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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T32 66 Oeuvre

溪城大学的校园里,宽敞的石砖路上,学生三五成群的并排而走,其中花样最多的莫过于其中的女生了,有穿的整体感清新牵着不过两个月大小狗崽的晨间剧女主,有穿着高跟鞋包臀裙浓妆艳抹的未来女老板,有头发乱蓬蓬好像两天没下过床穿着拖鞋就上课的宅女,等等等等,什么样的都有。也怪不得说大学就是个小社会,你能在这里看到各种类型的人,或是各种类型人的雏形。

康澹每走过半里路就要看看路口的路标,调整方向,溪城大学很大,大的像是个小镇,康澹以前的住的老家,在高中毕业离开那之前的活动范围都没这个大学占地大。不过大学毕竟是先进建筑和舒适性规划的代名词,绿化面积大,经常有林间小路,道路也千回百转走,但走不远就有各种指示牌。康澹尽可能挑捷径的,花了办个小时左右找到了校内的公交站,坐上校内专用车做了十分钟左右,到了他要去的那栋民族学教学楼。

最近康澹并没有什么紧急事情,事实上自从刘丰山死后他就不是很有行动的热情,这次难得来一趟溪城大学,安登还嘱咐他多溜达溜达,吸收吸收年轻人的朝气活力,康澹也真的有了点这个想法的苗头,但进来一段时间后,果然康澹还是放弃了。

因为大学真的没给他留下过什么好的回忆,上大学的三年,是康澹人生最痛苦的三年。再加上,大学里这么多类型的女生,不难奇怪每次一提到上大学别人就问康澹在大学‘没处个对象?’他都只能回答没的难堪,也算是原因之一。还有就是康澹自己也不明白的,自幼对权威的不屑和厌恶。这让他尤其讨厌老师,当然,不是全部,而是喜欢常常以高人一等架势教训别人的,把自己地位置于学生之上的教师。李建业曾经对康澹这个观点表达过十足的赞同,嘛,那就是闲话了。

康澹被学校勾起了各种各样难堪的回忆,面带苦笑默默消化着在教学楼里寻找,走到一扇门前,敲了敲没人开,于是拧动门把手,纹丝未动,是锁的。康澹看了下表,自己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十五分钟左右。他无事可做,又来回走动一会,到了走廊尽头的楼外梯前,教学楼旁的树葱郁茂盛,伸手就能碰到大树的枝叶末端,上面的松树飞快的跑过。康澹看了会松鼠,看了会鸟雀和楼下的风景,终于听到身后有人的动静。

回过头正见到一个头发黑白相间的老态横生的男性抱着几本书走过来,可能是因为年纪的缘故,双眼看起来很无神。康澹一瞧,跟昨天在网上调查到的照片一样,看来他就是叶凌宇提到的人。记得是叫……潘少聪。

“打电话的就是你吧?过来吧。”

标准的教师语气,喜欢作指示。

听言康澹走过去,潘少聪则掏出钥匙打开办公室门,一开门,门缝后面就看到两册论文放在地上,潘少聪习以为常的捡起来夹在腋下,到了自己办公桌后面,把论文放在一边。

办公室很大,百平米左右,办公室里面的桌子也很多,两米宽的大书桌大多是面对面对齐摆放,看来这个办公室有六七人左右共享。潘少聪的桌子旁边有可以叠在一起的常见塑料凳,八成是学生来时候坐的,康澹便就此坐下。

见了面连话也没说上一句,康澹不觉有点不自然,于是试着打招呼,两人稍作问候后,潘少聪干哑的声音说道:“行,警官咱就别客套了,我一会还有课,你是……为什么事来的来着?”

“孔彦辅的事。”

叶凌宇介绍的,别人自然以为康澹也是刑警,康澹一想被当不当做警察都是无所谓的事,也懒得解释,就默认了这个身份。

“哦,对对对,人老不记事了——孔彦辅,应该是有挺长一段时间的一个自杀案子是吧?”

“去年的事,对,快一年了。”

潘少聪有些颤颤巍巍的,慢吞吞的拿出干瘪的烟盒,叼出一根烟,康澹随手捡起桌上的打火机给点着了,潘少聪抽了一口吐出烟雾:“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确实是印象深刻的场景。你想问什么?”

“这……”康澹什么都想问,还真不知道从何问起,临时思考了一下:“呃,肯定是符号方面的问题……现场雕刻的肥皂块,确实是塔这个象征符号没错吧?”

