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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章 黥面难识深锁意,残魂过境睹谣言

窗外月色溶溶,星光稀落,今夜的光芒显得格外清冷,照不到无嗔的脸。

独处于黑暗之中,天地间的一切仿佛与他隔了一个尘世,遥远难测,看似近在咫尺,却无法触摸。

无嗔的双眼也蒙上了一层重重的污垢,是血的记忆,还是苍凉的寂寞?

他的瞳孔已经虚空,心也已冰冷,白日热闹的客栈,这时却如坟地,处处遍布死亡,是那样的冷寂。

这灾祸是因谁而起,因何而生?

作为一个曾经冷酷的杀手,眼中究竟有无眼泪?

这些死者都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都没有!

假如非要说错,那就是所有人都不该来到这里!

他呢?又做错了什么?他意外的闯入,无端带给诸人死亡。

到底他还是个人,有感情的人。

所以无嗔并没有把这个地方当做坟场,他从门扉处探出头来,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回观廊上,好似眼前横陈的不是死尸,而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好像这些人都在自己身旁熟睡。

他既不恐惧,也不惊讶,目光冷漠空洞,木然地望着。

以前他的家也曾是一处坟地,无论是长安的,还是潭州的。那布满鲜血的屋子,一张张熟悉的笑脸,转眼变成一颗颗清晰的人头。奔跑的声音中,转瞬夹杂出凄厉的叫声,有父亲的、母亲的、养父的、养母的、叔叔姨婶的,还有义兄仆俾的,最后竟然还有他自己。

那时候白家也有一间室厅像这么宽敞,他养父白瑥好客,家里隔三差五便高朋满坐,而他每次都以白家独子的身份招待贵客。客人们离去时,总会向他们招手说,白囧卿,白公子,谢谢你们的酒。

每天仆婢们为他拉开屋门,笑着整衣穿戴,也总是满面春风地欢迎他说,公子,今天去书房,还是练功?

“先去书房,再练功!”

现在只觉得那种生活离自己好遥远,竟觉不出那个满脸冁然的白衣公子就是自己。那时他从来不缺朋友,午夜梦回虽然隐藏着种种苦闷,为亲生父母而忧伤,但从来不知道真正的寂寞是什么滋味,毕竟他的生活还是温暖的。

如今他知道了,知道了以后,人生不再有欢乐,而真正的寂寞是找不着角落的,就如真正的痛苦说不出口一般。

目望客栈四角,死亡瞬间笼罩了他,无嗔屏息凝神,将眼帘阖了少顷,忽然睁开,却眼前空无一物,不再有客栈,而是一颗颗的人头,猛见他自己正在疯狂地扒寻,突然他望见了李朝。

这个梦将无嗔击醒,整颗心立时提了上来,他转身面向窗牗,双臂撑地,使了个轻功,可窗牗像是与他玩笑似的,仍然有段距离。

他心里清楚,是自己的力气不行了,但那扇窗牗依然如他的生命和希望,教他即便要耗尽最后一丝气力,也要爬过去看一看。

他将半截腿直立,立刻比正常人矮了一截,从旁观瞻,就像一个人正在匍匐跪地,可他却不是跪,是真的在走,或者也不叫走,而是挪移。

所幸的是,他虽然无足,腿也失去了一部分,但没有彻底麻木,还有灵活的热血,还可以支撑。

他沿地匍行,左腿先缓缓地移动,右腿再慢慢地跟上去,姿势怪异而奇特,时而他会跌到,然后再爬起来。

终于,他蹒跚地爬上窗户,用仅有的少半许腿虚虚地支住身体,双手扒上窗棂,遥遥向外张望,整个动作看起来是那样艰难。

他却似已习惯了,很快就调整气息,今时今日,还能够活在这里,一步步可不都是他走出来的?

窗外寒风呼啸而入,吹在他身上,只觉透骨的凉,客栈外尚有一大片空地,无嗔看到星星点点的火光在远方闪耀。

他知道那些人打着灯笼,举着火把,都已经渐渐远去了,他该相信他们吗?还是不能相信?

