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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待风断的心情平和了些,又洗了把脸,整理了衣裳之后,天色便已经有些晚了。

未及出门儿,楼下,便上来了一人,敲响了仲继的房门。

“什么事儿?”

仲继正在忙着帮风断梳理在被子里拱乱了的头发,听到有人敲门,便是微微一停,扭头,看了过去。

“门外来了位公子,说是来接风断小少爷回去的。”

白玉楼里的人,皆不知晓,风断是仲继的弟弟,只当,他是哪个世族大家里的小公子,天天游手好闲,来寻他玩耍的。

对此,仲继也是佯装未知,一直未曾说破了去,以防,让人再看低了风断。

“你去告诉一声儿来人,风断刚才不小心摔了,哭了一阵儿,把头发给闹乱了,我帮他梳好,就送他下去。”

仲继答应了一句,便加快了手底下的速度,在他想来,风断终究是被人养在后院儿里的,此时,天都暗了,还未回去伺候,定然,是要惹了主子不快的,这才只是使人来催,而不是直接用抓得,已是给足了面子,自己再不赶紧的帮他打理好,可就是,在给风断找难看了!

“好嘞!”

门外来禀报的人痛快的答应了一声儿,就小跑儿着下了楼去,管事说了,这风断小少爷,可不是个寻常人儿,不管什么时候儿来,都得好好儿的伺候着,再加上,仲继公子这白玉楼的当红倌人,是与他关系交好的……

啧,这一听,就是出手阔绰的大户儿,不好好儿的供着他,还供着谁去!

要知道,仲继公子,可是白玉楼里,出了名的爱财如命,但凡是能得他青眼的,哪个不是拿银子砸出来的?

“你家主子使人来寻你了,你这般晚的回去,该不会,遭他教训罢?”

仲继颇有些紧张的抿了抿唇角,给风断的发髻上加了一支玉簪,然后,拉着他从椅子上面,站了起来,“要不……我同你一起回去,跟你家主子说说今儿晌午发生的事儿?”

“风断!”

未及风断来得及回答,便听得门外,传来了一声儿焦急的低唤,一个身穿白衣的高大男子,箭步入屋,一把从仲继的手里,抢过了风断,然后,开始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打量起了他来,“摔着哪儿了?有没有摔破皮子,伤着骨头?还疼不疼了?!”

来人是静童,早就奉了江越的令,等着风断回去晚了,就冒充他的主子,来演一出儿接他回去的戏的,此时进门,自然是直冲着风断就过去了,看都不看仲继一眼,半点儿不差的,依着之前练过了若干遍的样子,演了起来。

“主,主子?你怎么……怎么亲自来了!”

风断被抓得一愣,紧接着,就露出了“吃惊”的神色来,忙不迭的,就要跟静童这“主子”谢罪,“风断,风断……”

“恩人放心,风断没事儿,只是晌午的时候,在我这里巧遇了莫国的五皇子殿下,被吓着了。”

见风断的“主子”这般紧张他,仲继不禁舒心一笑,俯身,朝着静童,恭敬的行了个大礼,“待回去了,好好儿的睡上一觉,明晨醒来,就该没事儿了。”

“你就是……风断的哥哥?”

这时,静童才似刚刚发现了仲继一般,微微一愣,扭头转向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三遍,然后,又看回了风断,“你整日夸他,这里也好,那里也好的,今日见了,我倒是觉得,也就那样儿,远不及你。”

“主子……”

风断颇有些“害羞”的揪着静童的衣袖,半是撒娇的,嗔了他一句,“你怎么好……”

“反正,在我看来,你总是最好的!”

静童爽朗的笑了一声儿,伸手,把他给横抱了起来,冲着仲继点了点头,算是别过,就转身出了门去,“我且带他回去了,这几天,容他在家里养一养,过些日子,再让他来寻你玩耍!”

……

一直过了十几天,仲继都没再见到风断,心里虽是挂念的紧,却也觉得,他能得静童那么个会疼惜他的好主子,也是值得庆幸的很,只是不知,这样的疼惜,能持续多久,够不够一生。

仲继做梦都没想到,他再次见到风断的时候,他已是跟之前时候,变得大不一样!

仲继的房间是在白玉楼的二层上面,一个非常安静的角落,不出门来,根本不可能听到门外有人唤他。

若非这一日,他突然觉得心慌难受,打算出门儿去走走,决计不可能听到,外边儿的声音传进来!

