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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五鸣夜向天度境宇,攒眉多少有无时

征得对方准许,李清尘遂一步踏入,赵琦琦便在身后掩门,许是心绪萦绕,教她侧首觑了李清尘数眼,闭门也用时良久,目光亦多显飘忽。

李清尘进屋也不言语,低首揣着那支玉屏笛,不知是意兴把玩,还是徘徊难测,灯影昏黄中,他静静地等待着。

忽而闻得门掩,李清尘忙正容作揖道:“姑娘可是姓赵,名琦琦?”

赵琦琦转身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李清尘不与赵琦琦对视,却从腰间解下一幅卷轴,赵琦琦这才发现他携有旁物,一时还道那是李清尘日间为自己所绘的那幅画,顿时羞惭不已。

毕竟与对方不识,且她是个尚未出阁的姑娘,怎能坦然迎接一个陌生男子送画,难免不知所措。

她侧头垂目,有些语无伦次道:“你……寒梅轩子是吧?这是做什么?”

李清尘见她慌张,才知自己确实唐突了些,急忙道:“赵姑娘,你不要怕,在下此来绝无恶意,姑娘请再细看此画!”

赵琦琦无法直视,两颊更是绯红了,躲开两步,低声道:“我……不要看,你没事的话,还请便吧!”言下之意,便是下逐客令了。

李清尘不料得这一举动吓坏了对方,闻言更慌了,疾步赶上赵琦琦,试图将卷轴移她目下,教她亲睹,赵琦琦便左躲右闪,最后索性以袖掩面,羞怒道:“快走,快走!”

李清尘解释道:“在下情非得已,真的有要事相告,这画……姑娘就观一眼,可好么?”

赵琦琦慢慢将袖移开一线,李清尘便朝她点首,以示安心,卷轴在手,缓缓展开,赵琦琦仔细观来,才觉与自己所想迥然大异,此物分明是旧作,其上沾有岁月遗留的痕迹,少说也有十数年之久。

她放下心神,就着画正视,只见画中一妇人盈盈独立,其鬓如乌云,畔插钗钿,侧身回首,微微含笑,回眸间端丽可见,跃然于纸上,除去年岁略长自己,显出一份成熟风韵,形貌与己竟极为相似,活似同一模子刻印,赵琦琦一时看的呆了。

李清尘延视她的神容,见已投入其中,适时问道:“姑娘可认得此画中妇人?”

话声才落,忽见赵琦琦流着泪水,失声道:“娘!”伸手将画揽入手中,李清尘便知趣地松开卷轴。

赵琦琦观画问道:“你怎会有我娘的画像?”

李清尘看了看那画,遥望深处,也失神地道:“这是你哥哥的遗物!”

赵琦琦闻之,面容更见诧异,惊而抬首,道:“我哥哥,你认识他?他在哪里?”

李清尘避过她的目光,嗫嗫嚅嚅道:“他——”面色犹豫,不知如何告知,半响才以低沉的声音回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他现今身在何方!”

赵琦琦喃喃咀嚼他的话意,惊讶道:“遗物?你是说我哥哥……”心头刹那涌起一股悲痛之情。

李清尘也不看她,只顾垂首说道:“他救过我,但是生是死,我不能确定……”似有许多话要一吐为快,却又犹豫。

赵琦琦看出他犹豫,不意强人所难,又极想探知真相,遂试问道:“你来找我——”

李清尘仍不回视,先前的神气顿时不见了,低望笛身,认真道:“完成他未了的心愿!”

赵琦琦立刻明白了他的来意,便在屋内踱走,一会儿望画,一会儿痴语,连呼自己的父母兄长,从小失去亲人的她,陡然闻知亲人罹难,免不得焦虑不已,时而失控低泣。

李清尘听在耳内,极度不安,他自是知晓,带来这样的噩耗,任是谁人,也难以承受,故而白日他实在也不知道怎样告诉她为好,左右琢磨不出很好的办法。

冒昧跟着人家姑娘,久而久之,也非上策,人家姑娘心生误会不说,他自己也极其尴尬,深思过后,干脆挑明了直说,当下娓娓道:“昔年与令兄是在西域相遇,我们主仆七载患难之交……”说至此处,苦笑道:“说是主仆,莫不如说是兄弟,他与令尊逃至西域边境,被我的大军绑缚营中,一问之下,才得知来龙去脉。令尊于秦州的大名,我也早有耳闻,便留他们在帐下为将,令兄则助我一道主事,多少次我们同进同出,荣辱与共!”

