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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今天是一个大晴天。

一早起来,怡红院的姑娘们老妈子们就开始忙活了起来。

杉树丛里跑出个小丫头来,这个小丫头唇红齿白的,很是讨人喜欢。

不一会儿的功夫,小丫头就又钻到不知哪里去了。

一眨眼的时间,一个穿着小羊皮造靴、明眸善睐的臭小子也来到了羊肠小道上,说:

“袭人姐姐,你快来帮忙,不知道这厮跑到哪里去了。”

袭人应声而来,手上还拿着手帕,忙不迭地过来后,并没有按照小子的要求做事,而是一个劲儿地用自己的白手帕在这小子身上掸来掸去的。

小子说:“差不多行了啊,我还得继续捉迷藏呢。”

在这个世间存在有两种人,一种人是爱劳动,一种人是不爱劳动。袭人属于爱劳动这一伙儿的。

在这个世间存在有两种人,一种人是劳动的时候很沉默很矜持很有修养,一种人是一边劳动一边埋怨。袭人属于爱埋怨一伙儿的。

在这个世间存在有两种人,一种人是被数落,一种人是数落人。袭人虽然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丫鬟,但是,袭人是属于数落人的那一伙儿的。

只听见袭人说:“我的小祖宗哎,这可是夫人嘱咐了再嘱咐给你从东洋定制回来的鳄鱼皮袄啊,也是老太太给选定了式样,让平儿姐姐特意请了给皇上做衣服的老裁缝给您缝制的啊。您看看你,这多大一会儿功夫去拜见老爷,还没等我给您脱下来你就急吼吼忙不迭地去玩捉迷藏了,弄了这一身的土,要我如何是好啊?”

这臭小子果然是宝玉,是啊,现如今,不,古往今来,除了富家子弟,还有谁能有这个待遇。前面有小丫头躲猫猫陪着宝玉逗闷子,后面有大丫鬟袭人一个劲儿地忙前忙后、脚前脚后地伺候着,生怕他着个凉,伤个风,或者是崴了脚丫、撞个山神什么的。

这样的清福啊,也就宝玉有。当然,也是宝玉自带福气,要是换了别人呢,也许还消受不起呢。

宝玉就是这样,一天天地长大,可是心眼儿从来都没有长大,对于刻板的书本很排斥,对于偷鸡摸狗似乎也没兴致,对于登高爬墙,身手也不咋灵光,但是,就是和小丫头们玩得到一块儿,说得到一块儿,投契得很。

有时候,这让一直在宝玉身边的袭人很纳闷,是不是这个宝二爷是投胎投错了,原本就是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不小心,生下来是一个有把儿的,也就难为了他一直要做个父母期许的好儿郎,其实,完完全全就是一颗玻璃心。

但是,袭人又发现,宝玉并没有丫头们的臭毛病,比方说他不爱挑事儿啊,比方说他不喜欢那些胭脂粉啊、胭脂扣啊,比方说他不喜欢搬弄是非,亦或是小肚鸡肠啊,这些特征让袭人又觉着这个小娃子胚子原本就是善良醇厚的,只不过是不小心生在了一个诗书礼仪、钟鼎之家里,以至于他美好的一面在望子成龙的老爷子面前都是毛病,都是荒唐至极的毛病。

也好,袭人有些庆幸的是,在怡红院里,还是有一把保护伞的,那就是贾母。只要是宝玉的奶奶贾母活一天,宝玉就有这把保护伞呵护着他,让他不仅不受风吹雨打,还能够成天价地继续和小丫头小闺女小戏子们一起戏耍而吧不务所谓的他家老爷子贾政的正业,因为老老太太不允许。

对于袭人这么一个懂事的丫头来说,宝玉的不懂事还真的对于她是一个利好的消息,想当初,自己就是王夫人给精心挑选着给送到怡红院,送到宝玉身边的,就为的是怕宝玉身边没有一个大家长可以信任的人,因为宝玉的这个特殊地位和周围许多有权力人物对他的争夺、较劲和妥协,以至于在宝玉的身边,就异常地需要一个得利的人。

这个人必须是文武双全,而且要对主子百分之一百地忠诚。而袭人就是这么应运而生地符合了上述的要求,而被晋升为了大丫头。

这是袭人的福气,也是袭人平日里积攒人缘儿、巧言令色,并且善于伪装所积攒而得来的。袭人很明白,自己必须如履薄冰,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好好地建设并巩固自己的地位,可不能像那个傻丫头晴雯一样,啥啥都冒着傻气,什么都不走脑袋,而是从心而为,随心所欲。

对于晴雯,袭人是一百个放心,所放心的不是她会不会把宝玉给带歪了,所放心的是她能不能把自己的地位给撼动。

其实,有一阵子,袭人是很气恼晴雯的。

因为这丫头实在是不懂事。

晴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她也喜欢宝玉,和袭人一样,可是,袭人自己知道,自己是有规矩的,是按照规矩办事的人,而晴雯呢,却不是这样,晴雯是上天入地的,只要宝玉高兴的事情,她都愿意奉陪到底。

在袭人的眼里,晴雯简直就是不能明辨是非,要说很多事情是明令着禁制的,但是,晴雯却偏偏不怕。还挑唆着宝玉一起同行,一起犯错误。

袭人知道有一点,本来嘛,宝玉还是一个胆小儿的主儿,如果跟他说明一件事的厉害,特别是危险之处,宝玉是能够听得进去的,因为,袭人可以拍着胸脯有把握地说自己还是在宝玉那里能够说上话的,自己的话在宝玉那里也是有分量的,但是,就怕有人架秧子起哄。

而晴雯,在袭人的面前从来都无顾忌,并不能看出袭人的眉眼高低来,有时候,虽然袭人在一旁暗暗地挤眉弄眼,表示宝玉此刻的起心动意是错误的,晴雯你千万别跟着架秧子起哄,但是,晴雯也不知道是真看不见呢,还是假装看不见,还是,无视袭人的警告,继续雀跃地支持宝玉,好像如果不支持宝玉就枉作了宝玉身边的小丫头似的。

也就是说,在袭人看来,晴雯简直就是缺心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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