陡然间,他用力按住窗棂一角,身形顷刻离地而起,轻飘飘地从窗口跃出。

夜风吹起他的衣衫激烈摆舞,与飞扬的衣角擦出阵阵疾响,他双臂在空中张开,做出御风驰骤的姿态,平静地朝下方飞落。

同一时刻,一个人从门口快步走入,并以极快的速度抢至窗前,一双手也适时地从后伸出,似乎是试图去拉无嗔,不料扑了一空,并未及时拉住。

待到无嗔感觉出身后逼过一股冷凉劲风时,已然晚了,他没有看见那个人,因为他已经落到了窗外的地上,而他实际上也未想到客栈还会另有旁人。

那人正是陈抟。

别人都走了,只有陈抟未走,可无嗔未曾发觉,而陈抟隐在暗处,将无嗔注视了许久。

陈抟上楼时,还看了一看走道里有无活口,这是老先生的习惯,到了一定年纪,孤独了一世,就不希望别人孤独。

待老先生验查完毕,无嗔偏偏从其手心溜出去了。

陈抟的脚步极轻,当然如老先生那样的高手,也不是寻常人可以察觉到的,而无嗔恰才也太过专注了。

无嗔才一落地,就朝前方爬去,冷静地爬行,匍行两下,又按住地面,借力飞腾,或丈许,或半途折落,如若力气凝聚够多,则一次能够飞出三丈甚至四丈,或者回到从前,连续两三个腾转也有可能。

毅力是足够大的,而无嗔赖以生存的也是这股毅力,否则早在许多年前,他就死在潭州了,哪里还能撑到现在?

远处传来马蹄声,是简凌儿单人单骑折回了,他按辔徐行片刻,目光在无嗔身上落了一瞬,猛地侧身下鞍,驻马观望。

无论是谁,只要还有感情,看到无嗔那番走动,都不会好受,简凌儿心里泛起一股难受之情,说不出的百味杂陈。

远离空地,无嗔的身体触及一片荒丛,上面稀稀落落,附有几株矮枝。无嗔停了下来,侧倒在地,翻开左手看了看掌心,似乎是想折下几许矮枝,奋力劈了过去。

他太需要拐杖了,任谁都清楚,那般走着,对于事情的帮助,是遥不可及。

矮枝要么太细,要么生的过高,简凌儿看见无嗔几番在树上起落,概是找不出趁手的,终于走过去,将自己肩背的一对丁字拐递给无嗔。

丁字拐粗细适中,长短正合无嗔抓在手中,当拐杖来使。

有了物什辅助,无嗔顿时方便多了,以拐撑地,端端直立起来,也是好久不曾这样站立,竟教他兴起些许激动,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乍见丁字拐如此趁手,又是简凌儿的武器,他也有些不好意思,盛情难却道:“谢谢!”简单的话,却足以表达他心中的感激。

简凌儿不在意这些,只盯紧他,轻声问道:“你想去找李朝?”

无嗔避开简凌儿的直视,强调道:“不是找,是……”

简凌儿目不转瞬地看着他,截住道:“救她?”

无嗔默然,低垂眼帘不言。

这时,陈抟从客栈外走过来,无嗔用余光瞥见,赶忙向一旁闪避,极是警觉。

简凌儿看在眼内,从容一指陈抟,引荐道:“这是家师!”才将无嗔慌乱的神情稳住。

这也不能怪他,如今这步田地,这个世界上,还让他相信谁?

他已经没有了朋友亲人,内心深处,恐怕只有她,才能让他的心得到平静,还有意外施恩的简凌儿,对于简凌儿,他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

可天涯咫尺,让他无法迈出心底的那一步。

陈抟掠视无嗔几眼,以目征询简凌儿道:“这是你说的那个朋友?”

简凌儿不迟疑地应道:“是的,师父!求您帮他看看身子,还能否医好?他受的伤很重!”

陈抟也看出来了,点点头道:“扶回客栈那边吧,安静点!”

师徒二人就要上前搭住无嗔肩膀,不料无嗔急向旁侧一避,二人扑空。

简凌儿双手伸在半空,盯着无嗔,见他躲避自己,吃惊道:“你——没有把我当朋友?”