赵琦琦听他话外之言,似乎他亦曾统领一方,担任主帅之职,遂惊讶地打量李清尘,想问什么,又不便开口。

李清尘偶见她盯着自己,淡淡笑道:“关于此中种种,在下不便逐一道出,日后如有需要,会说与姑娘听的。”

赵琦琦领会,努力止住悲泣。

李清尘遂道:“今年开春发生了一件意外,令兄为救我脱险,自己身负数箭,奄奄一息中,敌人又大举杀来,而我们孤立无援。他说要做清白躯,死也要死的光荣,他死了没有关系,而我是数万人的希望,轻易不可以就死。于是他将坐骑让于我冲开血路逃脱,他带伤迎击敌军。分别的时候,我听见他冲杀的痛呼声。待我引来援兵,敌兵已散,横陈的遍野死尸,我一个个地找,却找不到他的尸首,派人去敌营打探,他们说弃尸了,我又去找,找了几天几夜,士兵们也累了,有人传言可能被野狼叼走了!”

李清尘面现凄怆之色,忍不住横执玉屏笛,在嘴边吹了一阵,赵琦琦听之,曲声哀哀,依然是那首佛曲,路上跟踪自己,他便吹奏,这次他将曲调吹的好生凄凉。

片刻后,李清尘又恢复了平静,继续道:“我回到中原,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听姑娘的下落,幸好皇天不负有心人,目今终于被我找到……”

赵琦琦料他肯定久不在中原,才有此言,看他沉吟后,终于说出往事,便道:“琦琦与哥哥自小失散,那一年琦琦十一岁,而哥哥业已成年。恰值石晋开运三年,我记得正好是隆冬天气,晋军兵败于契丹,当晋帝石重贵投降的消息传入秦州后,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寒冬,契丹忽遣使者,持书前往秦州劝降,当时镇守秦州的是武雄军节度使何健。何健不愿归附外族,父亲赵玭又是其部下司户参军,便领会何健之意,仗剑斩杀来使,终致契丹恼羞成怒,遂遣附近投降的兵马,围困秦州……”

赵琦琦顿了一顿,走至几案,手捻灯泪,也不觉烫手,滚烫的灯泪一滴滴淌入指尖,她心底几近磨灭的记忆又被唤醒。

她低低道:“后来武雄军走投无路,何健便投靠了蜀地的孟知祥,以致秦州数郡尽归蜀国。何健却不得重用,蜀国权臣都说他面降心不降,待其羽翼丰满,它日必将反叛蜀主。不久后,蜀主降旨升我爹赵玭为武雄军的观察判官。何健暗生疑心,恰逢他的妻子与人私通,被我爹无意撞见,何健听信其妻挑拨,认定我爹心向蜀主,早晚叛他,便在一次酒宴上,意图毒杀我爹。亏得我爹得到几个衷心侍卫庇佑,带伤逃走,此后我们一家四口就开始了逃难生涯。”

她目望远方,那逃亡的一幕幕如在眼前闪现,痴声道:“沿途不断被士兵搜捕,有的士兵顾念我爹昔日眷顾之恩,不意加害,便放我们离去。因此我们几番得以死里逃生。最后那次,何健夫妇相继派出了精壮的侍卫,人如潮水般涌来,我爹与哥哥满身是血,为了护我和母亲生还,拼死引开敌人。琦琦随母亲一路逃跑,逃啊逃,口也干了,腿也酸了,走也走不动了,敌人不再追来。待我停步望向后方,爹与哥哥早已不知去向!”

赵琦琦忽然双手遮面,失声痛哭,悲诉道:“还以为他们死了,我抱着娘,不停地哭,不停地哭,他们却再也没有回来。”

李清尘见她如此模样,亦生伤感之情,想起了自己怀抱父母尸首的情景,几有肝肠寸断的感觉,赵琦琦未发觉的是,此刻他的目光中忽然涌出一种汹汹火焰,极为可怖,但他极力稳定心绪,瞬间便将火气压下,沉声转问道 :“不知不觉你们逃出了秦州城,也不知道吧?”

