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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八长门会客惊尘飞,徒涉斜檐泛泛人

柳枫再也想不到会在此时碰到李朝,一时反倒错愕,仓促地朝李朝挤出个笑容,不过多少显得勉强。

李朝未察异状,就当故人相逢,甚觉亲切,便随意在柳枫身周看看,宛如打量朋友一般,与柳枫相视道:“自从上次在清居苑一别,可有大半年未见了,柳大哥风采依旧,怎么样,小青妹妹还好吧?”

柳枫早料她与自己相见,必要提及天绍青,当下有些失措,只得将目光连避,讷讷道:“呃……”突然被问,反而寻不出适当的措词,想说又不知怎样说出。

李朝却兴致盎然,几乎不让他开口似的,抢话道:“她跟随李真人数年,多去战场及荒野之地,为亡魂超度,或为亡者收尸。目下两军交锋,正值紧要时刻,且柳大哥也远征在外,这样的事,小青妹妹应该不会错过的嘛!”侧脸瞧着柳枫,见柳枫似已陷入回忆之中,双目炯炯,盯住远方发怔,她忽的玩味一笑道:“怎么这次没跟你来?柳大哥把她藏起来啦?”

柳枫深知李朝与自己开玩笑,却实在成了木讷之人,以前他总会无意间将李朝错看成天绍青,也会藉由李朝的容貌气派,联想起与天绍青的种种。

现今他不再有这个感觉,只因发生了诸多事情,他已无那等心情,无论是天绍青与己,还是李双白那件事,都教他开怀不起,也未注视李朝。

李朝见状,忽然指定他,趣味横生道:“哦,柳大哥舍不得带她来呀!”

柳枫急忙侧首避开,结舌道:“我,我……”实已愧惭无地,好似被人一掌掴到心里,苦着脸道:“她……走了,我们分开也有一段日子!”

此刻,他已经郑重其事了,也认为此话说的分外明朗,谁料李朝还不懂,竟未当回事,捋着耳边的发鬓,将他上看下看,左瞥右瞧,悠悠笑道:“把她一个人丢在金陵,柳大哥倒也放心!”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尤其李朝这样纯真,幸好她没有问李双白,若要提及昔年李双白的事,那柳枫简直恨不得去跳河。

她能与李双白举行冥婚,可见其痴情程度,也定是个认真的姑娘,若认准一件事,便心坚如石,很难去改变。

然而她能够在发生诸多事情后,仍然一派无邪,容纳柳枫,那感觉极其熟悉,柳枫仿佛回到了昔日清居苑,一幕幕如在眼前飘浮。

虽然这不是梦,他却希望这是一场梦,能烟消云散的梦!

可惜他还是有苦难言,有时候说一句话为什么就这样难呢?

他该怎样打破她心里的幻想,去伤害一个真心对己的女孩子,何况她与兄长才为自己牺牲。

经历火的变劫,这个女孩子仍是女孩子,并没有变成男人,她也不是一块铁,什么都可以承受,听了真相之后,她还能继续坦然地原谅他么?

柳枫几乎不能接触她的眼波,不知不觉,失神呆住。

那李朝瞧着他的神态,唤道:“柳大哥?”

柳枫被她一唤,立时醒觉几分。

李朝看他心神恍惚,忍不住揶揄道:“想起小青妹妹,都不理我啦!”说罢,还故意板起脸,做出生气状道:“是不是男人都这样子,见色忘友!”

柳枫再无辩解的余地,只得迷迷茫茫点头,自顾含糊道:“也许是吧!”

李朝噗嗤笑了,以袖掩口,也不再捉弄他,如实道:“跟柳大哥说笑呢,柳大哥怎的心不在焉呀?”