“谁准你们这般待他的!滚开!”

听到门外传来风断带着哭声儿的叫喊,仲继先是一愣,继而,便提了衣摆,快步走了出去,果然,就见到了风断站在白玉楼的大门前,被下人挡在了外边儿,一边哭着,一边喊他的名字!

这时的风断,衣裳破了,头发乱了,脏兮兮的脸上,被眼泪冲出了一道道儿的“沟槽”,又遭了衣袖一擦……顿时,就和成了一团团的泥!原本好听的声音,这时,也沙哑的不成样子,只让仲继看着,就忍不住心疼了起来!

“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断儿?”

仲继忙不迭的把风断带回了自己的房间,使钱赏了下人,让人搬来木桶和洗澡水,又拿了自己换洗的衣裳出来,给风断备在了一旁,“是你家主子厌弃你,不要你了么?你说你,你怎不早点儿来找我呢!”

“主子没厌弃断儿,主子他,主子他为了保护断儿,死,死了……”

风断一边拿衣袖擦着眼泪,一边跟仲继哭诉,这些日子以来的遭遇,“那一日,主子把断儿接了回去,也不知,是,是怎么被那个坏人见着了,那坏人以为,以为主子是来找哥哥的,就,就……卑鄙的陷害了他,说他是……是通敌卖国……那人带了,带了好多的官兵,把,把宅子给围了,要抓主子……主子,主子他为了保护断儿,就,就把断儿塞进了厨房里的一个倒扣的旧水缸里面……待,待等到官兵都走了,断儿,断儿从水缸里面爬出来,就见着,见着……所有的人,都,都死了……满满一院子,都是,都是尸体了……”

“不想了,断儿,不想了,都过去了,过去了。”

一把抱住浑身抖的像是要成了筛子的风断,仲继只觉得,自己心里的火,都要窜出来了!

他的弟弟,在遭了那许多的罪,受了那许多的苦之后,终于,终于遇上了一个肯疼惜他的人,可以过好日子了,结果,结果就又被人,给毁了去!

司马青,司马殇,你们这两个混账!

我仲家已经被你们害成了这般光景,你们,你们到底,还想怎样!你们真当,我们这些小人物,就只能忍气吞声着你们的欺凌折辱,半点儿反抗都不敢的么!

“哥哥,断儿想……给大姐报仇,给主子报仇……”

又哭了一阵儿,风断突然收了声儿,抬起了头来,看向了仲继,像是着了魔般得,眸子里溢出了灼人的愤怒,“你想想法子,把断儿送去那个司马殇的身边儿伺候,好不好?”

“不行!”

听风断说,要去司马殇的身边儿伺候,仲继毫不犹豫的,就拒绝了出声儿,“那太危险了!我如今,已是就剩了你一个亲人了,如果,你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让我怎么活!”

“可是,可是……哥哥,再这样下去,我真的就要疯掉了!”

听仲继拒绝,风断“哇”得一声,就哭了出来,一边儿哭,一边儿给他讲,然后,就挣扎着从椅子上爬了起来,要给仲继下跪,“你不知道,你,你怎么会知道……我听到了四下无人,推开水缸爬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情景……主子他,他为了护住我,不被那些官兵发现,全身上下,被扎了几十刀……就为了,就为了给我挡住,那水缸上面的一个破洞,不让人发现,我藏在里面……你知道么,你能想到么,几十刀,那是几十刀啊,那得是多疼,多疼呐!可就是这样,他也没放弃保护我,哥哥,哥哥,我求你了,你就让我为主子去报仇罢!我便是死了,我也心甘了,心安了,死能瞑目了!”

“我知你心里难受,断儿,但,此时关系重大,可不是凭着一时的头脑发热,就能做得了的!”

见风断“心意已决”,又听得,那人为了保风断性命,竟不惜,以身做墙,心里,又怎会不感动?当下,便应了风断的所请,只是,额外加了个条件给他,让他冷静,“咱们只得两人,又都是身份卑微的,如果,想要刺杀他,那便得,一击必中,然后,远扬千里,不然……会搭上自己的性命不说,还会连唯一的报仇机会都搭上,这辈子,都不能报仇了,你明白我的意思罢,断儿?”

“明,明白,一切,全听哥哥的吩咐!”

