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小说网 > 二律背反 > Envy0

0.

滴答、滴答。

翻过了忙碌的白昼,黑色笼罩着万物,整个城市正在黑夜中歇息着。万籁俱寂中,只有一点点要侧耳倾听才能发觉的单调的钟表声。

同样的声响,白天的时候,无论距离钟表有多么近,无论在它面前要走过多少次。除非将耳朵贴在上面,不然都很难听到这滴答声。

所以,当康澹在黑暗中闭着眼睛,意识却已经从睡梦中脱出的时候,听着耳边的滴答声,康澹知道还没到早晨。

自己又在深夜里醒来了。

一瞬间,康澹感到一丝欣慰——也好,至少这滴答声不是在白天听见的。

上一次听到滴答声,可不像这次这样极为安详平和。

几天前,康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镜子里的家伙,梳着女生般的长至下巴的中分长发,双眼无神且有着深深的黑眼圈。死人般的脸,让人能联想到腐败的只有枯枝败叶的花园,或是战后只有废墟的城市的脸。

就在这时,康澹听见了滴答声。

阳光明媚的白天,康澹听见了滴答声。

为什么?因为康澹没有事可以做,不然随便有点声响就可以盖过滴答声。因为康澹没有朋友,不然就不会一个人躲在拉上窗帘的房间里对着镜子发呆。

忽然间,康澹意识到,自己活在一个何等空虚和孤独的世界里。

血淋淋的事实,深深的刺入康澹毫无遮拦的裸露的心。

——痛的让人想对空嘶吼。

睁开眼,看到一片漆黑。

不仅是夜足够深,月亮足够暗淡,还因为长长的头发在前半夜的翻身中揉到了一起,挡在面前。

从窗户看出去,外面的本来棱角分明的楼房,由于夜晚的缘故,跟黑暗融为一体,形状也模糊起来。所在的旅店也是一样吧,康澹没来由的想。

康澹正趴在床上,想要支撑其身体。但明显肌肉苏醒的速度要比大脑慢上很多,康澹已经明白了状况,但四肢还是软趴趴的,使不上力气。

眼前的头发揉搓在一起,不知哪根是左边的哪根是右边的,花了一会儿,康澹才理清脸上的头发,从床上磨蹭的坐起来。

咔哒,康澹的窗户在黑夜中亮起来。

抬头看过去,指针显示着现在是凌晨两点半。黎明前的夜,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

康澹步履蹒跚的走到洗手间。

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除了会带来厌恶感什么也没有。即便不想去看镜子而避开的视线,但康澹自己心里也明白,现在的自己只能用糟透了来形容。

虚弱的体格,发红的眼珠,两周前还在穿l号,现在却已经完全突破l的还在不断变得臃肿的身材。

赶快上完厕所,康澹浑身疲惫不堪,但却不想躺下,于是走到窗户边,透过玻璃望下去。

——好想就这么跳下去。

跳下去一切就结束了,就解脱了,就不用再受苦了。所有的烦恼都不再是烦恼,痛苦也不再是痛苦,死人没法感受痛苦,死人不会有烦恼。

只要从这跳下去,不管是什么都可以一口气抛到脑后了,不管谁说的伤人话语都传不到自己耳朵里了。

——死亡是解脱。

看不到明天,碌碌无为的生活真是够了。前路看不到尽头,每迈一步都如蚁噬身的痛苦真是够了。

康澹打开窗,将手放在窗框上,身子向前探了探。

窗户差不多一米三四高,轻而易举就可以翻过。

接下来呢?是脚会先落地呢,还是头先落地?

七层高,康澹的旅店房间在楼房的七层。这个高度应该可以瞬死的把,康澹想。

也许在死前的一瞬间会感到痛?也许自己会痛苦很久才死?