柳枫转面看着她,终于决心一吐为快,忽然发现身旁的眭听轩不见了。

这么大会儿工夫,他的师弟何时离开的,他竟无察觉,微一愣怔,就要沿岸搜寻,猛听数丈外传来一个声音:“朋友要杀我?”抬首远瞻,就见眭听轩正与李清尘等人站在一处。

眭听轩手挑剑锋,从李清尘的后面穿出,挨着对方左颈,只要多偏半寸,李清尘势必毙于那口剑下。

说话者无疑就是李清尘了。

间不容发之际,行人不知何事,都围拢过来,见状已惊,连那关醉飞也在旁边屏息凝神,分毫不得放松。

适才李清尘唤关醉飞,关醉飞正要与之招呼,孰料还未接触,眭听轩就如影随形,凌空跃落,如同天上掉下似的,手中剑电闪般扼在李清尘左颈,好像那剑由鬼操纵,竟是快的不可捉摸,势如霹雳。

关醉飞位于右边,眼睁睁看着剑与人齐至,还未弄明白任何真相,就被搅了个措手不及。

那剑恍若银镝疾刺,李清尘竟飘然而立,动也不动,那剑便在他左颈旁半寸处戛然止住。

怪的是,那李清尘面不改色,被人如此挟持,还伸手拦住关醉飞,不让对方靠近。

眭听轩越是冷眼扫来,他就越镇定,也不劈手夺开那剑,任谁被这样一口锋芒利刃逼着,也绝不是一件好受的事,他竟还笑得出,问的出白痴都能明白的话。

若是别人不想杀他,何必用剑相挟?

眭听轩的回答也很巧妙,要杀人非但不赶紧动手,还直视李清尘后背,一点也不着忙,冷冷道:“你知道我是谁?”

兴许此人已是砧板上的肉,只待宰割,何须他白衣神剑着急下手。

李清尘也像是没有神经,完全不紧张,眭听轩又将剑往他颈肉推进了半许,他竟还云淡风轻地答道:“阁下出手不凡,就是不出手,远观一眼,在下也知道是谁了,你我心中有数,何必要觌面认人?”

眭听轩冷哼道:“那我要杀你,你也是知道的了?”

李清尘拿起玉屏笛,在掌心一震,眼观碧蓝色的天空,轻轻松松地道:“自然!”

眭听轩的手腕与剑已连成一体,纹丝不颤,犹如铁箸,见此也未有任何动摇,冷瞟李清尘道:“这么说,你也知道我为什么把剑架在你的脖子上。”

李清尘神色如初,只答了六个字:“白衣国,柳天枫!”

眭听轩忽然大声赞道:“好,很好!”猛地目光直射李清尘,道:“果然是寒梅轩子,人如其名,难怪他会败在你的手上,想必你看见我,业已料到此举,却还不闪不避。”

李清尘笑而不语。

眭听轩生气地道:“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李清尘笑言道:“不是不敢,我只是赌,赌你绝不会杀我!”

眭听轩冷笑道:“莫要瞎猜瞎赌,我白衣神剑的心思,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随便猜准的!当你认定一件事的结果时,很可能你就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在这里赌错了,可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一个人老是擅赌的话,有朝一日,说不定会死的很难看!”

李清尘好似也变成了个聋子,听不清他的话,竟还反问道:“是么?”自我笑一笑,不着慌道:“可我还是想赌一赌,我不出手也不还击,赌你这剑刺不下去!”

眭听轩轻瞥他一眼,道:“你很狂!”

李清尘兴致哉哉地接下这句话,也不觉痛痒,大呼道:“天下自有狂人痴!偶尔狂一狂,身心舒畅,也不是坏事。”

两人僵持到这份上,引来越来越多的人围观,这时,一个人奔出人丛,柳枫仔细一看,竟是清平。

清平怎么也到这里来了?莫非华山派已全部出动?但他很快就猜到华山派来此的目的,该是捉奸。

朱友贞逃到正阳关,华山派想必是跟随他而来。

看清平那慌里慌张的样子,柳枫就更觉得事情越来越有趣了,起先是自己这个师弟眭听轩让他惊讶,这会儿却又是清平。

一时间,他见了数个面孔,反倒衬得寿州城愈发热闹了。

清平推开一重又一重的人流,奔到近侧,冷喝道:“不准打我大……”话还未完,他似乎意识到不妥,连忙目视李清尘,朝眭听轩改口道:“不准打他!”

