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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相对冷颜西子心,李家奚落平阳虎

马车摇摇荡荡,在城门口停下,柳枫与天绍青一前一后下车,付了银子,走进城内。

暮霭西沉,余晖绕云,天空泛着如血般的昏色,与柳枫那身崭新的白衫颜色形成鲜明对比。

天高地厚,柳枫却显得很单薄,带着种失血过多的清瘦,气色还没有恢复如初,虽然一路行来,他都在调息内力,但脸色依然不佳。

缓缓绕过蜂拥的人流,一个不慎,柳枫被人碰了一下,嘴边立时溢出一滩血。

天绍青牵挂他,自然越瞧越难受,扶着柳枫,为他将血揩净,猛见有家店映在眼前,旁边立着‘济仁堂’三字,当下便道:“柳大哥,不如趁这会儿请那里面的大夫看看,然后再回府怎样?”

柳枫也不反对,点了点头。

两人才拧转身子,就听有人在不远处喊道:“哎呀,太尉,很久不见啦!怎么回来都不给下官打个招呼,下官好去接你嘛!”

柳枫好像知晓是谁,闻言挺身立正,假作没事,缓缓转身间,只见羽林统军马希崇含笑走来,一边绕开人流,一边打招呼,到了跟前,甚是热情。

柳枫嘴角扬起一抹笑,马希崇却不经意微怔,暗叹:五年了,这李枫竟与初见时一样,那样的年轻,气魄恢宏,风度溢荡,不管何时何地都逼视人心。

马希崇感喟:倘然不心狠手辣毁了楚国,果真是个不错的人,难怪哥哥马希萼做了楚王后,也还对柳木风不满,不嫉妒不行,论才貌,柳木风都把君王硬生生比了下去,搁谁都不舒服。

马希崇随意又一看,李枫瘦了一大圈,不禁心头一震,已猜到李枫可能受伤。

这倒是他头一回见,以前李枫可不是这样,当下微笑道:“看太尉脸色不佳,瘦成这样,想必在周国不太顺利吧?兵策的事是否有异,未能得手?”

柳枫没有说话,拒绝与他交谈。

马希崇叹了口气道:“也难怪,太尉孤身一人,纵然有万般本领,终究也是个凡人,难逃贼人毒手,哎!天子近日一直念叨太尉,说已过了三个月,太尉仍未有消息传回,担忧事情有变,又恐太尉身遭不测,忧心如焚。没想到太尉此次回来,竟清瘦如此,天子少不得要担心些了,太尉在大唐,智谋才略超人一等,下官还记得南楚——”

马希崇说到这里,马上恍然大悟,假作失言,掌了自己一个嘴巴,接着道:“真没想到,此去周国,连太尉都没办法拿回王启生献给郭威的兵策,那看来郭威手下能人辈出啊!大唐要遭逢这样的敌手,以后可难安生,若天子得知事情不成,还连累太尉,恐怕要难过几日。哎!这机密万一泄露,牵连甚广,大唐的麻烦可就大了……”

柳枫听出他话带讽意,截住道:“羽林将军认为会有什么麻烦?周国入侵?既然知道事情不小,那就该做好分内之事,养兵蓄锐,防患未然,而不是闲来无事,在这街上晃悠,说些为国忧民的空话!”

马希崇身躯一颤,没想到李枫现在还不饶人,与当初一样气势凌人,可以说和李枫讲话,半分便宜也讨不到,总是自己吃亏,因而马希崇难堪了一阵,再不图口舌之快了。

柳枫这人,却不是好欺负的,恰恰来了兴致,有意教训他一顿,冷冷道:“马将军莫要忘记,是怎生来这金陵的?又是怎么坐上当朝二品?以你一介亡国之臣,没有如马希萼一般进囚牢,已算隆恩浩荡。如今,马将军还能得这恩宠,就该恪尽职守,不会这么快就忘了自己的国家吧?想想南楚是如何亡国?这教训还是不要犯第二次的好,否则——”

转眼,柳枫见马希崇呆住,瞪视道:“大唐比不得亡国的南楚,有时候说话还是提前考虑清楚,要配你如今的身份!不同的君王,行事作风可有很大不同,一个不慎,你的脑袋不要是小事,别忘了,一家妻小。王启生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不安守本分,妄想攀高,对本太尉安排的枢密使一职心存不满,嫌不给他实权,多次在天子面前参奏,结果怎样?天子怎生对待他的家人,我想不用提醒了吧?”