这些都不得而知。

叶班芒的脸骤然出现在脑中。有关的回忆也汹涌而来。

叶班芒当时坠下的高度,也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康澹盯着地面,想象着自己摔下去的模样,想象掺杂进回忆,纠缠在一起,渐渐分不清楚。康澹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盯着水泥路面,直到太阳升起,日光驱散黑暗。

1.

第二天下午,康澹在不断从窗外钻进的繁杂的噪音中醒来。

如之前所说,康澹住在一家旅店中。距叶班芒出事以来,已经有两周多了,而从一周前开始,康澹一直都住在这家旅店里。

这家旅店位于整栋建筑的七八两层,十层高的楼房里,地下一层有酒吧,六层有网吧,其余几层或是餐馆或是其他宾馆,甚至还有电器店。一栋楼里各种商店应有尽有,康澹就是看中了这一点,选择住在这里的。

康澹二十二岁,一阵子前还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如今却沦落成一个无业游民,浑浑噩噩度日。

在刚开始意识到这些时,的确很痛,但现在,康澹早已不在乎了。

——无非就是一个名头。

活着不就是图个名头,迫于旁人的眼光,迫于世俗的戒律,迫于身边人的唇枪舌刃,我们不得不随波逐流的去做大部分人认为是对的事情,去遵循大部分替你做额决定,却没法做自己真正想要的事。一点的错误就会被贴上异类的标签,而为了那个所谓‘正常人’的标准,‘正常人’的名头,我们不断的妥协。

说到底,这样由旁人决定的人生,就算活的颓废又怎样,就算活的勤劳又怎样?对于不管是自己还是别人,最后还不都是一场闹剧,最终的最终还不是一起死掉一起烧成灰变成尘土——没人在乎。

所以啊,活着的长短没有意义,活着的过程没有意义——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康澹在无数个难眠之夜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得到了自己的‘人生哲学’后,康澹每天白天烂泥般摊开手脚瘫坐在网吧的沙发里直到晚上,十点左右回到旅馆,在隔墙传来的叫.床声中看会电视玩会手机,有兴趣的话,就打电话叫来卖身女,把体力彻底挥洒光后,如果运气好,可以不失眠一口气睡到第二日午后。

如此开心快乐的度过了一周。

(可惜康澹不是个嗜酒的人,不然这份快乐还能更上一层。)

今天康澹也是一醒过来,就直奔网吧而去,找到自己的固定的老位置坐下。

话说回来,现在的网吧早已不是一个单纯的上网场所了。

十年前的网吧环境极差,那时候网吧里聚集的全是一些没有工作的闲散人士。网吧里往往十分拥挤,乌烟瘴气,充斥着烟味汗臭味,空气沉重闷热,地上全是烟头和痰渍,黏答答的。经常可以看见几个人围着一台电脑,看一个人打游戏,不时发出点欢呼,还津津乐道,一站就是一天。

网吧对客人也是来者不拒,一开始只是些无业游民,后来没人管的初中小学生也开始往里面跑,下场往往是小学被初中的抢钱,初中被高中的抢。这些人其实一次就能抢到一两块,冒着被对方家长打的危险,就为了能多在网吧待上那么一小会。

如今就完全不一样了。

网吧多起来,竞争也就强烈起来。不知觉中,网吧已经不断提高档次,变成了一个游玩聚会的,像公园一样的公共娱乐场所。

现在城里的网吧,单人沙发、大液晶屏都是必备。内部装潢典雅,瓷砖地面,不同的卡座区由墙壁或者装饰性的书架隔开。书架上摆放着一些假书,虽然都知道是假的,看一眼看上去还是很有味道。

不仅仅是电脑,现在很多网吧还提供手柄操控的游戏主机,当然,价格相比电脑可能要贵些。

网吧提供各种零食、饮料还有水果,有的还会有自己的内置酒吧,可以随时调酒、做咖啡和快餐。一个网吧内会有三四个甚至七八个常驻的服务员,随时解决客人问题,并打扫房间。加上网吧不准吸烟,环境自然非常干净。