赵琦琦颔首应是,拭了满腮的泪水,悲戚道:“逃的匆忙,我们不曾带有旁物,又值炎暑之日,我娘的创口几经迸裂,身体越发虚弱,延医调治,又身无分文。我与娘不识草药,勉强寻来药草包扎,反而令娘中毒更深,最后……娘的伤口也臭了,我越来越害怕,好像整个世界就要剩下我一个人了,而我又要去哪里呢?”

赵琦琦喘了一口气,勉力使自己不要过于悲伤,续道:“别无他法,我与娘继续前行,相携而漫无目的。娘昏昏沉沉,醒来便言她要多活一日,将我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可是她找啊找,找不到,她没有力气了。由于连年征战,荒郊村野,难见人烟,偶见得人影流动,我娘又不熟识对方,说要找个可靠的人家,才会将我托付,可走着走着,她站不起来了,直到师父的出现……”

李清尘接话道:“是谭峭?令堂虽得谭峭相救,却身子羸弱,自知命不久矣,临去之前,写了一封信送去秦州。”

赵琦琦愕然道:“我娘曾经写过信回去?我不知道!”说罢,惊讶地注视李清尘。

李清尘又移目闪开,瞻视旁处道:“写信于何健之妻,令她看在往日一场姐妹的情分,若得悉令尊消息,望不计前嫌,如实将姑娘流落中原一事告知,并特意叮咛,姑娘实被谭峭收为门下,故此清尘才得以知晓姑娘归处。”躬身朝赵琦琦揖礼。

赵琦琦叹息道:“姨娘还留着那封信么?”

李清尘点点头道:“承蒙令尊指点,令兄离世后,清尘前去寻她。据她所言,她将信私藏,本有意烧毁,终究难忘令堂与她姊妹情深,又为错手害死令堂之事懊悔。也幸亏她尚有良知,谭峭又在中原赫赫有名,不然此番要寻姑娘,恐怕不易。”

两人相继低叹,罢了,赵琦琦起身,李清尘又走去桌边坐定。

两人半响默然,待李清尘转望赵琦琦,就见她正垂目思索往事,陡然问道:“赵姑娘,你有没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

赵琦琦一愣,想不出来。

李清尘见此,痛快地道:“我可以帮你做三件事!”语气顿了顷刻,想了一想,又郑重道:“或者六件,或者十件!”

赵琦琦向来独立,极少相烦与人,便摇了摇头道:“目今暂时没有,都是些小事情,琦琦能够自己解决的,就不麻烦了。如果以后有需要,我……会开口的!”

李清尘也一愣,发现这个姑娘很实在,这般好的机会,如果她有所求,即使是自己那四招剑法,他也必定倾囊相授,何况他原本打算舍身报答,却不想赵琦琦什么也不求取,这无疑给了他极大好感。

他略一回首,赵琦琦已经盯着手中剑发愣,其剑形制古朴,剑鞘顶端形似新月,通体隐隐泛着紫色的光芒。赵琦琦将剑拔出,李清尘观其上方,剑身的左端隐隐挂有一道缺口,瞬即明白该是剑主与人恶斗,被震裂的迹象,指着那剑问道:“这把剑……”

赵琦琦黯然道:“裂了口子,我问了许多铸剑师,都修不到原样!”

李清尘道:“能给我看看吗?”

赵琦琦将剑递出,李清尘手拭剑面,似在探试剑的锋锐程度。

他神情专注,赵琦琦也没在意,像是忆及某事似的,喃喃道:“那晚被简文的通天简震击之后,月影剑就出现了残缺。据说神兵门的独孤掌门得李太尉之命,前往濠州打造兵器,本来我想拜托李太尉,请独孤掌门帮我看一看的,谁知道……”

李清尘闻言顿住身形,探询道:“李太尉?南唐的李枫?”

赵琦琦见他这般反应,惊异地道:“你认识他?”

李清尘仓促一笑,摇摇头道:“不认识,听说过!”说至此处,忽又问道:“你有个义兄,叫李记是不是? ”

赵琦琦惊怪道:“你如何知道?”遂又想到他既为哥哥还恩而来,又怎会不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呢?

