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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故识重逢意阑兴,四方齐聚当忠士 下

月光捣寒意,亮色渐稀,蓝少宝轻轻叩响了父亲的房门。

“少宝?”蓝鹰翔开门,见蓝少宝立在屋外,不由愣了,好似意识到他的来意,莫名欣喜,双手发颤,将蓝少宝拉入屋内,道:“快进来!”语气中,竟挟着无比的激动,关门时,还忍不住擦了擦眼角。

蓝少宝默默注视着他苍老的身影,心头发酸,猛然就地跪下,失声道:“爹,我错了……”

蓝鹰翔看出蓝少宝这举动的缘由,连忙伸手相扶,道:“起来!”

蓝少宝久跪在地,满面愧疚,没有起身,蓝鹰翔双手竟停在半空,内心有太多不忍和感怀,以至于忘了拉他。

蓝少宝仰着脸,望望他那深陷下去的眼睛,含泪诉说道:“多年来,我一直误会你种印花草害人,实不料爹是为了要查先主死因,想当年先主误饮毒酒,才遭贼毒害,爹为了培养相似的毒,以嫁祸之计诱敌现身,自伤了身体,导致如今憔悴沧桑,过早衰老……”

蓝鹰翔禁不住躬下身子,听蓝少宝说话,双眼出奇精亮,手颤颤抖抖地伸出,慢慢摩挲蓝少宝的脸颊。

此时,蓝少宝的行止及改变,令他无比欣慰。

他也很激动,手一直在发抖。

蓝少宝见父亲手皮起了皱,粗糙老态,连忙用力按住,说道:“爹苦心筹谋,想找出那施毒加害先主的人,那时候,我竟以为你疯了,更以此为耻,还糊涂地离开家,离开四方阁,天涯飘荡。曾经我以为那就是我的人生路。可没有料到,在最失落,最痛苦时,只有你才是我的亲人,爹仍然那么关心我,家依旧那般温暖,可以给我依靠……”

蓝少宝深深叩首,失声叫道:“少宝错了,爹!”满眼泪光,闪闪烁烁。

一时父子二人四目相对,竟都生出无限感慨。

多少年了,蓝少宝视蓝鹰翔为仇敌,不耻于他的做法,甚至离家出走。

蓝鹰翔顾念旧主,常年以旧衣裹体,现今早已破烂不堪。

他瞅着蓝少宝,那年轻的脸庞,俊逸潇洒的气度,直令他感到骄傲,还有什么比得到儿子体谅,更好呢?

蓝鹰翔忍不住流下泪,扶起蓝少宝道:“快起来,爹从来没怪过你,事实上,我的确因此害了很多无辜的人。”

话声未落,蓝少宝已无地自容,低下头道:“别说了,爹……”缓缓直起身子,盯着蓝鹰翔,竟无颜面对。

蓝鹰翔自嘲道:“凶手的确狡猾,先施毒,后用剑,想主公何其英明,竟也落得那般下场,只怪爹无能,不知道那是什么毒,二十多年,都没能配出同样的毒,也无法引起下毒人注意,还差点害死陆忼的儿子,幸好你救了他们。”

他摸摸蓝少宝肩膀,露出笑容道:“爹一生最欣慰的,便是我有一个好儿子,心地善良,胸怀坦荡,能容百人之过。”

“爹!”蓝少宝失声痛哭,被蓝鹰翔安抚,多年的恩怨,就此化解。

正逢三更,李宅里外一片寂静,灰朦朦的月色下,两道身影缓缓由街头现出,由远及近地来到李府外面,正是郑明飞与单紫英。

这时,柳枫才与天绍青走回,大门刚刚合上,霎时间,两人脚步如飞,把门环拉住。

李宅管家看了看,见二人是个生面,摆起脸,照直关门。

郑明飞性子烈,就要强闯,被单紫英按住。

她沉稳些,想起适才在沿途未见一人,这城巷未免太凄清,而这管家是唯一的希望。

单紫英便好言来问那管家,打探柳世龙的消息,略微说了相貌,管家意会,将她们往里请。

两人当下携手走了进去,一路前行,也没朝后望。

殊不知那管家在后掩了门,盯着她们发笑,原本步履蹒跚,突然异常轻快,一下赶上数步,一只手伸到腰间,掣出一柄明晃晃的匕首。

郑明飞暗暗觉得有股阴森之气,刚欲回身,管家一刀刺到身畔,劲风陡现,她一把推开单紫英,急退一步,避过刀锋,反手来了个斩劈,不料那管家身法利索,侧让开这一招。

郑明飞顿时一掌斩空,才拧转身子,管家又露出杀机,来到切近,连进七招。

他出招迅疾,总是抢进先机,欺得郑明飞占不了上风,不到十招,已升起一股凉意,怕是性命不保。

但她略一思索,又察觉出此中蹊跷,暗想道:这管家有心骗我来,必无好事,若不知蓝前辈等人下落,他为何这般做法?