眭听轩连理也不理他,压根就不认识,只见他挨到李清尘旁边,却碍于剑光,怕自个儿下了重手,是以有所顾忌。

李清尘已转过脸,朝清平摆手,教其莫要涉入。

眭听轩盯了李清尘须臾,全不在意周围的变故,宛如世界上就剩下他们两个人,而李清尘一派悠然,他便陡然厉声喝道:“我要和你比剑!”

李清尘晓得事态严重,这么久站也不是办法,遂敛容道:“现在不行!”

眭听轩不依不挠,面容冷峻,紧问道:“什么时候?”

李清尘也认真起来,给个肯定答复道:“这阵子过后!”

眭听轩当然已猜出他目下必有要事缠身,回一声:“好!来日方长,静候阁下佳音!”立刻收剑入鞘,剑光当空一闪,锋芒已敛,眨眼人已去远,走时也未看柳枫,果真是潇洒个性。

众人顿时疏散了神经,柳枫望了望眭听轩远去的背影,怔了怔,回过头时,远远瞥见清平与李清尘并肩站立,并关切地问道:“他有没有伤到你?”

恰在这间歇,关醉飞忽将手臂搭上清平的肩头,兴许也好奇此事,正要微笑相询,哪知清平竟恼怒无比,不顾四面人多,大吼道:“滚开,别碰我!”他的目光瞟来,有意无意就顺着关醉飞这个方向,直接看到不远处的柳 枫,越发忿恨。

关醉飞笑意微展,丝衣飘动,因有失聪之症,清平不正面与他说话,他当然还是非常友好的,就不开口,活似有意捉弄清平,又用手拍了拍,似要唤清平转面一见。

清平忽的飞来一拳,将他的手臂打落。

这下全给了关醉飞个冷脸,友好的笑容顿时僵住,比被人当众打了耳光还难受,他这本是好意搭讪安慰,不料清平火气如此之大。

就这清平似还觉得不够,转身瞪视关醉飞,叫怒道:“少在背后拍我肩膀,因为我生平最讨厌有人在我后面偷偷摸摸!”罢了,甩开衣袖,便想走了。

李清尘不免吃了一惊,拉住清平,连叱道:“你……怎么火气这么大,醉飞忎的成外人了?他招你惹你了? ”

清平也不答李清尘的话,似与关醉飞有深仇大恨一般,朝其重重冷哼,完全不给面子。

李清尘气恼已极,抬起一手,就想扇他一巴掌,此意图被清平瞧见,更横了李清尘一眼,低声嗔道:“你……连我也想打?”

李清尘缩了缩手,哪里还打得下去?心知这一掌打在清平脸上,对方该是何等难堪?周围多少双眼睛,多少道目光,清平又是个气量狭窄的人,面皮甚薄,他不敢想象会发生甚事,最后只好将手放入袖里。

清平也就霍然而去。

见他满含不忿地走过来,前方的人群赶忙让开一条道,人散处,正映出柳枫与李朝的身影。清平也未用余光扫视,但柳枫却能察觉出他射来的那股深深寒意。

关醉飞态度也实在很好,竟对恰才之事不气,清平走开了,他还远朝其背影拱手,脱口道了一句:“道长请慢走!”岂料这句才是一针见血,引火的根源。

清平一听‘道长’俩字,就像被雷劈中,霍然转身,才告停歇的火气腾地又窜了上来,折身走回关醉飞面前,立住脚,似也快气疯了,指着关醉飞,怒目相视道:“道长?你叫我道长?”

关醉飞见他戳指自己面额,也不退怯,竟站着纹风不动,礼貌周全道:“兄台乃华山派上官掌门座下大弟子,执掌华山派是迟早之事,这道号嘛,在下未卜先知之术欠佳,冒昧称兄台为道长,未尽全意,实在愧对兄台了!”微一躬身,竟含笑一揖到地。

这清平最苦闷一事,就在于此,常年怨恨,因在道士之列,才教天绍青不正眼看待自己,所以他听见别人称自己为道长,就浑身起刺,不亚于看见柳枫,被激发的恼怒。

因此,他瞪着关醉飞,不信关醉飞如传说中那般温雅,直呼其是挟怨报复,并一手按住剑柄,恶狠狠道:“装聋卖傻!忘了告诉你,从现下起,我还讨厌一个人,就是你!”