风断像是一下子就长大了一般,突然安静了下来,动手,开始一点点儿的擦起了自己脸上的黑灰来,只是,每一下儿,都有些用力过重,以致于,被擦干净了的地方,都泛了微微的红,瞧得仲继又是一阵儿心疼。

两人一番商议之后,便是拟了一个计划出来,等司马殇下回再来的时候,由仲继去跟他讨好,让他觉得,仲继是对他有情的,然后,再过几回之后,就寻个合适的时候,说些个要跟了他私奔的话。

司马殇是皇子,自然不可能为了个倌人,不要脸面和身份的,介时,定要推托……然后,再过几日,仲继便编造点儿,诸如,管事知道了,使人将仲继看管了起来这样的话儿,顺理成章的,把风断送去司马殇身边儿,当作两人之间,鱼雁传情的信使,从而,使得风断,能在最不危险的情况下,得着下手报仇的机会!

……

发觉自己愣了个神儿,又想起了之前时候,为潜来司马殇身边儿“伺候”,而制造出来的局儿,风断不禁一滞,轻轻的摇了摇头,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

几月相处,从面对面的交往,到书信问候,仲继,这原本遭他不齿的倌人,竟是,让他渐渐觉得,也颇有些可爱了起来!有情,有义,又聪明,还会关心人儿……若非,这局儿是他们一群人,早就造好了的,恐怕,他也是不会那么轻易,就跳进去的!

在来商国之前,风断特意为这仲继,去跟江越谈了一次,江越也答应了他,将来,只要顾及的上,定保这仲继善报,这,才是让风断觉得心里稍稍好受了些,不那么对不起他这真心实意,将自己当弟弟般疼惜爱护的人了。

“风断,你说,会有什么可能,让一群忠心的人出门儿去办事,若干日子了,也不回复消息呢?”

见风断把碟子里的芙蓉糕给吃了个干净,司马殇才是松了口气,拧身,走回了榻边儿,躺上了榻去,随口,跟他问了一句。

“被人杀了,或者,抓了罢?”

风断略作思考,便佯装懵懂的,朝着司马殇看了过去,“反正,总不会是叛变了的,不是么?”

“我也这么觉得。”

司马殇深吸了口气,又缓缓的,吐了出来,眉头,也跟着微微拧紧了起来,“若是被杀了,也还算好的,若是……被抓了,那些人,能不能禁得住严刑拷打,把该招认的,不该招认的,都招认出来,可就不好说了……”

“招不招认,有什么关系?抓贼抓赃,捉奸捉双,只要没人亲眼见着,是主子指派他们去做什么事儿的,他们把主子招认出来,旁人寻了来质问,主子也大可说是,遭人陷害,自己全不知情的,不是么?”

跟人说人话,跟鬼说鬼话,风断这般的一个聪明人,又是深得司马殇信任的,要“安抚”一下儿司马殇,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也对。”

司马殇点了点头,觉得风断说的颇有道理,心下里,也稍稍缓了缓,不再如刚才般得,紧绷着了,“就是舍弃几个人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年头儿,三条腿儿的驴子不好找,两条腿儿的人,还不是一抓一大把的!”

……

另一边儿,景麒得了纳兰雪的吩咐,回去了莫国的帝都,昭阳城,开始暗中查访,司马玉的身份问题。

以景瑞家的本事,要找人和打听事情,是轻而易举的,说的难听一些,便是,要寻的那人已经死了,他们也能从那死人的身上,找出些蛛丝马迹来,供自己使用。

司马玉的出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如果,是被“狸猫换太子”了,也该是从他出生开始,到五岁之前的这段儿,因为,五岁之后,小孩子的样貌和习惯,都会初步定型儿,若要更换,定会被伺候的人发觉。

皇后灵玉虽是后宫之主,但,敢跟她叫板,恨不能将她从凤位上拉下来,取而代之的人,却是多了去了,以她的谨慎,定不会,让自己冒这般的风险!

一番查探之后,景麒便是将可能的日子,定在了司马玉初生的时候。

那时,恰逢皇后灵玉的庶妹,被和亲去了泗水国的灵姬,归家来探亲,两人皆是有孕在身,一个差半月生产,一个差一月。

自当了皇后,皇后灵玉便没再回去过灵家,可偏偏,就是那时,她将要生产,最需要仔细当心的时候,竟就莫名其妙的决定了,要回去,跟她关系并不融洽,甚至,可以说是交恶的庶妹,促膝夜谈!