她越想越心底发寒,同时一个念头升腾,又不甘被俘,想把这管家捉住,要么把单紫英带出,拧身缩开半尺,看准管家的空门,单掌拍出。

管家自然要躲,她看机会来临,赶忙拉过单紫英,冲向大门那边。

那管家身体腾空而起,很快提气追了过来,横挡在门口,面目阴鸷,甚为吓人。

郑明飞见他瞪着自己,心里发毛,只当管家要杀死自己,一时也没想管家为何单单仇视她?大抵是认为单紫英羸弱,而自己一直与他对着干。

正当郑明飞料不准形势的时候,管家瞧准一个空门,霍然挥刀搠向单紫英。

这一来教郑明飞猝不及防,就算还有什么疑虑,也消失殆尽。

单紫英不会武功,肯定避不开。

匆忙中,郑明飞手臂暴长,以雷霆之势点住管家的曲池穴,又往下滑了些许,到了内关,把他手腕的经脉封住。

管家的刀一下子脱手坠地,郑明飞虽然替单紫英拦了这招,可管家另一条手臂并未受制,单掌翻出,不偏不倚地打中单紫英肩膀,把单紫英震退丈余。

单紫英只觉肝胆剧烈,天旋地转一般,立不住脚。

管家趁势急扑上去,郑明飞怕单紫英有何闪失,唯有急拦住那人,大声道:“快走!”

单紫英瞅瞅郑明飞,连忙道:“那你小心!”自知不懂武功,也不想拖累于她,夺步就朝门口狂奔。

郑明飞望见,暗自焦急,怪这单紫英怎么变笨了,管家在门口,她还想从门口逃,不是送羊入虎口么?

那管家也十分机灵,反应机警,见单紫英过来,侧闪一步,来擒单紫英。

郑明飞飞也似的拦住管家,急喊道:“从另一边走!”

单紫英本就心慌意乱,所以乱走一气,听了郑明飞言语,眼前霍然清明,正要提起步子,一个黑衣人当空落定,拾掌就拍了过来,其黑布遮面,掩藏的杀气,逼人眉睫。

单紫英这回定了些心神,从旁侧滑出,又往李宅里面走。

郑明飞不知生死如何,唯有拦截那黑衣人,时而徒手来敌管家,为单紫英多争取些时间。

管家与黑衣人,相当于两个杀手,门口被堵得死严。

郑明飞欲追回单紫英,怎奈被这二人缠住,只好从墙头跃出,另谋对策。

岂料她到了外面,早已无路可退,四面涌出七八个蒙面黑衣人,那管家与黑衣人还不消停,紧追出来,喊了一句:“别让她跑了,事关机密,主人有令,所有人都不放过,只要从这里经过,一并格杀。”

黑衣人应声从命,齐齐围住郑明飞。

郑明飞现在还是纳闷呢,怎的到这陌生的地方,有人来杀自己?看这情形,显然是早有埋伏。

她只当自己大意,单紫英入了贼巢,怕是凶多吉少。

眼下这伙人大有来头,她要是能保住性命,当算万幸,只可惜了单紫英。早知这样,她绝不陪单紫英擅离四方阁,来寻柳世龙。

郑明飞稍有分神,对付敌众,已很吃力,四面密不透风也似,来人都非等闲之辈,她的飞云剑法,前两招只够抵挡一阵,片刻功夫,全身已经见血。

危急时刻,她夺过一人兵刃,施展飞云剑法第三招‘三振八方’,忽的挽了个剑诀,三道剑光,微一扫荡,居然散出成圈剑影,斜斜斩出,少说有十数人倒地,可见郑明飞这些日子,闲暇时,也少不得练剑了。

后方有人老早避到一旁,因而无事,见危难已过,又来打郑明飞。

郑明飞此时已有些力怯,不想再战下去,忍着剧痛,沿长街的另一头逃跑。

暗夜低沉,四处透着诡异,有一股森森冷气,她也是没有目的,辨别不了方向,哪里易于藏身,就往哪里躲。

那一头,单紫英也慌不择路,郑明飞虽然离去,但她身后一直有个人在追赶着她。

但这人脚步忽快忽慢,就好像要与单紫英捉迷藏似的。

或许他有所顾忌,怕被人发现行踪,所以不敢在李宅里太放肆?