他竟带上‘还’,那除了关醉飞之外,他还讨厌谁?

他讨厌的人,为何就这般多呢?只允许他无端发脾气,欺负别人,却不能忍受别人相欺。

李清尘见他准备拔剑,拿住他的手腕要穴,也怒了,低首传话于他耳边,道:“你今天是不是有疯病,怎么见人就咬?”说到底,他还是给清平留了几分薄面,并未大声喧嚷。

那清平闻言一愕,率先嚷了起来:“我来此接你,你居然把我看成是狗?”不可思议地看着李清尘。

李清尘自觉失言,忙拉住关醉飞道:“醉飞,别理他,我们走!”

关醉飞自也晓得,就朝清平揖礼道:“那也好,待道长消气之后,醉飞再来打扰!”

这关醉飞竟像是故意的,也不服软,明知清平不喜‘道长’俩字,还称了一声道长,引得李朝都忍俊不禁,这样报了一箭之仇,教人拍手叫绝,锋芒不露,实则击之,不动声色也。

没热闹可看,渡口的人都相继散光,各走各的。

李清尘与关醉飞并肩走在人丛里,连向关醉飞赔罪道:“醉飞,对不起,实在对不住,我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竟对你好一顿羞辱!”

关醉飞笑了笑,道:“这一顿辱骂,清平兄弟心中有气,我自是清楚,是以我也回敬了他几句,望兄勿怪!”说罢,便朝李清尘赔礼。

李清尘按住他的手,直视关醉飞叹了口气,道:“醉飞,你又拿我说笑了,清平任性胡为,适才多少双眼睛,都看不下去了,你纵是个神仙,也忍得住这气?”

关醉飞道:“起先他在责我,实则指桑骂槐,不知仁兄可曾注意?”说话间,他看了看那边的柳枫,显然意有所指。

李清尘压低语声道:“这就更是他的不对了,摆明将气撒在你头上,我与他虽为至亲,也……”

关醉飞看他颇有愁容,连忙道:“莫再提了!”望见柳枫,朝李清尘道:“那好像是李太尉,我们去打个招呼。”

李清尘点了点头,二人便一同朝柳枫这边走来。

刚刚那几个迎接关醉飞的副将,看到柳枫,不免过去叙话,被关醉飞看入眼里。

那几个副将便把关醉飞引荐给柳枫。

关醉飞认识李朝,老远招呼,李朝见了他,甜甜地叫了声:“关大哥!”

关醉飞对李朝很尊敬,客气地拱手道:“实不想碧霄仙子也在寿州,此番可真是凑巧了!”果然是个温柔的人,说话非常动听。

李朝悄悄地瞥视他与李清尘,看到李清尘时,极不自然地将头低下,避闪道:“我……来找人!”

现在她已经彻底知道李清尘是谁了,白衣神剑直呼‘寒梅轩子’,早就使她心头一动,这会儿亲见李清尘,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未敢多言。

自从浍河一役后,这些日子,她也已获悉那三个白衣剑士的身份,是以面对李清尘,极度尴尬,犹豫一阵, 还是嗫嚅道:“清尘大哥,李朝对……对不起……你,那三个白衣剑士的死,我……”

李清尘远望河畔,一对大袖被风吹得飘忽,目光深远,良久也没开口。

李朝忐忑道:“你……不想说两句话吗?”

李清尘淡淡道:“说了又如何,也改变不了什么,他们一生为我做事,这样去了,也回不来,不是么?”

李朝一再致歉道:“对不起,李朝当时实在不知道。”

李清尘转面看定她,一字一句道:“李朝,有些话还是永远埋在肚子里的好,因为说出来,徒增烦恼,伤感戚戚,也无济于事。”说此,长吁口气,面向荡荡的淮河,走近几步道:“浍河一战,还有那楼船之事,我已一清二楚,你也不必再想那些了。此河与浍河相通,他们三人既然丧身水里,但愿鱼儿莫将他们尸骨窃啃,能剩下一点 吧!”又探手于怀,抓了把鱼食,抛洒入水,极有缅怀之意。

李朝也不再叨扰,留他独自在河畔缅思。

清平恨恨地盯着这个方向,看几人欢聚。少时,只见赵琦琦在不远处现身,先朝这边张望,瞧到李清尘,眼睛一亮,立刻奔了过来,向柳枫问候罢了,又向李清尘道:“大哥哥,你终于到寿州了!”