李清尘淡然答道:“我说过,要为你做三件事情,自然让我的属下打听姑娘的一切,否则不是徒劳无功,有负令兄所托么?”

赵琦琦回想着自己离去濠州城的那一刻,与李记各自受命,分开行事,如今也传来消息,言称燕千崇无事, 一惊道:“莫非李记大哥还未安全回到濠州?”

李清尘沉吟少顷,面色凝重道:“经我的属下打探,我已获悉他们失手被擒,就被关在浍河一带的船舰上,究竟是哪艘船,我还没有把握,姑娘暂且在此休息一晚,明日我派人再探!”

赵琦琦忙道:“我也去!”

李清尘洒然道:“同去,同去,但愿我不虚此行,不辱使命!”

赵琦琦眼观四方,作难道:“那以后我们该怎么相处呢?”

李清尘也早有准备,头也不抬地道:“或者我们结为兄妹,也不错,或者就像现在——做个朋友!”

赵琦琦并未答话,算是默许,屋里静了少刻,一个站在门旁思索,一个坐在灯下,就着烛光谛观那口月影剑 ,用手柔顺地抚摸缺口,若有所思。

赵琦琦望着门扉,心口愀然,一时发生诸多不祥的事情,令她难以从中解脱,然自小的孤独令她学会了隐忍,适才她已经在客人面前暴露太多悲伤,此时唯有背视客人,对门而泣,忽而低声嘟哝道:“李太尉没有寻找李记大哥的下落么?”

李清尘未料她这般问话,随口道:“据我属下得来的消息,似乎未曾见到这种迹象!”

赵琦琦默然,与他一同低视地面,不再说话。

李清尘料得赵琦琦不开心,淡淡一笑道:“他一定是不知道李记被缚的事情,像他那样的,为驱除外贼疲于奔命,我了解那种感受,有时——疏忽一件事很正常,不该因此怪罪他,如果我是他,可能也一样无暇顾及!”

赵琦琦想着他与李枫素不相识,此话却有帮衬之嫌,奇怪道:“你为什么帮李太尉说话?”

李清尘老实道:“我没有帮他说话,只是说出事实!”长吐口气,又道:“目前而言,他不是我的敌人,我没有必要说假话!”说罢将剑置于案上,撩衣起身,笑笑道:“姑娘珍视此剑,是要此剑恢复原状么?”

赵琦琦抹了一把眼泪,转身不假思索道:“是啊,可惜很多人都劝我另换一口剑!”目光垂落,又面露沮丧之色。

李清尘瞧在眼中,道:“我倒是有口剑削铁如泥,可以送给你!”说着,拿起玉屏笛看了又看。

就在他要转动笛身的时候,赵琦琦忽然道:“不用了!”

李清尘被这话惊住,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目,开始了第二次与赵琦琦正视,先前他们目光投射,不是此避,就是彼闪,也只有在李清尘入门一刻,才直面正视赵琦琦。

此刻李清尘看着赵琦琦,一再强调道:“我敢保证,不比你的月影剑逊色,送你的,你不要有顾虑,我不会要回的。”言讫,暗暗道:“可是天玄剑呢,与九玄剑并驾齐驱的宝剑!”

赵琦琦频频摇首道:“我喜欢月影剑,因为它,我用惯了,就像我的朋友,坏了不是它的错,是我保护不好,舍不得扔掉!”

李清尘无可奈何,本是一番好意,虽然擅自送出天玄剑,意味着他要承担不可预知的后果,可在做这个决定之时,他还是希望能够尽量弥补赵梓祁。

赵梓祁,他默念着这个名字,拿过月影剑,四下看了两眼,瞥见不远处轩窗在侧,快步走到窗前,将窗牗推开,两指入口,打了个长长的呼哨,朝无边的黑夜叫道:“金甲士!”

俄而一人从窗口跃进,一身白衣,腰悬长剑,是一个白衣剑士。

那白衣剑士目不斜视,朝李清尘拱手道:“少主人有何吩咐?”

李清尘也不多言,将月影剑递过去,使其可以窥得缺口,直接道:“有办法将它修好吗?”