潘少聪的眼睛里忽然光芒一闪:“啊!对的,没有错,塔!对的,塔、塔。我记得当时整个房间里都是晦涩的标识,一个角落都没被放过,这些看似不同的东西,其实都在反复强调两个主题

巴比伦和人神关系。”

巴比伦?康澹自然知道毁灭之塔,但仅此一个肯定算不上是反复,那也就是说在康澹不认识的墙壁上的血画甚至是孔彦辅的自杀方式里还大有文章,康澹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潘少聪也予以肯定。

“除了塔,第二个蕴含巴比伦概念的地方,就是血画,这画画的符号是一个古老的象征符号,是美索不达米亚地域两河文明的代表,古巴比伦神话中名为星辰的至高女神伊什塔尔(ishtar)。”

康澹一愣,疑惑丛生:“居然是古代女神?可是……为什么他死前要画女神的符号,这个女神本身有什么寓意么?”

潘少聪脸色红润起来,目光中的闪光越发明亮:“伊什塔尔是丰收、战争、生育与爱情等等女神,但仅仅把她自己列出来并没有什么含义——你看这里。”

教授边说边快速敲打键盘,找出了一个砖红色的像是花朵一样的图像,跟在现场留下来的图形相似度极高,但有所不同。

“这是伊师塔原本的代表符号模样,你看特征很明显,中间圆形,花瓣形状的部分指向八方均匀的分部在中心的圆圈外,花瓣之间则有条形纹络——我当时第一时间也没有想到是伊师塔的符号,后来我才发现,孔彦辅在这个符号的基础之上进行了更改。”

潘少聪点击鼠标,在一堆文件夹里走迷宫似得左绕右拐,翻出了孔彦辅自杀现场的照片:“孔彦辅更改了外侧花瓣的长短和朝向,他把本来对称均匀的花瓣更改了,并且在花瓣外圈又加了一层环,如果你仔细看,你会发现更改后的长的花瓣的线条,连起来看,正好是一个倒五角星。

这是恶魔的符号。”

倒五芒星,也是撒旦教的标志,这个符号出现时也常同时在五芒星内画山羊头像,是极尽邪恶的代表,和倒十字架一样,是对教化、渴望、智慧、精神等高尚存在的对立立场和反对的表明。

——一下子就变得有意思了——

把恶魔的符号和女神的重叠在一起——居心何在?孔彦辅想传达一个什么消息?女神堕落了?或是女神本与恶魔一体?不得而知。

康澹和潘少聪讨论的兴致勃勃,恶魔这个词,在激发肾上腺素的方面总是那么有效。

“先不说伊什塔尔本身怎么样,本来是什么形象,但如果把恶魔和伊什塔尔一起思考的话,绝对能立刻让人想到的,莫过于巴比伦大淫妇。”

康澹没有理解,奇怪道:“为什么??巴比伦大淫妇?就是圣经启示录里的巴比伦大淫妇?”

“对,因为伊什塔尔和巴比伦大淫妇本就是同一人。

伊什塔尔是罗马的坎贝雷,中世纪人口中的堕落天使阿斯塔罗德,希腊人口中的阿芙洛狄特,西闪米特人的阿斯塔斯,巴比伦的苏美人口中亦成为伊南娜的女神!这么多身份!这么多名称,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啊!”

说的越来越激动,潘少聪剧烈的咳嗦起来,好一会才缓过来。康澹在崭新的知识前,热切的睁大眼睛,边排着教授后壁,边有些迫不及待的问:“这些神话源头都是相同的?后者只是更改了一点,变成自己的使用么?”

“不不……咳……”教授抹了下嘴巴“并不是那样的。虽然,文化本身就是一个以讹传讹的过程,在不断的演化中失去了本貌,但关于神话方面,世界各地,全球各地域却都有自己的神话,而这些神话多少都有共同点,比如刚才提到的女神伊什塔尔。伊什塔尔还好解释,虽然有些距离,但这些提到她的地域国家都在相邻的范围内。可是其他的就不一样了——

比如人类诞生这一段,中国神话女娲捏土造人人尽皆知,而远在非洲白尼罗河的造人神话,南美的玛雅人神话,澳大利亚的当地神话,圣经里的创世记,全都是同样用泥土造的人,在几千年前完全无法互相见面沟通的世界各地的民族是怎么写出同样的fairytale?如此大范围的相同真的只是巧合?”

康澹微微张大了嘴,挪不开视线。

“还不止如此,这只是第一步,造人的原料是泥土,在世界各地的神话里中,又不在少数的还完完全全相同的第二步骤——吹气。”

——耶和华用地上的尘土造人,将生气吹在他的鼻孔里,于是他就成了有灵的活人,名叫亚当——创世记::7

“巧合不会同时出现两次……更何况是根本无法消除地理因素的古代。”

“不仅如此,这种类似的共同点还有很多,比如各地神话里面雷神都占据了与重要的位置,所有神话里的重要的主神或者造物神都与雷电有关或者掌握雷电比如都存在蛇形的神,比如各地神话都曾记载大洪水——科学家们也确确实实发现以前地球经历过冰川纪,发生过全球性的洪水灾难,这些相同的神话记载背后必然意味着一件事——”

康澹微笑着,不敢妄下结论的有些动摇的笑着说:“您不会是想说……”

“为什么不呢!tech(科技)这个词1950年左右才首次出现,登月不过几十年前的事情!我们现在用的电话,放到百年前就是神话!就是魔法!古代的魔法很可能就是我们尚未理解的科技,宇宙已经有17亿光年的历史,我们人类的文明连时间之河里面最渺小的一瞬也没有,然而我们却没法接受曾经存在过更高等的文明的可能性?”