她似乎有些急切,露出欢颜,在李清尘左右望望,没见盼望中的人出现,不由面色一变,那李清尘晓得她在望什么,低头沉默,始终都不看她。

赵琦琦遂小心翼翼地道:“大哥哥,你去萧然居打探,我哥哥他有没有什么消息?”

原来李清尘早先便与赵琦琦约定,赵琦琦本要前往萧然居,打听赵梓祁下落,他担忧赵琦琦不认得赵梓祁,也恐萧然居有甚埋伏,就在与华山派众人追击朱友贞的途中,自行折往萧然居,教清平沿路照顾赵琦琦。

几人料定朱友贞必来正阳关,投奔朱友珪,所以就约好在寿州见面。

赵琦琦等人先到,李清尘则晚来一步。

赵琦琦这番问话,显然李清尘也才下船不久,不止是在这里等候关醉飞而已,而清平则来接兄长。

赵琦琦在城里左等右等,难以定心,急不可耐,便来看亲人,孰料萧然居发生大变,待李清尘赶去,已经人去屋空,赵梓祁早与秦世英另择它处了。

自知对赵琦琦失信,李清尘也有些不好意思,面带歉意道:“赵姑娘,我……没有找到梓祁,赶到那里,梓祁已经不在了。”

赵琦琦惊道:“啊,去了哪里?”

李清尘有苦难言,偷眼看她满含期待,迟疑道:“可能是玉柳庄!”

赵琦琦愣了,目现迷茫之色,脱口道:“玉柳庄?那……”

李清尘唯恐她盲目寻找,赶忙截住话道:“玉柳庄很大,在各国都有分庄,你不要急,我叫几个白衣剑士帮你去打听秦庄主的下落,然后我们将范围缩小,应该就不难寻着梓祁了。”

赵琦琦刚才也的确慌张,听了李清尘安慰的话,才将一颗心定下,感激道:“又要麻烦大哥哥了!”

李清尘苦笑道:“这是我该做的,答应你要做的那几件事,还没有办到呢!”说至此处,他心里暗暗道:“最重要的就是赵姑娘安全!”

他侧首不语,赵琦琦早知他这样答话,也不奇怪。这一段时日相处,他也总是不看自己,赵琦琦明白,一个人性格使然,也勉强不得,但李清尘对她态度极好,倒令她受宠若惊。

她暗思道,想来都是父兄的缘故,他将感恩之心施与我吧,便瞅了瞅柳枫等人,与李清尘边行边道:“大哥哥,我们在浍河一别后,那朱友贞逃脱,你说让我随华山派诸人先行,路上好有照应,现今我们已经在寿州找好住处,今天早上清淮节度使派人来请,华山派那五位前辈都带着徒众,住进了节度使府呢!”

李清尘意外道:“哦?有这样的事?”

赵琦琦点头道:“那彭节度使说,大家既然目的相同,都有诛灭朱贼之意,何妨聚在一处!”

李清尘不禁展颜,此时突然卷来一阵疾风,拂开他左右两侧的鬓发,使他气韵浩漫,望之如在烟尘中孑立,他呵呵笑道:“彭节度使消息灵通,倒也打得好算盘,不过我若是彭节度使,也会这样做。”

许是特意为了驱除赵琦琦的疑惑,他顿了顿,颇有深意地续道:“华山五绝几位前辈,虽然也要诛杀朱氏兄弟,然终究力量薄弱,相差悬殊。但与彭节度使而言,多个人便多份力量,况且五位前辈留在外面,不受拘束的话,难免会行事冲动,不计后果,倒时便容易打草惊蛇,破坏彭节度使的计划!”

赵琦琦恍然大悟道:“所以彭节度使需要将大家集中在一个地方!”