无嗔持拐朝外走开一步,身躯颤颤抖抖的,极不稳当,但还是摆出惯有的冷漠,道:“我不喜欢朋友!”

世上又有谁不喜欢朋友?十个人里边,只怕找不出几个,难道无嗔很特别吗?

他的确特别,因为他总喜欢与人保持距离,避的远远的。

简凌儿见状,反而笑了,脱口道:“你一直觉得我救你,是另有目的,是在利用你?”

无嗔知道他在激将自己,却刻意回避道:“不管怎么样,我不喜欢朋友!”

简凌儿凝视着他,缓下语声道:“我起先救你,在我意料之外,也确实是为了周室皇子,皇子荣要与关河家族和平相处,我是简家的人,自然也希望双方能够相安无事。可无嗔你不同,你给我的感觉很不同,我觉得我这辈子也很难再像这样,真诚地跟一个朋友说话。”紧紧盯住无嗔,又接着道:“无嗔,你就是我简凌儿的朋友,我答应过帮你去找她,而且她也是我的好朋友,除非你不信任我!”

无嗔闻之,心肠再也硬不起来,结舌道:“我不是不信——”

简凌儿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明白,让你一个人留下来,也实在是难为你了,这种情况,你总是抵抗不过心里面的担心!”

语气顿了顿,他面色一变,转而说道:“我之所以又回到这里,不是没有用心找,而是我骑着师父的快马下山,并未在沿途看到任何去往朝天楼的踪迹。”

无嗔一惊,嗫嚅了一阵,道:“那么你是说?”

简凌儿心领神会,未正面应答,却道:“你这样子出来,不顾随时会发生的危险,是不是觉得自己连累了她,而那个人也许因为你的离去,会在一怒之下杀了李朝,不再留情?”

无嗔显然被说中了,半响无言以对。

简凌儿轻叹一声,道:“实话说,我刚才也很担心,但我转念又一想,这件事可能你我估算错了……”

无嗔一怔,问道:“错了?你是指……”

简凌儿转望无嗔,一字一顿道:“我们低估了那个人,也低估了李朝,目下有你在这里,李朝就算被捉住了,也不会有危险!但如果你送羊入虎口,那就难以预料了!”

无嗔没有说话,简凌儿又道:“何况李朝的武功如何,你应该有信心啊!连我也未必是她的对手呢,若非这样,前两次,那个人不就可以对她下手了么?显然他是心存忌惮!”

无嗔闻言情绪稍微稳定下来,低首片刻道:“我恰才疏忽了,口气太硬,对不起!”

简凌儿微笑道:“不怪你,你是因为过于急切了,才会那样子,我又怎会因此怪自己的朋友呢?”

陈抟在旁也不插言,就观着他们的一言一行,对这个徒弟,是越发满意,不住地捋须点首。

无嗔想了一想,忽然道:“可是那人筹备了这几日,今天晚上动用了这么多人,显然是有备而来,情况也许就和前两个晚上有所不同了,他也可以不再忌惮!”说到这里,急急忙忙向一侧而去。

简凌儿又横身挡住他,道:“你不用太担心,我们也有这么多人,一起出去找,总是有希望的!”又安抚住无嗔,瞟了陈抟一眼,转回目说道:“先让我师父帮你看一看伤势,我再去找!”说罢,扶着无嗔坐倒,陈抟便以手为之搭脉。

无嗔抬眼见简凌儿准备离去,想起一事,急忙将他喊住,欲将兵器递还,简凌儿摇摇头道:“不用,你留着防身!”

顷刻,陈抟便开始把内功导入无嗔体内,二人静坐,遂不再言语。

简凌儿盯住无嗔,看他已然闭目,笑道:“我永远都不是你,无法真正体会你心里的急切!”言讫,又喃喃道:“是啊,我永远都不是你,永远都不是!”一边朝远处山脉走去,一边深想。

忽然间,他觉得自己并不了解她,而他所看到的也只是她的一面而已,另外一面也仅仅是他的臆想,或许她根本就不是他想的那般脆弱,也并不需要他的保护,就像他看不透无嗔一样。

无嗔,你可比我想象中坚强多了!简凌儿望着夜空,如是自语着!