金甲士侧目掠视,颔首道:“不劳少主人挂心,金甲一定找来最好的铸剑师,使此剑完好如初!”接剑便又从轩窗跃下。

李清尘掩上窗牗,回头道:“目下只需静待,我料不出一夜,金甲士便可完成任务,他常年奔于此地,各方面都很熟络。”

赵琦琦手指窗外,嘟嘴道:“怎么你一叫,他就上来了,难不成他在下面等着?”

李清尘饶有意味道:“不止是金甲士,我的白衣剑士们,此时都守在客栈四周!”

赵琦琦感激他的相助,心中却无来由有气,刁侃道:“你很张扬啊,怎么你可以睡在客房,而你的属下还要在外面苦站呢?”

李清尘挑眉,觉得大是有趣,一笑置之。

赵琦琦猛然扭头,直视过来,他才又将目光垂下。

赵琦琦立在丈外,嗫嚅一会儿道:“你——能不能把白天那幅画还给我?或者把画撕了!”

李清尘剧咳一声,来回拈步道:“这个——不行,那画不在我身上!”

赵琦琦不信道:“不可能!”又抢快蹿到李清尘身侧,伸手讨要道:“快还我!”

李清尘为难地转身道:“的确不在我这里嘛,我出去那会儿,将画送人了!”

赵琦琦惊道:“送人?”

李清尘走去窗前,又将轩窗打开,疾指下方道:“喏,送给他们了!”

赵琦琦轻步挨过去,触目即见长街一角映入眼帘,在客栈两旁,隐有团团光影,梳织于各个角落。这间歇工夫,闻得推窗之声,各处暗角齐齐现出人影,赵琦琦就窗细瞩,发现都是些白衣剑士,与金甲士一般装束。

李清尘与他们目光对接一会,转朝赵琦琦道:“不出三日,他们将每人得到一份姑娘的画像,每个人都将姑娘的样子刻在脑海里。日后姑娘行走江湖,倘若遇到阻碍,只要报出白衣剑士和我的名号,便会少些梗阻,也会即刻有人搭救。今夜有了姑娘的画像,他们办起事来也方便。”

两人一齐倚窗站立,赵琦琦见此场面呆住,结舌道:“你特意安排他们在此,是夜里——有事——发生?”

李清尘不正面作答,回之一笑道:“不要紧张,我是个随意的人,你可以对我也随便,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转而吹了吹笛,那些白衣剑士立刻散去。

赵琦琦受宠若惊,半响回不过神,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这个——不用这么隆重!”

李清尘仍顾虑道:“总之,你还是小心一些!”

赵琦琦见他注定街巷,似乎在搜寻什么,又说的极其严肃,不似玩笑,疑惑道:“你担心有人会对我不利?”

李清尘警惕道:“他们随时都会赶来,也许在你睡着的时候出现,也许——意料不到的时候,现在有我的人守在四周,会安全一点!”

赵琦琦吃惊道:“他们是谁?”

李清尘释疑道:“我来找你,武雄军节度使何健想必也闻到风声,因为令尊依然在世的消息传至蜀国,蜀主一旦降罪,于何健而言,后果将会不堪设想,而且未免令尊再遭劫难,我已替令尊写得诉状一封,托人呈给蜀主了。”

赵琦琦悟道:“此事当真?我爹……在哪里?”

李清尘思虑一番,答道:“令尊与我一起回到中原,我们分头打探姑娘的下落,今日我已命人知会令尊,相信令尊不久即来与姑娘会合!”

赵琦琦心头悲怆顿减,心情也随之好转几分,激动之下,连呼数声‘爹爹’。

李清尘眼光只在街上打转,较为平静地道:“离开秦州,沿途就有不少人跟踪,我的属下拦击了一部分,但是我想,应该还有后续人马会跟上来。”

赵琦琦知他指的是何健人马,忿然道:“七年了,何健,未想他还是要杀我?”这才发觉李清尘全是一片好意,内心感动,迎视他道:“谢谢你,大哥哥!”

李清尘一愣道:“应该的,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这是他们的第三次对视,他很不安地侧头避开。

数年后,当赵琦琦再次提起这件事的时候,都会玩味地取笑:“你啊,第一次见面,我们站在一起,每当我看你的时候,你就总是不看我,后来呢,就像个呆子!”说着,被自己的话惹笑。

李清尘通常都笑的很勉强,眼里生出一种沉重的光辉,回应道:“因为有人说,八岁以后,我的眼睛会杀人,就是我的师父也这么说!”