李清尘止步,笑容如沐春风,兴致极好道:“彭节度使当然不能直言,多少也该婉转一点,给几位前辈留个薄面,是故以众人合力为名,如此华山派就没有办法拒绝了。”

赵琦琦叹息道:“确实是这个样子,全被大哥哥料中!”抬目瞻视李清尘,又道:“那大哥哥你有什么打算?”

李清尘觑着远处的柳枫,悠悠答道:“我既已答应清平,助他擒贼,就不能出尔反尔。总之是一件好事,对他们各方都有利而无害,何乐而不为呢?”说罢,认真地端视赵琦琦,眉睫间微含笑意,竟将赵琦琦看的不好意思,连忙低下头。

李清尘见此,急忙干咳一声,指着柳枫那头道:“他们走了,我们也走吧!”

行不数步,李清尘还是觉得别扭,嗫嚅道:“那个……赵姑娘!”

赵琦琦好奇地转脸看来,就听他低语道:“如果清尘有何得罪之处,还望姑娘多加提点,我……一定改正! ”

赵琦琦面上一红,几乎连路都走不直了,一时竟结巴起来,语如蚊声:“没……没有啊!”胡言乱语地搪塞过去,词不达意的,她自己也不知道说的什么,就这样与李清尘慢慢地走着。

李清尘面色肃然,再没主动搭话,只垂首望着地面,踏步行走。

少焉,一帮人都赶到了节度使府,李朝自然也随之而来,只因柳枫向她透露:“今晨曾在淮河上见到个酷似李双白的人,若所料不差,李双白定然还会再来寿州。”那盯视他的眼神,他可忘不了。可这些话,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幸好李朝也没在意,听到这个消息,已经快乐晕了,哪里有心情理会那些。

她欢快地拍手,欢快地哼曲,还摸了摸脸颊,充满憧憬地道:“我一定要换身衣服,在这儿等着他。”说着,一溜烟地奔进节度使府。

节度使府幽邃阔气,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人,自是热闹已极。众人连三跨五,走过重重院落,快到客厅的时候,一处庭院的檐内现出个红衣姑娘,她悄悄地探出头,双手抱着极粗的红柱,目光流转,不断延视形形*的客人,从她眼前经过,看到走在后面的关醉飞,她噗哧一笑。

待众人瞧她时,她闪身不见。

那关醉飞心无旁骛,领着清平与李清尘直入大厅,看他轻车熟路,显见对此地已经很熟悉,并非首次造访。

柳枫走在当先,进厅的刹那,只见彭允镐早已等候在内,厅里并立数人,俱都是道袍裹身,有年少的,也有 年长的在内。

年少的略显稚嫩,有着年轻人的朝气,也有年轻人的冲动,反而是那几个长者能沉得住气,且早就料出目今这一幕会聚,静静地站在一旁。

那些年少的已向清平打起招呼,纷纷叫道:“大师兄!你可来了!”

首先进入柳枫视线的,便是宗楚宾,他冷静沉着,温文尔雅,仍旧穿着一身紫色长袍,见了柳枫,缓步上前,揖手道:“李兄!久违了!”

柳枫与他揖礼客套,余光向旁扫视,看到年长的共有五人,心中已经有数,这五人正是华山五绝。

几人互相攀谈一番,柳枫才知道,原来这李清尘是受清平邀请,以友人的身份出面帮忙,要与华山派诸人共同擒拿朱氏两兄弟,虽然清平没有直说他与李清尘的关系,但大家都在揣测。

彭允镐简单介绍后,华山派诸人便与柳枫见礼,清平不情不愿,走到柳枫面前,哪知柳枫冷眼相对,仅瞥了一眼,便拂袖而去。

‘风雨刀鹤石’齐都一愣,脸上挂不住,此来他们早知与柳枫难除罅隙,定要被其看轻,如今果然不假。

然而既来之则安之,华山五绝也知华山派有愧柳枫,今番不挑破李继岌死因,恩怨已显而易见。

韦倚风为五人之首,赶忙横掠一步,追上柳枫,与柳枫深揖,可他只揖罢了,始终不吭一声,神态倨傲,已教柳枫更加厌憎,原本就对他们华山派有意见,韦倚风反而心不甘情不愿,他冷冷拦住对方,脱口道:“不必了, 你们代表不了天倚剑!”

