不多时,行至山前。果见一座偌大院落藏于丘腹,大门两旁立有二家丁,甚是肃穆。

十卫城上前,作揖施礼道:“各位,此处可是车马店?”

左家丁道:“你是哪里人?有甚么事?”

十卫城道:“小哥请了,我乃温州府人氏,多年前曾在此打尖,模糊记得是家客栈。如今换了行当么?”

家丁道:“你且等候,待我禀报。”说完,转身入内。疾步客厅道:“老爷,外面有个自称温州府过客,登记住店。”

那老者闻听,精神抖擞,即忙起身,唤来老伴出门察看。行至二人前打量一番,瞬间萎靡道:“此处房东早已不知去向,被吾买下。如今是私人家居也。”

十卫城仔细观看,见老翁与十思君略有几分相似,施礼道:“老人家可是单字姓展么?”

那老翁惊异道:“汝怎知吾姓?”

十卫城伏身拜倒:“展老爷,在下乃慕容将军侍卫。奉小姐之命,前来迎接。”

那老妇闻言抱住老翁,泪如雨下道:“吾二人早生死逢之念,不想今日得此佳讯。”

老翁抹泪道:“你起身罢,老夫便是展承霖。”

十卫城大喜,与十媚儿搀扶二老,客厅叙话。

翌日,收拾停当,展承霖夫妇便随十卫城父女暂赴慕容雪处。

一路虽几遇元兵骚扰,但皆顺利搪塞。

十媚儿道:“明日即见慕容雪姑姑了,二老欣喜么?”

展承霖道:“当然,当然,一切均拜你父等人之功,实乃大恩也。”

十卫城道:“展老爷不必惶恐,吾等自幼蒙慕容将军关照,视同子嗣,怎敢言恩!”

几人谈笑风声,渐渐暖如亲人。

又行数十里,十媚儿道:“展老爷请看,过了前方山岭,既可见慕容雪姑姑也。”

展承霖顿首捋须,正要说话。

就听得有人吼喝:“路上的,停下。”前方呼啦啦窜出无数人,围将上来。只见那东半边,冬冬鼓响,——锣鸣,都架着鹰犬,持着刀枪。

十卫城定神观看,原是朝廷兵卒,来得甚多凶险。

但见:狐皮苫肩顶,锦绮裹腰胸。袋插狼牙箭,胯挂宝雕弓。人似搜山虎,马如跳涧龙。成群引着犬,满膀架其鹰。荆筐抬火炮,带定海东青。粘竿百十担,兔叉有千根。牛头拦路网,阎王扣子绳,一齐乱吆喝,散撒满天星。

十卫城忙堆笑向前,拿过银两褡裢,放置头领手中道:“军爷请了,吾等省亲归家,行个便利罢。”

那头领道:“汉人不可信,人财不留。”

十卫城左手捻诀,右手持剑道:“尔等身为朝廷卫军,当保民安境,安能行强盗之事,拦路打劫?”

那首领更不答话,抬臂向后一挥,元兵蜂拥砍刺。

有兵卒欲刀劈马车,十媚儿恐伤及展承霖夫妇,急拔出腰间佩刀,杀将起来。

霎时间:富春山岭前忙,血染朱砂地上。附子难归故里,槟榔怎得还乡?尸骸轻粉卧山场,娇妻儿家中盼望。有诗为证:人亡马死怎归家?野鬼孤魂乱似麻。可怜峥峥五尺身,不辨贤愚血染沙。

混乱之中有人厉声高喊:“十卫城,你认得我么?”

十卫城尘烟中不见其谁,大喝道:“汝是何人?报上名来。”

那人幽然突进,铁枪直奔十卫城后心:“吾乃张弘范大人手下、军前校尉张海是也”

十卫城大怒,骂道:“尔等卖国求荣,实乃汉贼,还有甚面目立于人世。”

那人不再言语,展开一十八套霸王枪,招招杀机,式式死路。

十卫城虽武艺高强,奈对方人多势大,渐感体力不支。遂施一招雨燕穿林,避开枪刺,斩倒几名兵卒,退至女儿身侧,大声喊道:“媚儿,护展老爷先走。”

十媚儿此时亦险象环生,御剑刺死一名兵士,含泪道:“女儿怎能弃下爹爹,独自苟活。”

十卫城剑织罡圈,如封似闭。喝斥道:“若展家老爷不测,如何向慕容小姐和君儿交代,快走!”

十媚儿碎牙紧咬,猛一跺脚,转身持剑护住展承霖夫妇,边打边退。

十卫城挡在面前,不让元兵靠近。暗处突飞一箭,直中肩膀,顿时血流不止。回头瞧女儿已护展承霖夫妇浅出包围,神稍安定,顿抱决死之心,奋力抵住,暗暗催促女儿快走。

那人见状,攻势更甚,抬枪挑起十卫城剑身,直刺左心。十卫城挥臂格开,剑锋回削,不想背后一枪刺来。十卫城顿觉后背一凉,疼痛难当,暗道:“吾命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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