单紫英自也顾不上这些,拼了命般往里逃,来到一处庭院,四面张望,前面是一堵墙,难有通途。

被赶得急了,她见院门偏角有一座假山,中间好似有个不小的空隙,连忙缩身钻了进去。

好在她身形小,可以容身。

那追赶的人也并没有来,在距假山不足丈余,蓝少宝与父亲分别,打此经过,才从院门处闪身而出,那人很警觉,竦身从高处逃窜。

蓝少宝听到急劲的风声,立在原地,向外探视,见四下空荡萧索,除了假山,别无藏身之地,渐渐将目光移到假山上。

这假山的空隙,此刻就在他的右方,向里伸展,他人在偏旁,有一定距离,自然是看不到的,也不知道躲在里面的人是单紫英。

但他看了一阵,忽然就走了过来。

单紫英听见脚步声,以为敌人未去,用手掩住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蓝少宝立在丈外,神情严肃,猛地探手在腰间挟起一柄小刀,飞掷过去。一下子刺穿一块山石,不偏不倚,正从单紫英眼前滑落,削下她一缕青丝。

单紫英差点惊呼,轻轻拍了拍心口,吁了口气,亏得她刚刚往后挪了点地方,不然这一刀打来,她必死无疑。

蓝少宝忽然轻功一展,落在假山口,单紫英吓了个肝胆俱裂,但因洞口被黑影堵死,她什么也望不到,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就在她无措之时,蓝少宝伸手拉她出来,厉声喝问道:“你是什么人?来此何干?”

淡淡的月光下,瞪时映出一张熟悉的面孔,单紫英听了声音,才知是蓝少宝,面色一喜,迎视他叫道:“蓝公子?”

蓝少宝也看清了单紫英,慌不跌地将她松开,道:“单姑娘?怎么是你?”

单紫英放松心情,冲蓝少宝笑了笑,一时不曾着意,被李宅管家击中的胸口,又隐隐作痛。

她呕出一口血,蓝少宝看在眼里,本欲扶她一把,但又把手缩回,恍然道:“来找世龙?”见她点头,又忍不住道:“刚才那人为何要杀你?你怎的到此?”

单紫英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原本是和郑姑娘一路打听你们的行迹来的,刚进了门,这里的管家就要杀我们,郑姑娘只好替我挡住他,可叹他有埋伏,有人在后追我,我逃不出去,便藏在这里。”

蓝少宝慨惜道:“幸好我没有休息,白日曾留意过这里可以藏身,不然……看来李家的事绝不一般,要尽快通知李记和少主才行,可能他们今夜就有行动。”也没告诉单紫英详情,瞅瞅单紫英道:“我先送你去找世龙,有他照顾你,我也放心,走吧!”

单紫英无有拒绝,又想起一事,将郑明飞遇险的事情简要说了,转而道:“那郑姑娘呢?会不会有危险?”

蓝少宝被问住,沉吟了一会儿道:“她有武艺在身,应付几个人——应该可以找机会脱身,不用忧虑,现在时间有限,弄不好李宅要出大事。”

单紫英听他如此分析,也觉有理。

两人走出数步,蓝少宝从怀里取出一粒药丸递给单紫英。

单紫英没反应过来,蓝少宝淡然笑道:“治伤的,算是我为刚才的鲁莽道歉,你吃了它,就不会那么难受,我自己配的药,只要你信得过我的医术!”

蓝少宝这一刻有别于从前,姿态洒脱,为人温和,更面带笑容,丝毫也看不出昔日的黯然神情,单紫英也不知发生何事,会让他突然想通一切,面对蓝少宝这番变化,一时间,还真有些不适,勉强笑了一笑,将药送入嘴里。

两人一前一后离去,未免发生意外,由单紫英走在前面,拐弯处,蓝少宝随口指路。

且说这短短时辰,天绍青早已与柳枫分开,各自回房,但她想起晚上这些事,始终睡不着,又提剑走出房门,在院中驻足。

柳枫挣扎痛苦的样子,教她放心不下,好愁地说道:“柳大哥,活的太辛苦啦!”正凝神思索,忽听一声尖叫入耳。

天绍青知道有大事发生,依声追寻,到了左边一处院落,正与一个身影不期而遇。

来人是个老态龙钟的老妪,手里一把剑寒光凛凛,使其有股不可侵犯的神气。

于老妪身后瞅去,天绍青惊讶地看到柳世龙斜倚着廊下一根柱子,衣袍被剑割裂,胸膛满是鲜血,生命几近危殆。

天绍青出现,他努力将最后一口气提上来,微弱地叫道:“青……姑娘,青……”

天绍青拔剑搭在那老妪肩头,厉声道:“你是哪里来的?为什么要杀他?说!不然休怪我剑下无情!”