李征等人并不知道无嗔的存在,柴荣倒是略知一二,偏是无法告知李征,概因简凌儿曾言,无嗔身份不明,有待查证,况且无嗔似乎不愿见人,希望可以尊重无嗔的意愿。

故而柴荣叫回李征,重返龙脊山,也仅是以‘李双白’复生为由,并言自己差简凌儿在其手下救出一人,言那‘李双白’形迹可疑,而此‘李双白’每晚与李朝往来,若发现所押之人不见,定会怀疑李朝,生出不好的事情。

李征这才急急火火地赶回来,正寻李朝,忽见简凌儿从后走近,便疾步迎上,避过众人耳目,将简凌儿叫到偏旁无人处,问道:“凌儿兄弟,你救出的那个朋友在哪里?我想见他一面!”

简凌儿暗吃一惊,正不知如何作答,李征忽然笑道:“哦,也没有别的事,目今漫山遍野地搜寻,太过盲目,兴许已打草惊蛇,让对方逃了,而皇子荣捉住的人,也问不出什么,都是一帮听命行事的,言称受命于祝氏双雄来此杀人,只说是客栈的人一个不留。祝氏双雄到底为何如此,方才忘了这茬,让那狡猾的狐狸溜了。”

简凌儿接话道:“也不怪少公子,那会儿都怪凌儿未如实说出李朝失踪之事,此乃凌儿疏忽!”

李征避过那话不谈,紧问道:“这才想问一问你那个朋友,那自称‘李双白’的人藏在何处?恰才我见你直奔山下,还以为有好消息!”原来他看出简凌儿很为难。

简凌儿心下放松,缓缓吁口气,抱拳道:“实不是凌儿有心不让少公子见他,而是我那个朋友受过些伤害,面貌极难辨认,他怕惊吓大家,心里也有点自卑,所以……”望着李征,欲言又止。

二人同行须臾,忽而一同停步,李征闻之立刻明白,摆手道:“既是如此,那我也不好再去打扰他!没有关系的,我与钟离叔叔他们再找找!”言罢,自顾走离。

简凌儿恐李征多想,连忙追上两步,与他并肩而行,道:“不瞒少公子,适才我已问过我那个朋友了,不过没有用,他终日被关在一处偏远的茅屋内,那茅屋又生的荒僻,四处村烟稀少,少有人家。那‘李双白’只是隔段时辰去送些吃的,至于出门后去往哪里,我的朋友也不知道,他说那‘李双白’每次用话语刺激他,听口气,多有歹意,不太像‘李双白’!”

其实无嗔寡言少语,并未告诉他这些,都是他的猜想,他想也八九不离十了。

李征凝眉沉吟,也同意道:“我也不信一个人残疾多年,还能够完好如初!”

简凌儿见机道:“他看准了少公子明智睿达,定会看穿他的谎言,而他也知道自己复活并健全的理由很荒诞,骗不了很多人!”

李征不免仰望孤月,强调道:“尤其是心中无所牵挂,清醒的正常人!”

简凌儿愕然道:“少公子言外之意,是李朝不够清醒?”

李征无可否认地承认,冷静了一会儿,叮嘱道:“不要告诉别人!”语气虽淡,目光却慑人。

简凌儿拱手允诺,又问道:“可是少公子,那‘李双白’能夜诱李朝,想必也已得知内中情况,否则不敢冒险,也不会轻易得逞,可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李征将头侧过少许,朝他低声道:“也不要宣扬出去。”

简凌儿点首称是,目睹李征远去的身影,不觉陡生感慨,在这件事上,李征显然比较信任他,这使得他略有意外。

可他什么也没有说,难道李征已经从当中窥出什么了吗?

他正凝神思索,李征又折身回来,见他低目发愣,拍了拍他的肩头,促狭道:“想什么呢?还不帮忙找人?”

简凌儿被迫回神,加入寻人的队伍,然左思右想,总也想不通,不由走到李征跟前,悄声道:“少公子,我真没想到你会将这个秘密告诉我!”

李征叹道:“如今纵是想瞒,也快要瞒不住了,况且若不是你极早察觉此事蹊跷,也不知会闯出什么样的祸来,很感谢你没有将李朝的事当众明言。”

简凌儿愣住,忽听李征又道:“不要想得太多,你可知道,在你们简家父子三人身上,我看见了什么?”