赵琦琦来了兴致道:“你的师父?哪一个?”

李清尘道:“净心师父,那个老和尚!”

赵琦琦恍然大悟,将手贴在脸颊,出神地望着他道:“我想听一听那个故事。”

李清尘避而不谈道:“啊,累了!”当赵琦琦再三追问,他会认真地端视她道:“你是第一个敢正视我眼神的女孩子!”

赵琦琦笑道:“可是我看到你的时候,你的眼神很温和!”

李清尘再不言说,只是呆呆地注视她。

漏下二鼓,风寒夜冷,仙颠楼的食客也渐渐散光,仅有时钟钰独坐一隅,自斟自饮,满斟一觥下肚后,她颜貌红泽,已有些醺醺然,待再执酒壶,里面已空,她索性将之丢开,酒壶顿时倾翻,沿酒桌连滚,骨碌骨碌,摔在地上跌个粉碎。

时钟钰摇摇晃晃地起身,醉眼延视身周,森寒的夜风从门口吹入,砭人肌骨,她却胸口如火灼,热不可耐,便立于廊下,任凭冷风袭入脊骨。

结账的当口,她对店家打个哈哈道:“啊,那位哥哥说了,我的酒钱,他一律代付,我们去客房找他吧!”

她叩开李征房门,李征正欲入寝,钟离焉正在为其收拾床铺,时钟钰引着店家入内,讨要酒钱,主仆二人也没多话,李征便让钟离焉付给店家。

店家拿钱离去,时钟钰却不肯走,暗瞅那主仆二人,眼生狡黠,猛地推搡开钟离焉,抢在李征前头,卧于床榻,连衣入衾,口里直叫:“唉哟,还是躺在床上舒服啊!”张眸斜视,连向钟离焉道谢。

钟离焉与李征面面相觑,好言道:“小兄弟,你怎么能睡在这里呢?这是给我家公子准备的。”

主仆并肩伫立床边,怔怔望着时钟钰,时钟钰好不厌烦,朝李征叫道:“哎呀,哥哥,客房都满了,我是个小叫花,好久都没有睡过这般宽敞的床了,你说感谢我今日出手相救,请我吃请我喝,那么不介意把床让给我吧?”摇头晃脑地对视李征,俨然一副理所应当之态。

李征咳了两声道:“可是你睡床,我睡哪儿呢?”

原来钟离焉为照顾李征方便,只要了一间房。

时钟钰不假思索道:“哥哥有心成全,小钰儿感激不尽,那就麻烦哥哥睡地上喽?”

钟离焉愕然,坚决推拒道:“不行,绝对不行,公子身体不好,地上太凉。”

时钟钰张口打一个哈欠,赖皮道:“我啊,睡惯了地上,今晚看见床呢,就下不去了,嘿嘿,辛苦哥哥了,明天小钰儿定然将功补过!”

钟离焉咕哝道:“不惹出事来,已是积德了!”还要再言,被李征挡住。

李征素来心态平和,也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不予计较,便摆手道:“算了,算了,就依小兄弟吧,我们俩睡地上!”

钟离焉毕竟已至中年,虽有不满,也不能与年轻后辈一般见识,问店家再要一床锦衾铺地,和衣与李征躺倒。

时钟钰见已得逞,暗暗窃喜,又佯作不识趣道:“你们不要气恼,那个李清尘,我越看他越觉得古怪,指不定明里一手,暗里一手,我们三人守在一处,总能对付他嘛!”盘思着若有人暗杀李征,破门而入时,必先直刺床上目标,她想的是以此可保李征周全。

李征苦笑道:“那我可要多谢你了,钰儿!”最后的称呼意味深长。

时钟钰以为他窥出什么,慌忙糊弄一句,遮掩过去,呼噜入眠。

星光满天,熠熠流烂,盖射四野,大地如被洒上银霜,在这寒秋的夜里,令人肌骨发寒。

才入睡一个时辰,赵琦琦便听到外间街巷吵杂,随即掀开纱帐,惊而聆听,阵阵打杀声清晰可闻,她立刻披衣,上着青织绢衫儿,下穿白纱长裙,蹑足奔至窗前,挑启窗牗窥之,果真看见街上数名白衣剑士与一帮黑衣刀手斗作一团。