总言之,城里的网吧已经逐步向高档电子娱乐中心迈进了。而且价格适宜到,可以驱散寄生虫一样好吃懒做的人,又不会让贫下中产感到压力。可谓刚刚好。

过了一会,身边坐下一个年轻人。精剪的头发,修身的衣服,一身模仿偶像剧的打扮。那人坐下后就叫来一碗麻辣烫,吃了起来。

吃了没几口,康澹就忍不住看向他——他一直都在一根一根的吃,而且每次用筷子夹半天,夹起一根又不吃完,吸进去一小段就咬断,然后再花半天夹起来,再吸进嘴里一小段,再咬断。

康澹屏幕上播放的电影《未麻的部屋》从故事开始,一直过了六十分钟,电影里都该死的人都死光了,转头看过去,那家伙居然还有两根没吃完,还在吃。

康澹厌恶且不屑的用鼻孔哼了一声,心想,不管怎么变,这地方都对奇葩额外的有吸引力呢。

忽然电影画面转到黑夜,屏幕上反射出康澹的脸。

康澹看着自己颓败的模样,自嘲的笑了——哎,是啊,这地方对奇葩总是额外的有吸引力呢——

时间到了下午三点钟左右。康澹起身去洗手间,一直盯着屏幕的眼睛得以转移视线。就在这时,康澹发现自己的正对面座位坐着一个年近中年的男人。

康澹知道这个人。

像康澹一样,那人也是常客。而作为网吧常客,两人都喜欢坐在固定的座位,这个中年人的常座,就是康澹的对面。康澹是去网吧里玩的,周围做什么人,他当然不关心。但何常瑾跟别人不一样,引起了康澹的注意。康澹注意到这样一个人,是两天前的事。

中年人名叫何常瑾,每次来网吧都会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看模样两个两个小孩应该都在四五岁左右,男生要大一点。何常瑾进到网吧里还没冲上钱,两个小孩就已经自觉的各自坐在沙发的两边扶手上。

从这人破旧的衣着就能看出来,他的家境并不优越。但这人不但不努力工作,不送两个孩子去上学不说,还天天泡在网吧里。真是个不成熟的男人。不用想,这人不是在啃老,就是到处借钱混日子。

两天来,每次康澹偷瞄何常瑾,何常瑾脸上都是一种看不起旁人、自高自大的表情。这让人感到又奇怪又别扭。因为这人衣着邋遢,皮肤又黑又油腻,头发打成结。怎么也不会是社会精英会有的样子。身边跟着的两个孩子也是脏兮兮的。一没资本,二没能力,真难想象这份自傲从何而来。

两个小孩有时候会在网吧里跑来跑去,有时候会在网吧楼下附近玩耍,但大部分时间都会待在何常瑾身边,双眼发痴的盯着父亲玩游戏的屏幕。

小孩子不老实,何况是要在巴掌大的地方带上一天。两天前,也不知是看腻了还是怎么,两个小孩吵了起来。闹得旁边的人没法玩游戏,何常瑾二话不说就在网吧里,当着一窝人的面,把两个小孩打了一顿。

扇嘴巴扇倒了再用脚踢,何常瑾充满脏话的训斥声、小孩的哭声转眼传遍了整个网吧,讨厌的吵嚷声丝毫未减反而又上升了一级。场面更是丑陋不堪,康澹想不注意到也难。

真替这个何常瑾丢脸,康澹发自内心的如此感觉到。

那之后第二天,也就是昨天,11月7日。

一个穿着时尚,烫着和康灵一样卷发的美貌女性出现了。那女人三十岁上下的样子,身材丰满凹凸有致,浑身散发着少妇的成熟气息。当看到这样女性站到在何常瑾身边时,康澹也是大感意外。

“何常瑾,你怎么又跑网吧来了,你不是说今天有生意要做么?”