“哈哈哈……”那人仰头狂笑,瞪着她道:“你输了,永远都输了,哈哈哈……”

那满是褶皱的面容,加上狰狞笑声,天绍青禁不住身躯一震,竟觉这老妪性情厉害无比,有些逼视自己,她的剑锋当下颤动了几下。

这时,柳世龙在那里急叫:“青姑娘,青姑娘……”似乎有话要讲,口齿不清,不断叫着这句。

天绍青正自犹豫,那老妪阴恻恻一笑,斜眼瞥了瞥柳世龙,朝她说道:“他就快死了,你还不去看看他有甚遗言?”

天绍青本就要过去,只是怕她暗害,另有居心,猛地并起两指,点那老妪穴道,老妪却从边侧斜擦而过,倒纵出去道:“你不看他,反来抓我?”

天绍青不打算就此放过她,长剑疾跟上前,说道:“他当然要看,你也要留下!”

“想的倒好!哼,就怕你没那能耐!”老妪似乎志不在此,也不想恋战,何况天绍青剑招锋锐,一时半会儿要擒,并不容易,惊动了这屋的其他人可就不好,她微一竦身,从斜里穿出,岂料被人截住去路。

那人正是蓝鹰翔,也是听到声音才赶来。

蓝鹰翔厌憎老妪举止猖狂,大声喝道:“哪里来的贼婆子捣乱?我蓝鹰翔二十多年不曾用过武功,曾经发誓不见先主之后,永不用武,如今也不知怎么样,姑且试一试!”说罢,已徒手来敌老妪。

老妪欺他手无兵刃,又疯言疯语,没把他放在眼里,怒道:“找死!”声音无比尖锐,有种高傲的神气,不似先前那般苍老。

天绍青听出这是真声,没有任何遮掩,突然朝那恶斗中的老妪喊话道:“端木静!”

老妪虽然没多做停留,跃上屋脊,但却愣了一下,蓝鹰翔知她要逃,大喝一声,也到了屋顶。

老妪被蓝鹰翔缠住,一时无法脱身,而柳世龙又奄奄一息,天绍青走过去,瞧出柳世龙嘴角嗫嚅,蹲在旁边道:“我知道你一定有话跟我说,说吧!”

柳世龙苦涩着点了点头,转问道:“少主……那块……玉呢?”

天绍青连忙从怀里取出那块残玉交给他,柳世龙摸着玉,嘴角边带起一抹淡淡地笑容,娓娓诉说道:“其实当年魏王之死传言很多,蓝前辈就以为有人下毒要害魏王,实则实之,虚则虚之,究竟到底如何,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是听我爹说的,有一个人可以证实魏王有没有中毒?”

“是谁?”天绍青听他说起李枫父亲之死,哪敢大意,凝聚了十二分心神,同时心也揪作一团,甚至于比谁都想早些知晓真相。

柳世龙轻轻叹了口气,道:“此人姓李名尤,当年跟在魏王身边,只有十五六岁大,事发后,就消失踪迹,因此才成为我们怀疑的对象,可惜以后再也找不到他!”

天绍青疑惑道:“可是……你们真的肯定魏王是中毒?那柳大哥说的剑气又是从哪里来的?”

柳世龙接话道:“其实我有一件事没有告诉少主……”

天绍青怔住,万万料不到此中还有内情,正呆间,只听柳世龙续道:“渭水河畔,农家小村无一生还,魏王是被人陷害的,失心疯,因此才被不知名的高手所擒,我爹带兵赶去救援,魏王先时在夜里得以逃脱,那晚也下着大雨,帮助了他,本来是该高兴的事,不料第二日清晨,在隔壁村发现他的尸首,他身上有道剑痕,还有……”正说着,却忽的住口,不再言语。

天绍青不知为何,正听得迷糊,急于了解下文,忙追问道:“那剑痕怎么了?”