简凌儿更愣,不知所措道:“什么?”此刻他的心情已不可形容,这个外表沉静的李公子,眼神锐利如刀,看着不动声色,但一眼望穿的本领令他那般惊异,他简直快无所适从了。

李征目视不远处的简御与简文,回视简凌儿,仍是一如既往地冷静,说道:“希望!你带给他们的希望,你处事很谨慎,皇子荣能有你这样得力的帮手……”叹叹气,不再多言地走开。

简凌儿急于辩解,跟上道:“诶,少公子,我不是……”

李征止步,斜身侧视简凌儿,及时将手一摆道:“不要多说了!”

简凌儿却抢前说道:“我不是为了自己!”

盯看李征的眼睛,他又认真道:“真的!其实根本不用我说,少公子也早已知道,若简家出事,得不到原谅,几大家族,便更要说少公子没有仁德之心,如此一来,他们就很容易受人蛊惑挑拨。我是为了我们整个关河,不再有战争……”

他握着李征的手,说完后面的话:“不再有冲突,杀戮……我们可以开开心心的过日子。皇子荣曾经答应过我,可以还我们关河一个宁静,不让那些家族大动干戈,所有的是非,都交由少公子一人处理,绝不多加干涉!”

李征猛然双目直射过来,使简凌儿心中一栗,可李征眼眸清亮无比,看不出丝毫的戾气,简凌儿实在不知李征在想什么。

李征与他互视半响,突然低低地道:“以后再说吧!”

简凌儿被慑住,不由垂首道是。

李征叹息一声道:“凡事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回看他一眼,面上浮起个如沐春风般的笑容,道:“不过你是个……好兄弟!往后小心一些!”

简凌儿生平头一回发觉自己不会说话了,眼见李征走远,他的一只手仍半伸于空,只能将一句话留在喉间:“少公子,我——”

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柴荣不该是众人期待的明主么?那么李公子,你所指为何呢?

不,他不会看错的,师父也不会看错的!简凌儿便是这样,一面疾走,一面告诫自己。

一行人正分散着在山中寻找,忽然有人赶来密报柴荣,荆山出现械斗,正是朱友贞与朱友善两厢人马大战,斗得不可开交。

柴荣不作久留,只得与李征告别。

李征朝柴荣由衷道:“太保有心了!”送出一段距离,便恢复以往镇定的神色,继续与四大护卫一齐寻人。

据说,当夜下山后,柴荣便派人为朱友贞送去粮草,扬言濠州一战虽未报捷,但也挫了唐兵锐气,见其遣部将燕千崇征得大批船舰,与*对峙,也算是将功折罪,功不可没,是故修书一封,送入京里,建议皇帝封官赏银,以示嘉奖,望其应付*再接再厉。

朱友贞大喜,他本已至穷途,故讨得银两,竟不给部下一分一毫,以致军心思变。

那朱友善翌日辰时便发来文书,声称燕千崇乃自己徒儿,借船之事,是受了自己命令,与朱友贞毫不相干。

柴荣见书,仅以轻描淡写的言词回称,盖是燕千崇自己陈述,现今这倒是怎生回事,究竟是谁遣派燕千崇借得船舰,望他们兄弟如实调查后呈报,再有虚言,必定严加惩处。

此事引起轩然大波,乃是后话,暂且不提。

再说李朝一连追了约莫数里,也不知从龙脊山拐到了哪座山头,前方是何地界,她一概不识,不知不觉便被‘李双白’引入了一片密林。

‘李双白’仍不敛步,李朝索性身躯一弹,离地三丈,仅是轻巧一跃,便跃过‘李双白’,截住他的去路,身法利落至极。

两人相望片时,‘李双白’一愣,心口略有一丝凛然,却没开言。

李朝并不好惹,将剑横在身前,不再是痴痴傻傻的模样,反而有几分生气,怒目道:“还要到哪里去?”观其嗔责更多。

‘李双白’不答,只管将身侧开,留给李朝一副漠然的神态,不理不睬,更佯作气怒。

奇的是,李朝见此反应,反倒一喜,连步疾行过去,注视对方道:“子君,你好了,太好了!”连将‘李双白’上下打量,好似她才发现‘李双白’健全一般。

敢情从前的相处,‘李双白’的健全,她一概视若无睹?还是她根本没将那事当做真实?