这是康澹第一次知道何常瑾的名字。

“哦……是啊,完事了。我等着人答复呢。”何常瑾的声音有些心虚,一见到这女人,何常瑾的态度也随之变得低声下气的。

女人进来的时候,表情就有些不愉悦,那是预料的坏事的确发生了时,人脸上会带有的表情。

“唉,你又撒谎了是不是。”

“没、没有啊,真的,我现在就等电话呢。”何常瑾稍稍抬高了声音,眼睛却不敢正视那女性。

女人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似得皱了皱眉,想说什么但又忍了回去,过了一会,说道:“那你今天就打算在这儿过了么?”

“啊?恩,休息一天。”

女人又沉默了片刻,何常瑾也不去看不去问,用后脑勺对着她,手上的游戏却分秒不停。

“你三天前才找到活干,今天就没事了?”

“是啊,跟你说是做生意么,做生意就这样。不是天天忙。”

女人咬了咬嘴唇。

“我再问下去,你也不能说实话是不是。我不管你到底怎么想的,你就不能哪怕勤快那么一点,去赚点钱干点正事么?就不能为这个家想想?”女人摇摇头,顿了顿“唉,我真是受够了。看看你弟弟,罗简生,人家才二十五,收入就已经比你多了,人家就是比你用心,你就不能跟人家学学?”

忽然何常瑾一改之低眉顺眼的态度,仿佛女人刚刚的话里有着什么芒刺似得,不快的说道:“行了,你快别磨叽了行不?跟你说我找着营生了,就是找着营生了,哪那么多话!”

何常瑾吼出的音量不小,旁边几个人纷纷转过头来。女人可能感到丢脸,脸颊微微涨红。

康澹清楚的看见那女人紧握着拳头,并有些发抖。康澹心里乐呵,哎,难不成要打起来?这下可有细看了,也许自己现在应该赶快去前台买包爆米花?

“这个也是,那个也是,他妈张口闭口都是罗简生、罗简生的。”何常瑾用康澹这么近都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嘟囔道。

卷发女人:“你说什么?”

“没什么。”

女人又咬起嘴唇,眼含恨意的死盯着何常瑾。何常瑾只当看不见。眼看女人就要爆发。哪知她转过身愤恨的丢下一句“随你便吧!”走掉了。

康澹一看没热闹可看,略感扫兴,但接着却破天荒的为两个孩子感到难过——父亲是个混混不说,母亲见到面关心都不关心两个孩子,只顾吵架。

这家庭,真是不正常。

何常瑾敲打键盘的手指加快了速度,键盘哗啦作响,脸上的表情也有些焦躁。

咚的一声,何常瑾狠狠的再键盘上敲了一下。脸上堆满了不快,看来何常瑾在心里也是积满了怒气。

何常瑾忽然想起来身边还有两个孩子,从兜里掏出十块钱,塞进女孩手里:“去去,领着你小弟去买吃的去,别在这烦我。”

两个孩子也不知高兴与否,一溜烟跑掉了。

何常瑾自顾自咬牙切齿的盯着屏幕,一副欲暴打某人而后快的表情瞅着屏幕。

就当康澹觉得不会再有什么事发生,准备玩点什么游戏的时候。何常瑾倏地从兜里拿出手机,那势头,好像拿出的是刀子之类武器似得。接着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后,何常瑾用着生怕身边人听不到的音量对着电话吼道:“我想好了!多少钱!你说!”

片刻,何常瑾边听电话那头的答复兼解释,渐渐气势弱了下来:“四、四十万么……”顿了顿“好,四十万就四十万,成交!”

何常瑾装模作样的样子只让康澹觉得好笑,但康澹却怎么也移不开视线——不用想,这人家里肯定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的吵,而且肯定都是为了钱。而这样的人,这样的家伙,居然一口气花掉了四十万。

康澹的好奇心被彻底的激起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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