柳世龙剧咳两声,又身子抖了抖,有些失狂道:“我爹与蓝前辈等人查了二十多年,未料凶手……哈哈……”忽然满是讥讽地轻笑起来,眼睛不住地在天绍青身上打转,颇有冷寒之意。

天绍青觉得瑟然,不知他怎有这般杀气,颇为敌视自家,就见柳世龙说道:“姑娘,你应该最清楚,那剑痕和我胸膛的一样吧,这剑气是出自华山的,我也不是被那老婆婆杀的,刚才有个人……可惜出剑太快,我没看清他的样貌。”

天绍青闻言立时呆住,身躯僵住,遥想那日在街头看到的小孩剑痕,已有些惊诧,当时便明白那剑气出自华山。

她虽有此怀疑,仍难相信她的亲人中有谁会做出这些事?华山人多,就连自己的父亲也是华山的人。

她不敢想,也不愿想这些,每当想起这些,就整晚做恶梦,每次都做同一个梦,还大汗淋漓,整晚难眠。

柳世龙说完,看着天绍青,眼神忽然带了些诡异,拼着最后一丝力气道:“青姑娘,我柳世龙一生最大的愿望,便是有朝一日能成为一名将才,如今看来希望已成空,我帮不了少主,但希望你可以帮他,告诉你这些秘密,你是唯一一个知道内情的,刚才那人要杀我也是因为这个,你要查清真相,不然它日少主……”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天绍青没想到柳世龙一番肺腑之言,仍是信任她的,恰才原来误会了他,不免有几分触动,刚要答应,柳世龙忽然直愣愣地盯着远处。

她转眼斜睨,正见到单紫英与蓝少宝并肩而来,两人不言不语,却很默契。

柳世龙茫茫然看呆了,待二人来到切近,单紫英已非常惊讶地把他扶起来。

顷刻之间,柳世龙性命危殆,蓝少宝也好生讶异,想及黄昏时,柳世龙还在李宅内蹦跶,向柳枫道着雄心壮志,怎料他与单紫英经过此处,会见到这番情状。

蓝少宝问他出了何事。

柳世龙并未回言,缓缓抬起一条手臂,蓝少宝知他有话要讲,用手捉住。

天绍青拿过玉,起身立在一旁,蓝少宝便蹲在旁侧,说道:“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柳世龙瞧见单紫英泪流不止,微微苦笑,反抓她的手,问蓝少宝道:“蓝公子还记得柳世龙的救命之恩么?”

蓝少宝何等聪明,当然明白柳世龙言外之意,是要取回这个恩惠,连忙道:“当然记得,你要我怎么还你?”

柳世龙忽将单紫英的手递给他,说道:“替我照顾紫英,她孤苦无依,我死了以后,最不放心的人就是她……”

“世龙,你……”单紫英自然有些意外,气他做这决定。

蓝少宝也不由惊愣住。

柳世龙看着他,哀叫道:“答应我,这里……我……最信任的人……只有你,也只有你……最合适,答应……我,答……应……我……”由于太过情急,几乎背过气。

单紫英急的手足无措,不断地用衣袖帮他揩拭鲜血,但效用甚微。眼看那点滴生命,只靠一点企盼活着,蓝少宝终于点头。

柳世龙便闭上眼睛,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单紫英一下子放声痛哭。

蓝少宝慢慢直起身子,心里非常难受,只当柳世龙临死时开了个玩笑,并不当真。

但柳世龙的心意,他是明白的,内心情绪复杂莫名,暗自呆立了一会儿,蓦然发现天绍青还未走,忙叫住道:“姑娘!”

天绍青似未听见他的话,低语道:“要出大事了,是端木静杀的人,杨漓一定和她有勾结!”

言说到此,她突然意识到这场变故的由来,原来刚才她一直在思索这件事,脸色一变道:“不行,我要去帮柳大哥!”说完,含悲瞅了瞅已死的柳世龙,匆匆去了。

“端木静?”蓝少宝若有所思,琢磨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少时,劝慰了单紫英一番,拉了她,也去了。

这是第二重院落,是李记叔父杨漓的住处,客人们大多住在第三重院落,所以蓝少宝引领单紫英到此,并不奇怪。

惟独柳枫住处比较特别,由李记叔父亲自安排,住在第四重院落。

众人并没有多想这是为什么,与天绍青分开后,柳枫难以入寐,一个人静静地独处在院中。

在这深更十分,柳世龙出事这间歇,他的居处比较幽静,事先还未察觉,待到那头嘈杂声响,他已无暇旁顾,四下瞥视,只觉周身阴森古怪。

他的面前有株大樟树,猛闻一阵风声充盈激荡,从四面飘来,他情知有异,竦身直上,足尖方一离开地面,十数个黑衣人梭出,齐齐在树下碰头,看着柳枫攀上香樟树,树粗叶茂,也看不清他藏身何处。

众人只见月影斑驳,樟叶婆娑起舞,密密匝匝,正疑惑柳枫如何躲藏,就见树上齐唰唰飞下不明物,把好些人咽喉割破,血口宛然,竟比刀刃还锋利。

这不明物发自树上,全是小小的叶子。

叶子杀人,可以当刀子来用么?显然不能——

可事实的确发生了,究竟杀人的是叶子,还是人?