马希崇在南唐呆了有段日子,知他所言无虚,顿时脸色惨白。

柳枫冷冷一哼,看着他的样子道:“想让你的羽林统军坐得安稳,就不要在暗地里道李枫的是非,天子与李枫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更不是你一句话就能搅乱的!”

言说间,柳枫轻鄙道:“我大唐天子不是昏庸的马希萼,你那点小算盘,还是趁早打进肚里的好。”

柳枫冷笑一声,挺直身子,又道:“我李枫所去之处,何人敢拦?天下之大,自李枫下山以来,走南闯北,来去自如,七年了,又有何人拦得住李枫?不管大周还是南楚,又何曾拦得住我?无论什么时候,想害李枫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迟早要被李枫一并诛灭,我大唐一统天下的日子,也为时不远!”

马希崇战战兢兢,突然一语不发,柳枫看了看,高声道:“此去开封,托天子洪福,更得大唐先皇庇佑,一切再顺利不过,不劳你费心了!这兵策的事,不是你该管的,就不要插手,做好该做的事,不要无事惹得一身麻烦。”

天绍青见柳枫满眼轻藐,说话毫无半点余地,知他讨厌马希崇,更不喜旁人巴结奉承,乱嚼舌根,又知他在大周受了气,正愁没地儿发泄,没想到这马希崇撞到了针尖上。

观这马希崇,果真如一句古话:大事办不成,小事瞎掺合!就知道讽刺,以口舌之争来挑别人毛病,可他也看错了对象,柳枫正在气头上,不是自找没趣嘛!自作聪明,以为捏到了柳枫把柄,这如意算盘毕竟打错了。

笨人和聪明人,有时虽隔一线,有时却当真相差甚远。

柳枫目光远射,逼视马希崇,马希崇脸面无光,可他生就赖皮,柳枫说什么,只当没听见,顿了顿,看着济仁堂,打个哈哈道:“此处正是张大夫坐诊,不如下官陪太尉进去把把脉?太尉一路奔波辛劳,下官这便自作主张,替天子询视下太尉病情了,呵呵……”

言还未尽,马希崇就往济仁堂走,柳枫却动也不动,毫不领情道:“不用了!本太尉还没你这等清闲,远出三个月,回府在急,整理文书当属要事,明日准备上朝面圣!”

马希崇得了个冷脸,僵在那里,惶窘至极。

这声喝叱把天绍青吓得一怔,不知柳枫为何火气如此之大?转念一想,他这等性情孤僻之人,岂会被马希崇看穿?

虽然马希崇尽说好话,可柳枫一向骄傲,从不愿被人轻看,目今伤势颇重,就更不肯承马希崇的情了,而且马希崇口风不严,喜欢乱传人是非,柳枫倒是说的一丝不假,指不定被他发现柳枫病重,又在朝廷传出怎样的话?

马希崇愣了片时,黯然道:“太尉教训的是,下官此刻也是一时兴起,想看看黄昏的天色,享受一下秦淮河的景致,不曾想……下官知错,稍后定当整顿羽林军,加紧训练……”后面还说了些什么,柳枫听不清楚。

萧萧秋风卷起柳枫的衣角,刹那间,穿梭的人流似被隔绝在外,他浑然忘我,孑立在济仁堂外,负手仰望远处,一双深邃的眼睛里涌出恨意。

没有人看清他的神色,也许世界本无心,大家都在我行我素,过自己的生活,天绍青也静立在他身后,马希崇垂着眼帘,也老半天不曾抬起。

柳枫想到了老管家韩忠,目中浮出一种幽光,猛然,郭从谦那句话蹦了出来:“年轻人,你的杀气太重,从你进入都尉府的那刻起,老夫就看出来,你的心中满是仇恨,身上满是杀气……你本不恶……记住仇恨太多,会磨灭你的本性的……你心中有恨,可迟迟没有动手,老夫就知道你良性未泯!”