赵琦琦不做犹豫,翩然越出,发带在夜空飞舞,丝丝长发也被风吹散些许,犹自翻卷不绝,长裙四角蓬开,与风擦出猎猎疾响,整个是临空飘逸,轻柔尽展,轻纱的半隐半透之间,玲珑的曲线微露,朦胧中,长裙如桨荡漾,在空中划开美丽的弧线。

赵琦琦落地后,另一人也由客栈偏旁奔出,直冲入阵,白衣起飞,衣袂飘举的间歇,散出一弧流辉,李清尘两袖翻卷,风浪鼓鼓入袖,他一步纵掠,腾空跃落,如同从天而降,眨眼落在了赵琦琦一侧。

周身的厮杀如风划过,李清尘目光急转,四面冷视一番,入眼即是他一手*出来的白衣剑士相继中刀,红血从一血槽中滚出。

赵琦琦见之,惊呼道:“武雄军!”遂逮住两个黑衣刀手,徒手血拼。

李清尘放眼远望,遥见黑压压一片,黑影少说也有上百号人,嘶嚎声震耳欲聋,吓得行人俱无,每家都紧闭门户。

他们每人手执一柄墨黑重刀,俱是直背曲刃,背厚足有食指来长,锯齿型的刃口,刀面俱附凹槽,一旦刺中人身,鲜血即从凹槽流淌,因放血而得名,故称血槽。

赵琦琦幼时常住秦州,知晓何健率领的武雄军擅此刀术,当下始信李清尘此前所言不虚。

李清尘矫首昂视黑衣刀手们,冷冷道:“未料你们来的这样快!”

其中一个黑衣人目光锐利,猛地越众而出,观其气度,应是首领,只听他道:“既然寒梅轩子已经知道了,便请交出赵玭之女,凡事好商量!”声如洪钟,有力拔千斤之效,须眉如戟,交白隐然其上,形貌雄伟至极。

李清尘直视他,默不开言,赵琦琦忽从一旁连步出列,傲然道:“不用劳烦别人了,赵玭之女赵琦琦……就是我,有什么,一概冲我来,不要枉杀不相干的人!”

那黑衣首领延视她一眼,及笑道:“好,有种!”又瞥视赵琦琦上上下下,不觉手捻髭须,自语道:“没想 到都长这么大了!一去七年,岁月不饶人呐!你以前可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赵琦琦似是认得那人,呼道:“姬叔叔,这番您亲自迎接侄儿,可劳师动众了!”

姬首领听出她话中的讽意,哈哈长笑道:“好侄儿,真会说话!”

旁边打斗不止,人影接二连三被砍伤,刀剑交错,带起血花飞溅,赵琦琦看在眼里,说道:“侄儿可笑不出 !”

姬首领不急不躁道:“无妨,无妨,待叔叔擒住李清尘,送你们一道去往西天,你就可以与他们做伴了!”

赵琦琦怒道:“此事与李清尘有何关系?”

姬首领皮笑肉不笑,指着李清尘道:“他知道的太多!”

赵琦琦怒不可遏,断喝道:“姬冥!你个老匹夫,以大欺小,要不要脸?”

猛见李清尘掀开人众,走出一步,接话道:“何止是不要脸,他根本没有脸,私会何健妻室,有何面目立足于武雄军……”话如飞锥,直刺心脏,一时惊传四下。

姬冥知道李清尘不怀好意,气得须眉倒竖,举掌飞扑过去,欲将其拍死,怒喝道:“你——该死!”

李清尘拽着赵琦琦,节节后退,两名白衣剑士从侧蹿出,试图横身截住姬冥去势,皆被姬冥掌中的巨大风劲迫开。

李清尘心知不妙,朝外冷喝道:“你们全都撤退!”