当夜,皇后灵玉在灵家生产,诞下了莫国的第一位皇子,皇帝司马青大喜,取意,君子如玉,为其赐名,司马玉。

又过了两日,泗水国的贵妃,灵家的庶女,也在灵家生产,生下一位公主,叫什么,无人知晓,只听说,后来,是没有长大,就夭折了。

顺藤摸瓜,景麒找到当年给两人接生的稳婆家里,得知,那稳婆在二十年前,约莫着司马玉出生之后,又过了七八天,在街上走着的时候,被一辆疾驰而来的马车,给撞死了,那车夫见撞死了人,吓得不行,就又挥鞭打马,逃了。

“好在当时,灵府的老爷慈悲,听说我娘被车撞死了,使人送来了五百两银子抚慰,不然,我和三个弟弟妹妹,可真不知该怎么活了。”

说话的,是那稳婆的大儿子,告诉了景麒他娘死时的情景后,又满心感激的,追了这么一句,对灵府的感激,“贵人,你来寻找我娘,可是有什么事儿么?”

“没什么大事,二十多年前,我家老夫人便是你娘给接生的,如今,少夫人又要临产了,老夫人便吩咐我,来找你娘这个信得着的人,回去帮忙接生,如今看来,是少夫人没这个福分了。”

景麒自不能说,自己是来追查司马玉的身份的,只笑了笑,从衣袖里掏了十两银子出来,塞进了稳婆的大儿子手里,“这些银子,给你娘置办些香纸,就当是,我家老夫人,对她尽得心意。”

十两银子,相当于一个寻常百姓,给人做一年侍从的银俸,景麒出手就是这许多,可以说,是相当的大方了。

“多谢贵人!”

稳婆的大儿子受宠若惊,忙不迭的,就要跪拜感激,却被景麒一把扶住,只得作罢,换做了躬身一礼,“小的定去跟娘亲转达,贵家老夫人的好儿,让她在天上,保佑贵家。”

景麒问完了自己想要知道的,就转身离开,直奔昭阳城里,莫意老头儿的药铺子而去。

综合他查到的所有,可以说,司马玉的身世,已经水落石出了。

他不是莫国的大皇子,而是,泗水国的贵妃,灵姬所生的孩子,皇后灵玉为了占得先机,成为嫡长子的生母,在后(和谐)宫里,彻底的站稳脚跟,而使自己所生的女儿,跟人换来的!

至于,司马玉真正的生母,灵家的庶女灵姬,为什么会肯答应,把自己的儿子交换给皇后灵玉,这恐怕……就是她们三人间的,爱恨纠葛的关系了!

皇家内苑,果然,就没几个人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

这些个为了名利寵爱,不惜手段的女子,真真是,没有什么事儿,是她们不敢做的!

……

对纳兰雪的吩咐,景麒向来仔细,不是得了确切的结果,绝不随便糊弄禀报。

虽然,此时,依着他所查的各处消息,已经可以确定了,司马玉不是莫国的皇子,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决定,要把这事儿,查的更准当一些,“意爷,有没有什么好法子,能查两人是不是父子的?”

“怎么?出去睡了哪家的姑娘,搞大了人家的肚子,人家要你负责了?”

莫意老头儿向来就是个为老不尊的,明知景麒是个性子冷寂的人,却还是爱跟他开玩笑逗闹,“法子是有,只不过嘛……”

“我是为主子办事儿,查一个人身份的。”

景麒知道莫意老头儿就是这样不着调的一个人,也不跟他置气,直接说事儿出来,让他自己定夺,要如何做才好,“那人身份颇高,不便用滴血认亲的法子。”

“你是想说司马玉罢?”

人老精,树老灵,莫意老头儿,八九十岁的人了,精明程度,又岂是寻常人能比的?眼珠子一转,便是明白了,景麒要查的事情,笑着清了清嗓子,眉眼弯弯的,告诉了他自己的所知,“这事儿啊,你就不用费劲儿查了,我可以直接就告诉你结果的!一坛景瑞家酿的上好梨花酿,换这消息,怎么样?”

“我许你两坛。”

听莫意老头儿竟是知道这事儿,景麒不禁一愣,眉头微拧,大方的许给了他想要的东西,“把事情说得确切些,我跟主子禀报,也好说话!”

“啧啧,瞧瞧你这小暴脾气,就能跟我耍横,寻常里,怎不见你敢跟雪儿丫头这么凶来着?”

莫意老头儿坏笑着勾了勾唇角,故意打趣儿了景麒一句,拧身,朝着药铺子的后厢里走去,“来,跟我来,我给你瞧样儿东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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