康澹已经开始有些在苦笑了,潘少聪却兴奋的说:“被我们成为神的,很可能就是曾经存在的高等文明,他们并造了人类,就像我们今天创造了智能机械人一样。”

话音掷地,两人默然良久,潘少聪一笑:“嗨,你看我,老毛病又犯了。符号学难免跟宗教和神话扯上关系,研究的过程中不自觉的就产生了这么个……算是我的个人小观点吧,一聊天就有意无意的把话题引到那去了——结论而言,孔彦辅真正想要提到的,不是至高女神一面的伊南娜,而是恶魔首领一面的巴比伦大娼妇。”

“所以在伊什塔尔标识的基础上做了更改。”

潘少聪颔首重复了一边康澹的话以示同意。

“改动的最后还有一部分,便是外围的圈了。它不是简单的一个圈,我想你早就注意到了。”

康澹歪起头:“看起来像是……一个咬着自己尾巴的蛇?”

“没错,ouroboros,衔尾蛇,也可叫奥罗波若蛇,炼金术和宗教中经常出现的符号,也是历史悠久居有诸多诠释的符号。

它可以有很多意思,比如无限与循环,像莫比乌斯带一样是没有尽头的象征,代指万物轮回与诸态循环,比如开始与终结的关系,开始即是终结,终结即是开始,万物终将毁灭而毁灭注定造就新生,再比如……愚昧的自我吞噬。”

重新回头看过,桌上的塔代表人因傲慢遭受的毁灭,巴比伦大淫妇则至失去克己自制导致的堕落和毁灭,联系前两者衔尾蛇想表达的意思也就明了了……

“在此刻,它是噬身之蛇,指的是自己吞食自己的身体,自取灭亡的开端。”

“……”

如此一来,所有的表演全都说的通了,孔彦辅死前的晦涩的讯息也清楚明白了。潘少聪苍老的面孔上满是慷慨,但终究比不上康澹内心深处的震撼——他清楚为什么孔彦辅为什么会留下这样绝望,如此反.人类的讯息,稍微回想起绿血那非人的模样就能明白。孔彦辅这悲观的观念背后,是他察到了自己进行的研究的恐怖和为止胆寒颤栗的心情。

“‘我们要做转,把砖烧透了。’”

“恩,这是?”

“符号下面写的希伯来文字的意思啊。它来自圣经的一个段落,是讲人们欲造巴别塔的开头。”

康澹恍然醒悟“蛇刚刚咬上自己的尾巴尖……”

刚才一口气接受的东西太多,他差点都把不明文字的事情忘掉了。潘少聪沙哑的干笑两声:“是啊,难以相信这么多复杂的宗教信息会出现在一个科学家的手里,真有点好奇孔彦辅之前都在做什么了。”

康澹苦笑一声,心说你绝对不会想知道的。

“在自己的心脏上刺入的匕首是古时献祭用的,我想他应当是想以自杀将自己献祭给神,向神靠拢,与众人的傲慢划清界限。不过……我有点不明白他为何还要割腕”潘少聪笑了两声“肯定没有哪的献祭意识里有割腕这个程序就是了。”

康澹点点头,闭上眼睛,双手十指相扣的放在嘴边,沉重而哀伤的低声道:“无奈。”

无奈两字说的极为凝重,语气沉重到连说出来时康澹自己都吓了一跳

“什么?”

“无奈啊,自杀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匕首太古老了,很可能没法干净利落的一下刺死自己,所以他不得不事先割破手腕,以防止不能顺利死去。”

康澹曾从康灵那里听过一个她验尸的案子,自杀案,自杀者坐立在床上用菜刀切自己,最开始几刀都在脖子上,但自杀根本没那么容易,身体会本能的努力活下去,自己切割自己也非常的不便,切割角度无法保证,几刀都没有切的够深,最后那人前后一共切了自己十六刀,整整十六刀才在失血中慢慢的痛苦的死去。

不管过程为何,在这一刻康澹也好,潘少聪也好,都深刻的体会到了,孔彦辅那誓要脱离这个世界的炙烈感情。

“是什么呢?是什么让他认定人类在自取灭亡,让他唾弃不已,是什么逼得他认定自己非死不可,是什么绝了他最后一点活下去的信念不死不行呢?”潘少聪深深的疑惑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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