人操纵叶子,气生形,从手中出来,可以有无穷的力量。

余下几个早早避开的,自然看出藏匿树上的人是高手,不由脊骨发颤。

他们警惕地瞅着香樟树,枝桠猛然乱抖,众人都朝上望,柳枫霍的落下。

几人连忙举手相迎,但见柳枫势头不对,情知难以躲过,接架两招,又快步退到一旁,有两人行动慢了些,被柳枫拍中天灵盖。

其余人惊恐,分散开来,围住柳枫,忽见柳枫将身凌空,以足踩中树干借力,猛地飞旋着上前,足尖夹起一人兵刃,身子倒翻,眨眼间落在地上,他稳定心神,接住那兵刃看了看,是把不好不坏的剑。

他那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其他人也不管他为何发笑,正看准个空门,飞速攻上来。

柳枫不慌不忙,另一条手臂还背在后面。

其他人看看与他距离不远,十数把剑挟裹罡风,进逼柳枫,直教他上下无路。

柳枫立在原地,忽然将剑铺展,一霎时剑影分流,随着他身躯倾斜,稳稳当当,向外蹿,柳枫腾起身子,离开垓心,众人的围击之地也成了一空,反而他轮了半圈出去,握剑的手一下子抖抖索索,气冲剑上,真气四散。

那原本在柳枫手里的剑登时碎了数截,被柳枫震断,星星点点,四面激射,断刃如针芒,不是打瞎那些人的双眼,便是眉心、喉结等要害被刺中,当下只听得一片哀呼之声。

就在这时,暗角传来喝彩声:“好好好,干净利落,柳枫,你好样的,难怪主人下这么大的排场,命我等来杀你!”斜眼看去,李记的二叔领人杀出,一挥手,无数人蜂拥着将这院落围堵。

柳枫理顺纷乱的鬓发,轻哼一声道:“不敢当,这几招不过是在下为他们特制,要杀我的人多的是,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也满脸轻藐,扫了杨漓等人一眼,淡淡道:“一起上吧!”

杨漓恼他瞧不起自己,按耐住性子,问道:“好大的口气,我问你,你师父是谁?你又出自何门何派?”

柳枫怎会让他揭穿,冷叱道:“你要以我的性命待客,有甚资格问我这话!”

杨漓摇头不置可否,冷笑道:“你现在住我李家,这里归我管!何况你一介晚辈,见了……”

话还未落,柳枫怒声道:“少跟我假惺惺,也别提辈分礼教,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不配相提。”

杨漓气的脸色铁青,想自个儿好歹上了年纪,被个小辈如此羞辱。

他正要杀了柳枫了账,旁侧院门又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有人高叫:“何况你并不是李家人,这里根本不属于你!”声音正是发自李记之口,也同样带来一批人,燃着火把,立刻将院落照的通亮。

杨漓一时怔住,愕然地盯着李记道:“你说什么?记儿!”

李记厌恶他的呼唤,扬起细剑,大声道:“别叫我记儿,我听够了,这么久以来,你怎么欺压秋梦,以为我不知么?”

杨漓原本料不到李记这么快与他翻脸,但想及柳枫在场,登时明了,语重心长道:“你别听信他人挑唆,不错,咱们李家本就姓杨,你也该知道,你爹改了姓,他是不是骗你说你祖父忘不了以前的故友,才给二叔取得杨姓啊?事实上,我们本来就姓杨,我是你亲二叔!”

李记若不是进过密室,知晓父亲李忠唐的事情,真可能因他这几句话而改变初衷,暗忖:他竟然全都洞悉,连我们早先所谈都一清二楚,到底怎生回事?

但自己姓杨,也是刚刚得知,杨漓怎的消息如此灵通?

李记不由起疑,当时谈话时,房间里只有那么几个人,会否有人通风报信?

李记虽则心里惊讶,却不敢让杨漓看出,忙一转剑锋,遥指他道:“你不是我二叔,根本就是假冒杨漓,我早就知道,不必再装!”

杨漓急的跺脚,声辩道:“二叔不是装,我才是真的杨漓,不错,曾经的确有人冒名顶替我,进过咱们李家,他还杀死了大哥大嫂,不过记儿不用担心,二叔已经把他杀了,待这次杀掉柳枫一干人,完成主人交给我的最后一桩任务,二叔便报了主人当年的救命之恩,以后咱们叔侄一同经营李家。”

李记抖了抖剑刃,厉声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就是杨漓?”