那她初与‘李双白’相逢,看见他健全的双腿,将之看做什么?

谁可以解释?

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李朝生了怪病后,平日所做的梦里,李双白从来都是健全的,但又有思想和理念告诉她,李双白死了,腿并没有全好。但怪病掺夹的时候,她就不正常了,一会儿看见正常的‘李双白’,她不会觉得奇怪,一会儿又会想到无腿的李双白。

两相混杂,搅乱了李朝思绪。

时钟钰好不容易赶到这里,就看到李朝与‘李双白’这样互望着,她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寻到他们,而时钟钰也知道,这两人方才不管走得多快,一定不曾施展轻功,否则她也未必能够寻出他们的踪迹。而她则是一个人漫无目的,走到龙吟湖畔,窥出几分足印端倪,根据意识判断,自己上山一寻,或许有所发现,不想竟被料中。

只是她非常不解,他在等什么?

与李征分头寻人后,时钟钰并未料到事情如此顺利,她竟可以这般轻松就找到了李朝。

‘李双白’自是惊愣,神情冷漠地盯着李朝,见其已然失魂,遂戏谑地笑了一笑,也不知是自嘲,还是笑李朝。

他想他大概是知道李朝想甚了,看来有时不动不语,才是正确的。

这人一笑倾城,正如曾经那个完好的人儿复活了,立刻教李朝失神,一刹那间,她真的看见了子君,那梦里的李双白也总是这副样子,是以她真如身在梦境,真真切切追上了他的脚步,此刻,他们终于完全切合了。

她不住口地道:“我竟然赶上你了,赶上来了!每次我都以为好难的,哈哈……”说完,大笑起来,神态癫狂。

忽听一人厉声道:“他是假的,不是李双白!李朝,不要相信他!”时钟钰忍将不住,从一株树后蹿出,手持梅花枪,卓立面前,目中露着汹汹火焰,瞪着‘李双白’,似乎要防他随时出手。

李朝见之诧异,惊问道:“你是?”似乎她也失愣,紧紧盯着时钟钰,忽然,目光落在梅花枪上,不觉移步过去。

时钟钰铿锵道:“我是时钟钰,小时候和你玩的那个时家的孩子,后来去了庐山国学念书,你还记得我吗?”

李朝上前几步,延视时钟钰手中那支枪,道:“我认得这枪,是时伯伯的!”确认时钟钰身份后,朝其点首,面露微笑。

时钟钰猛地斜手疾指一旁,冷目道:“你哥哥让我来找你,不要相信这个人,他是假的李双白!”

李朝失惊,一步步往后退,一手扶额,一时难以从中走出,至始至终,一句话也不说,痛苦地揉捏着面额近侧的穴位。

时钟钰揪住她的手臂,斜觑‘李双白’,暗示道:“李朝,难道你一点也不怀疑他?你去问问他关于李双白那些事,看他怎么说?”

李朝郑重点头,朗声道:“好!”下定决心,她陡然如梦初醒,决定问个清楚,证实一番,她不相信自己看错,也不相信众人无来由诬蔑。

时钟钰能单身寻来此处,必非无意,能够刻意为之,哥哥定然早已获悉此事,如此反教她想起近日来的种种可疑现象。

时钟钰恰才一语惊醒梦中人,她犹如被人打了一耳光般难受,可她先前明明也在疑虑此事,何以盏茶间就忘了?

她忽然想到那夜在朝天楼遇到‘李双白’的情景,当时正沉浸梦中,睡眼朦胧地睁开眼帘,就见他蹲在跟侧,那时也不曾试探,更不曾问个仔细。

想及今夜,她就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个梦,身子一直飘飘荡荡,头痛难耐,令她想不起任何事。

为什么她总是莫名其妙的头痛?