白衣剑士们好似与李清尘交情甚厚,闻言竟无一人撤后,他们俱都等着李清尘施展雷霆一击,李清尘身怀绝招,历来鲜有人及,可此时激烈对峙,仍见不着李清尘绝地反击,只是接连躲避姬冥的掌风。

谁也不曾估算那真实情况,李清尘白日为李征去除旧疾,丧失大量真气,又被李清衣击中,虽不致性命有碍,却也将他打得不轻。

他此刻与一个普通的剑客并无多大分别,李清尘凝神苦想,怎样灌注全身的力量,集中到一点,突破极限。

他最有自信的就是毅力,从小练剑,就是那股强大的毅力,教他永不停歇,潜在的力量,不可预知。

就在他凝聚功力期间,白衣剑士们时而被拍中,时而被削落头颅,不断有人倒地,赵琦琦已不知何时挣脱开了他的手掌,自去与人搏斗。

最后,仅剩金银铜铁四个甲士护着李清尘,他们得李清尘亲传剑术,剑法远高于寻常的白衣剑士,然而以寡敌众,难免吃力,也是负伤累累。

久不见李清尘发出重力,四甲士已经隐约料到原因,虽然默不吭声,心底却同时一沉。

混乱中,李清尘忽被一个黑衣人砍中,白衣在背上迸出一道裂缝,鲜血渗出,李清尘忍痛挺立,侧步闪开后,玉屏笛指天而啸:“长风、赤叶、伦侯,你们的死,成就了天玄,成就了清尘,愿都上极乐世界,佛祖保佑你们 ,我们李家没有懦夫!”言罢,一口剑芒从玉屏笛中飞弹而出,本是软绵之物藏在笛管内,忽的绷直,长近三尺。

原来他那笛身粗如儿臂,平常不用笛时,管里藏剑,随时攻击敌人,若是吹笛,便可稍按剑柄处的机括,剑身则可盘缩至剑柄内,成团状弹入衣袖,谁能想到天玄剑会是软质?

以气抖平剑刃,李清尘闪电般冲驰,人剑合一,叫道:“疾风扫叶!”

一股强大的暗波从他剑上荡开,果然如疾风扫荡秋叶,面前拦路的人影皆被剑幕绊倒,看不清那一剑的招式变化,姬冥的手指更被连根削断,黑刀坠地,再也无力抓握。

他知道自己避不开那一剑,本来是要送命,别无他法,他选择了牺牲右手指,从此闻名天下的姬式刀法就要绝迹江湖了,除非他以左手练刀,而他左手的灵敏度,远不及右手。

姬冥叫了声:“撤!”

所有的黑衣刀手瞬间退个精光。

李清尘冷目瞪视黑夜,展开轻功,欲要疾步追击,赵琦琦在后将其叫住:“他们要杀的人是我,连累你受伤,真不好意思!”

李清尘木无表情,冷视前方道:“你不懂,他们不光是要杀你,还要杀保卫清衣的所有人!”

赵琦琦更不懂了,追出两步道:“清衣是谁?”

李清尘没有回话,直冲向前,不能解释,也不想解释,飞纵疾驰的刹那,心里闪过那个古老的念头:“清衣,清净,哥哥永远在你们身边,不管你们做了什么,哥哥都会将敌人为你们一一杀尽!”

曾经有那样一个姑娘,肌肤胜雪� �面如观音,却嬉笑着震毙姬冥爱子,只因为姬冥的爱子在秦州街上驰马飞奔,奔驰的速度,使李清衣兴奋异常。

后来等到真相大白,众人才知她是个傻子。

李清尘追到一处暗巷,只见姬冥引领几个黑衣人,奔入一间废屋,余下的数个黑衣人做了鸟兽散。

李清尘蹑步奔过去,傍住门扉窥听,只听里面传来一句:“笨蛋,抓那个丫头干什么,要抓就抓老的!”

姬冥颤颤巍巍道:“赵玭被李清尘藏着,姬冥寻思,擒住那丫头,他自然现身!”

不明声音长叹道:“你也辛苦了!”想了一想,转话道:“既然那个女孩儿不容易对付,我们分开行事,去诱那个男孩儿!”

姬冥翻着眼珠,面露不解道:“男孩儿?姬冥不知主公所指何人?”

那声音骂道:“笨蛋,赵梓祁没有死!”

姬冥惊颤不已,低叹道:“他可真是命大!”沉吟一会,颇有不忿,陡然问道:“主公可知他人在何处?”

那人负手而立,沉声道:“萧然居!”

李清尘闻言失惊,恐怕暴露行藏,也不敢在外逗留太久,免得被那‘主公’发觉,遂带伤离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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