“你要证据?那你看这个够不够?”杨漓目中突然亮出异彩,手抚脸颊揭去人皮,火光映照下,众人不由唏嘘,那脸确实毁的不成人样,几乎全都烂了。

李记怔住,就连柳枫也觉骇然。

杨漓偏偏无所谓地笑了,也许早料到众人会是这般反应,那不稳的腰身颤了两颤,朝李记道:“当年你爹一定告诉过你,二叔曾因顽皮好动,被毒物咬伤了脸,后来失踪了几个月,是不是?”

他说的皆是事实,李记沉默良久,不得不点头,杨漓欣慰地唤了声‘记儿’,要与李记摒弃前嫌,也好似两人从未有真正的隔阂。

李记茫然抬头,瞧着这个身份多变,却仍是自己二叔的人,竟觉那般陌生,这一刻,到底是信也不信?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谁又能说得清呢?

杨漓小时候被毒物所伤,又跑出家门,几个月后,安然无恙地回来,原来从那时起,一切都有预谋,真正的杨漓已被换了身份,那他在外面一定吃了不少苦。

李记思潮翻涌,虽这么想着,却又有几分疑惑,譬如杨漓为何要如此处心积虑地杀柳枫?背后的主人是谁?

李记的心情复杂难鸣,可有一点非常明白,既然没了父仇,那便谨记父亲遗愿,怎会任人杀了柳枫?

想至此,李记瞧了瞧杨漓,收了剑,慨惜道:“二叔,这些年我误会你了!”

杨漓也似乎很欣喜他能谅解自己,宽容地走近李记,说道:“不碍事,两叔侄嘛,本来就没有深仇大恨!”

看看两人相距不足几步,方秋梦厉喝一声,从旁奔出,拽住李记衣袖道:“李记,你别相信他,他想利用你杀死柳公子,幕后那些人都不怀好意,他也有预谋的!”

正说着,破空弹出声响,划破黑夜,方秋梦立刻倒在李记怀里,身子瘫软下去,她的背上中了一镖,谁也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李记震惊,急忙接住方秋梦。

镖上有毒,李记封住她几处穴道,可为时已晚。

那毒性甚为厉害,方秋梦嘴角毒血溢流不断,与他目光相对,带着一丝凄怜的惨笑,道:“不要难过,相公,我对不起你,那天看见二叔的脸后,就中了他的毒,其实白天你们在房里谈话,我全听到了,杨漓他胁逼我,我不是怕死,相公,你相信我,我把这些告诉他,是想多活几天,我多不想离开你呀……”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艰难地抬手,想摸摸李记,还没等李记捉住,便永远闭上了眼睛。

李记大声痛哭。

李记的从人看不过眼,喊了一句:“李大哥,不能放过姓杨的,是他从中捣鬼!”余下的人也纷纷响应。

哄闹声中,李记霍然直视杨漓,冷厉的眼神,似要杀人一般,直令杨漓一颤,下意识后退一步道:“记儿,你冷静点……”

李记提起剑,逼向杨漓道:“把秋梦还给我,把她还给我……”

他大叫间,半空落下个人,说道:“那么多嘴的人,临死还在背叛你,死了就算啦,你有甚好哭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前日晚上,窜入杨漓屋里的老人,也是刚刚现身的老妪。

李记爱妻至深,方秋梦做的错事,根本抵不过丧妻之痛,也怜惜方秋梦可怜,闻言恼了,火速蹿前数步,难过道:“为什么要害她?她已经中毒了,为什么还不放过她?”

老妪冷哼道:“最讨厌像你这样的人,反正今晚谁也不能活着离开此地,她早死,岂非免受折磨?”

李记大怒:“岂有此理!”

老妪见李记扑来,转朝杨漓喝道:“杨漓,还不动手!”

这话一落,斜上空传出异响,这老妪抖了抖身子,提气跃上一处屋顶,众人不解何意,以为她要逃跑,但她并没有走,众人不禁感到一股诡异的气息弥漫笼罩,原来她在那处拖了一截丝线,抖抖索索,将之放长。

眨眼,就听天绍青在远处疾呼:“柳大哥,小心上面呐!”