柳枫慢慢地陷入回忆中,拳头握的紧紧的,暗思自己的过错,为何要放过郭从谦这样的人?自己身受重伤,竟然还想在离开洛阳时,托义父给郭立送解药?

药虽未送成,可他已然恼了。

当他不知不觉换回心里的良知,准备做个好人,好好对待别人,却遭到别人无情的报复。

现实原本一向残忍,所以要做一个大善之人,并不适合他。

他的仇人太多,性情所限,一旦善了,就有顾忌和不忍,当时忘了防备,遭人暗算,连累义父枉死。

残忍无情催动下,他的头脑一向清醒,从不吃亏,也能看清每个人的真面目,可那一刻发出善良的一面,却令他神智大乱,几乎丧命。

阴狠继续吧,柳枫心里这样想:并非我所愿,但为了我能更好的生存,不得不这么做。

马希崇见柳枫沉默半响,换了一脸笑容道:“三个月未见,难得今日碰见太尉,下官既已抽空,那就做东,请太尉去就近的酒家喝一杯怎样?”

柳枫猛地拨转身子,嘴角斜起淡淡的笑意,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实际上每当他与这种人打交道时,他的笑就难免会带着一种讥诮之意,长此以往,连他自己也不易察觉,还会习以为常。

马希崇见他没有拒绝,乐得满面是光。

两人转朝斜对面的酒家走,天绍靑看了会儿,忽然叫柳枫道:“李大哥!”

柳枫一愣,回视天绍青,自然知晓她的心意,是不想让外人对他的身份有所误会,朝她笑笑道:“那边孙楚酒楼,你买了东西就过来,我在一楼等你!”

街对面,往前数步正有家‘孙楚酒楼’,天绍青见柳枫扫视那里,心头会意,及至柳枫与马希崇的背影消失,才钻进济仁堂,问大夫要了些治疗箭伤的药,又专门买了些人参、灵芝等大补药,半响后,裹在包袱里,拎上肩头,提剑走进孙楚酒楼。

这酒楼人流颇多,出出进进,气氛好不欢畅。

天绍青才入门内,就瞧见柳枫与马希崇坐在显眼处,柳枫喝了一杯酒,还朝她张目遥视,她嫣然一笑,正要起步迎上去,恰有一个人从内往出走,她再也想不到这人会是苏乔。

那苏乔在家中烦闷,近日索性离家闲逛,因慕名京都繁华,特来金陵,恰好他到了好几家歇店,酒菜都不和口味,只有这‘孙楚酒楼’颇有一份苏州乡情,他也便常来。

哪想到今次他抓着个酒壶,晃晃悠悠间,不期与她打了个照面,原本要出酒楼,这回两人擦个肩膀,苏乔一时意外,那双脚再也挪不动,不觉停下步子,用衣袖抹了把酒水,回头瞻视天绍青。

只见天绍青似已不认识他了,走到柳枫旁侧,解下包袱坐定。

马希崇不禁也侧目将天绍青延视,眼珠转了转,看到柳枫不住地注视天绍青,心头莞尔,大为感慨,想想昔日纵横来去的柳木风,十三位御赐的歌姬都打动不了,竟会看上这等丫头。

马希崇心中好奇,扫视天绍青暗叹:漂亮!清如泉,纯如皎月!样貌脱俗,一双眼睛透出无限灵气,美而不骄,柔而不媚,不经意中引人注目,怪不得柳木风会动心。就连他的身体也起了异样,可惜如今他不是楚王,不然定要抓了这丫头……

马希崇赶紧打消念头,甚至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可惜如今不是楚王,这丫头又是柳木风带回来的,不是自己该得之人,更不敢心存不轨,只有想想罢了。

马希崇虽有如此想法,却死活都不露出一星半点,有色心没贼胆,就怕柳枫要了他的脑袋。

产生了鬼祟的念头,他很心虚,唯恐柳枫看穿,勉力定了定神,夸赞起了柳枫与天绍青如何相配,简直是天造地设,到底还是自己中意的好,公主的亲事,拒绝的好呀!