几番梦华飘传,令她好像在梦里嬉戏似的,只觉得又真实又飘渺。

每天的白日,她本应将内中蛛丝马迹联想个清楚,可她一想就头痛,李朝不敢告诉别人,她犯头疼的事,盖都以内功压制,实在不行,神魂飘飘然的,入睡便也罢了。

难道是入睡出了问题?

她目光夺人,蹑足来到‘李双白’跟前,试着问道:“子君,山洞里的事,你还记得吗?”

她想这件事应该是二人的秘密了,不可能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李双白’不言,于是她又问道:“那天晚上,你和我说了很多话,我一辈子也没听过你说那么多话。虽然你说的语无伦次,可我都听得很清楚,你能再说一次吗?”说罢,目注‘李双白’,眸中盈盈有光。

一辈子?一辈子有多少事,可以使一个人铭记终生?

‘李双白’听了,惊愣了一瞬,突地拧身转头,故作生气,淡淡道:“你知道的,有些话,只能说一次,而有些事,也不是我喜欢的!”

李朝闻话陡生感伤,悲伤的事,何苦要说第二次,那是他的人生经历,他断腿的残酷现实,其中背负了多少心酸,那一夜说给自己听的时候,她和他紧紧相拥,句句入得她耳内,使她泪流满面。

正是他不经意地举动,还有那番信任,才使得他们跨越朋友的鸿沟,一跃成为相知相惜的恋人。

她也知道子君清醒时,是绝不愿旧事重提的,子君就是这样冷漠无疑,她该欣喜,可为何又有什么东西在心口碎掉了,不愿再提的另外一层含义是,他已将那夜的记忆全部抛弃了,本应抛弃的,可怎能说弃就弃呢?如此坚定,这般无悔!

李朝呆呆地望着‘李双白’,欲泣无声,满心茫然,似乎还想看出不同。

时钟钰听她问话,又听到对方这番回答,也是一呆,忽而重重地冷哼一声,大叫道:“李双白不可能有双腿,你真的相信一个人腿残了好多年,还可以一下子治好么?就算是治好了,你有没有亲眼看见?”

李朝闻之,如五雷从天降落,无比惊诧,以奇异地目光去看‘李双白’。

‘李双白’也不看时钟钰,好似时钟钰的出现,全不在他眼里,轻哼两声后,他走去一旁。

李朝与时钟钰互视,纳闷不已,正在此时,猛听‘李双白’在那侧叫道:“李朝,你看!”声音极尽温柔,也无丝毫怨责。

李朝与时钟钰朝那边看过去,陡然见他直立的身子就地萎缩,白袍下方,转瞬成了轻飘一片,少去了一大截。眨眼,他就坐倒在地。

李朝与时钟钰睹之,衣袍下面哪里还有双足?二人不由一同呆住,好半天说不出话。

李朝失神了,喃喃道:“子君!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李双白’神色平静,无悲无喜,朝外唤道:“你总是不信我,那么这一刻你何不过来看看呢?如果我要害你,这一路上,我本有很多机会,是不是?”

李朝连连点头,她的确也有此意,所以那话就像魔力似的,教她下意识地迈步出去。时钟钰也疾步上前,想要看个究竟,却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止步急叫:“等等!”

就在这瞬间,‘李双白’看看双方距离已经不远,探手朝前一伸,一阵烟气从他袖中喷出,朝二人浮射。

时钟钰大叫:“不好,有诈!”一把拉住李朝后退丈许,与其同时,捏紧鼻骨,大声道:“小小的迷香,又能将老子如何?”

二人正要再退之时,那股烟飘散太快,顷刻间,竟使二人看不甚清,渗入眼睛,连耳膜亦有些许疼痛。

时钟钰忽感自己听不着任何声响了,也看不见李朝,便与李朝握牢双手,这才惊觉那也许并非普通的迷香,对方不过以此为障眼法,让她们放松戒备。

迷蒙中,李朝也出口喊道:“小钰,不要和我松开!”

二人在烟雾缭绕中逐步退却,也不知那‘李双白’身在何方了。

猛然一道白影从地上跃离,身子暴长,拔地冲向二人身后,双臂齐出,刹那分张开来,以电闪之势点住二人背后要穴。

片息后,那片密林归于寂静,待烟散去,一个人也不见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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