天绍青正从那个屋宇下方疾奔来此,瞧得清清楚楚,夜空飞来一人,由那丝线牵着,随意收缩伸展,可放大数倍,到了那人跟侧,如绑了他的四角似的,全身外罩一层铁衣,只是那双臂做的奇大,犹如苍鹰展翼,铁衣上还连着根根铁器,既细又小,且密密麻麻,由粗到细,如铁锥一般。

那人全身都是铁器,头上又戴有铁盔,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柳枫根 本难进其身,眼见他要俘获的目标是自己,唯有急退数步,闪开半身,沿地一个倒翻,纵了出去。

他才稳身立定,那鹰人随后疾跟,情急中,天绍青掷来一把剑。

柳枫用手接住,以剑撑地,掠上高空,剑锋折转,向下劈出一道剑气,撞上鹰人,只听得铮铮两声,空中溅起了火星。

鹰人满身利器,纵使被撞飞七八根铁器,也无明显损伤,宛如鹰被拔下一根羽毛,奈他不何。

不做停歇,老妪在那一头操纵坚韧的丝线,鹰人提气又朝柳枫进逼,一霎时到了跟前。

柳枫以真气灌满剑身,格开鹰人,借机落于屋顶,想去打那老妪,可老妪眼尖,又蹿向一旁,柳枫刚踩着瓦片,鹰人展开双翅追了过来,又将柳枫逼回地面。

鹰人见他落下,自己也跟着落下,似乎就逮住柳枫是目标。

他全身被铁器套牢,毫无破绽,一时间,很难找到死穴,柳枫唯有时而虚攻几招,暗思对策,把天绍青急的手足无措,就怕有个闪失,架起轻功,去打那老妪,那老妪把线一扔,鹰人没了老妪协助,自身也有一定实力,只是笨拙了些,随柳枫落在上。

柳枫被他进逼,总不能以肉身相碰,但这一次偏偏没有急于避让,就等着鹰人来到切近,准备施个诱敌之计,但这无疑太冒险。

就这千钧一发之时,斜刺里猛然扑来一人,从后抱住鹰人,柳枫逮住机会,拾掌打在剑柄,结果那剑受力,横着向前冲击,剑尖正好刺中鹰人眉心,重重的倒地声激起一片尘土,只见抱住鹰人的,是蓝鹰翔。

鹰人虽死,蓝鹰翔也被铁器贯穿,当场毙命。

疾步赶来的蓝少宝,看见这情形,疾扑过去,抱住蓝鹰翔的身子,他怎料才与父亲握手言和,就出了这状况。

单紫英慢慢蹲下来,说道:“蓝前辈做了想的事,蓝公子,他走的很安心!”也揉着眼睛。

众人不禁感到一阵难过,李记的人由于气愤,与杨漓的人打个不可开交,猛听几声轰响,柳枫等人才回过神。

只见那老妪在旁冷冷狂笑,接着是杨漓指着他们,道:“这里早已经埋好了硝石,一触即燃,主人有令,誓要杀死你们,一个不留,怪就怪柳枫连累了你们。”

众人听了,好些人慌慌往出逃,只有李记的人有队伍,立在那里规劝李记,李记却叫他们走。

这间歇,天绍青上前两步,目射冷光,盯住那老妪道:“我知道你是端木静,为何要这般做,柳大哥何处得罪你了,姑娘又是受何人驱使?”

老妪不言,揭去面上人皮,果然映现出端木静的脸容,柳枫见状恼怒,竦身欲擒端木静,两人打了数个回合。

彼时,硝石已被设法引燃,在各处激起荜拨声,端木静虚晃一招,匆匆从院墙飞离。

杨漓被扔弃,不由急道:“静仙子,还有老夫呢!”刚要逃,被李记拦住。

李记满腔怒恨,杨漓无法,又与李记斗在一处,两人穿墙绕壁,于熊熊火光中相斗,李记像是拼了命,细剑发挥了惊天动地的奇妙,杨漓浑身被划出数道血痕,身子不稳,从屋顶跌落,藏身大火。

火势汹涌,越来越猛,柳枫与蓝少宝对望一眼,相互道了句:“小心!”便预备离开李宅。

临走时,李记默默抱起方秋梦,跪在院中无有知觉,众人不由失惊,猛听轰一声,天绍青连忙道:“李公子,人死不能复生,如今李宅已毁,你跟我们走吧!”

李记浑然没有听到,抱着死去的方秋梦,喃喃低语,柳枫心里一沉,还是带着一点希望道:“李记,不要做傻事,快走吧,来不及了!”

李记凄然一笑,摸着方秋梦的脸颊,平静地道:“我不走,你们走吧!”接着,就见他抱着方秋梦,纵起丈许高下,慢慢向深宅大院走了,再也没有出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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