柳枫哪会不知他拍马屁?听了面无表情,猛然干掉一杯酒,起身说道:“羽林将军没事的话,陪李枫去看看马希萼吧?马将军刚刚不是说,他近几日吵吵闹闹的不安分,要见李枫,连天子也极为厌烦么?看来李枫要提前了去天子这一大忧患,免得天子劳心劳力。正好将军现在有空,随李枫走一趟,顺道看望下将军那久未见面的兄长,相信此行,马将军不会白跑!”

马希崇闻言脸色一变,要他见兄长?那简直是要他的命。

当初可是自己不怀好意,夺了兄长的王位,以致兄长沦落衡山,做了个小小的衡山王,后来也是自己没能保住楚国,又错信柳木风,引发楚国内讧。

这个时候,柳木风引南唐兵入境,使得边犒率军讨伐自己。

自己领兵,与马希萼的衡山军联手,一同拼死抵抗李唐兵马,到底被边犒杀了个片甲不留,走投无路之下,为了自保才投靠李璟。

可马希萼不一样,对自己怀恨在心,年纪老迈,又不肯对李璟俯首称臣,整日大骂李枫卑鄙无耻,后来听说连自己也一并辱骂。

南楚亡国大半年了,马希崇从未瞧一瞧被囚在京郊的马希萼,不敢想象兄长见了自己会是何等愤怒,他承认自己胆小怕事,没有兄长的胆量,所以他只能贪恋酒色,却不敢像兄长一样大开杀戒。

谁都有野心,马希崇知道,自己之所以能过一把楚王瘾,全赖柳木风从旁挑唆马希萼部众,协助自己。

自然他也明白,正因为自己胆子小,做不了大事,管不了国家,能力不如马希萼,所以柳木风才会背叛兄长,助自己夺得楚王之位,柳木风早知自己一准会将楚国搅的一塌糊涂。

果不其然,楚国在他手中,不过短短数月,连半年都不到,便被攻破。

一朝英明尽丧,畴日故国难回。

可马希崇打心眼里感谢李枫,他这一生,本就平平无奇,成不了大业,若没李枫,何以会坐一回楚王呢?他承认自己禁不住诱惑,更没胆量报复李枫,也不敢在李璟面前乱道李枫的是非,虽然他心里这样想过,可毕竟不敢做。

刚刚天绍青不在,他和柳枫一并入座,立刻谈起朝堂,不知不觉提到马希萼,为了不让李枫再嫉恨自己,处处讨好李枫也便罢了,他还将马希萼这三个月来的不老实举动,统统告知了李枫。

马希崇道,马希萼画了很多李枫画像,墙上也是,地面也是,把身子涂抹的乱糟糟,朝画像吐唾沫,还在人像上撒尿,口里骂骂咧咧,好不难听。

马希崇讲到一半,讲不下去。

马希崇不敢回望李枫,也不敢想象李枫会有何反应,然而李枫并未生气,只是执杯微笑,笑意深浅难测。

马希崇愣是摸不着头脑,直到天绍青进门,李枫才止住笑声,可没想到李枫会突然要探望马希萼,说实在的,马希崇当真是有些害怕,可莫敢抗命,唯有颤颤巍巍地起身。

天绍青也有些愕然,直起身子盯着柳枫。

柳枫似乎颇为欢畅,柔声道:“青儿,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一个时辰可好?我去去就来,如果……你觉得闷的话,不妨四处走走,稍后我带你回府。”

天绍青见他这般高兴,似有掌控一切的驽定,才放宽了心,冲他笑笑。

柳枫便与马希崇走出了孙楚酒楼,天绍青目送他们离去,兀自看着一桌菜愣住。

旁侧相隔不远,有一桌子,苏乔端端坐定,将这一切看在眼内,猛然挟起一杯酒灌入口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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