众人不由愕然,干瞪着眼,不知道做什么好,尤其华山五绝,情非得已,绝不愿受柳枫这番羞辱,他们心知肚明,想来柳枫将当年罪责归咎于天倚剑,几人内心更愧,这节骨眼上,都没多说其他。

厅内气氛一时僵持不下,还未商谈,柳枫已经要走,这时候,肯定是谈不拢了,彭允镐便走出两步,高声道 :“目今我们大家的敌人一致,彭某将各位聚集在此,也是希望我们一起商量个对敌之策。各位才到府内,旅途劳 乏,不妨先休息。我已叫下人为各位备好水酒,房间也已安排妥当,各位吃喝罢了,可以先洗个澡,睡个觉,待今晚子时,我们约在此地见面!”

他话声才落,众人纷纷抱拳退去,只有彭允镐走进关醉飞房间。

柳枫欲探个清楚,就跟着彭允镐,藏身暗处。

关醉飞所居之地是个小院,四面皆是精室,不过为了照顾关醉飞恬淡的性情,似是特意另辟出来,教他的房间坐北朝南,其馀精室都是空的。

是以关醉飞住的这处地方,极为幽静,院子当中有一花坛,栽有金桂数株,为这不大的院落飘来阵阵幽香。

进入小院,柳枫折入回廊,立身在一根红柱后,慢慢探头,窥瞧彭允镐动向,见他径入关醉飞房间。

那关醉飞立刻起步相迎,那屋子左边的窗户被用一截竹竿支起大半,柳枫所站的位置,角度适中,正好能将二人身形看清。

不过他们在房里说什么,距离太远,柳枫听不太清,只见彭允镐怜惜地摸了摸关醉飞的头,眼角似有泪水滑落,而关醉飞见之,猛地深深一揖,跪倒叩首,也不知他们在交托甚事。

柳枫心中奇怪,不觉蹑足蹿到金桂旁边,借假山石挡住自己,这才听得明白了些。

这时,彭允镐已经拉起关醉飞了,关醉飞背对柳枫立定,而彭允镐正望着外甥的背影,好半天才问道:“那封信,你可是看的很清楚?”

关醉飞点点头,转面答道:“是,醉飞看的再明白不过了!”

虽是恬淡性情,但关醉飞转首的刹那,仍是风华清靡,逼视人心,目中两道清光似会漂流一般。

彭允镐连忙俯首,再次下跪。

柳枫惊讶极了,这彭允镐竟向关醉飞跪下,从侧望之,还能看见他脸上老泪纵横。

不是说关醉飞失聪了么?适才其背对彭允镐,竟也能听见彭允镐的话?

柳枫不由更加惊奇了,发誓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他这人不喜欢被人迷惑,就紧紧盯着那屋,留意里面动静,而他也知道,彭允镐来此之前,未免旁人叨扰,已将下人遣散,并言未经传唤,旁人不得来这院子。

故而柳枫才放胆窥听,但他也不敢靠的太近,因尚未摸清关醉飞的底细,担忧关醉飞是装聋,自己一旦接近,恐为其察觉,与彭允镐闹出不愉快,可就不好看了。

彭允镐这一跪,直教关醉飞慌了手脚,失惊道:“舅舅,莫要如此,醉飞何敢承受?”也在对面跪下,并一揖到地,连念了两声罪过。

彭允镐仍旧不起,他诚恳拜道:“舅舅,您把信送到长安,唤醉飞前来,醉飞看了信中所述,已详知这边形势,此行目的,自是有了决定,才赶来践约。”

彭允镐见他一脸从容,视死如归,甚觉愧疚,感慨道:“醉飞,你这一去朱营,如入狼窝,兴许就再也…… ”后面的话,噎在喉咙,难以尽诉,就不断拭着眼角的泪水,连叹道:“醉飞,舅舅实在舍不得你呀!”

柳枫心内一震,实不想关醉飞竟是来卖身相助的,难怪彭允镐刚才会约众人晚上商量对策,看来也有这重犹豫。

一念及此,他再看那对甥舅,果然见得彭允镐用力挽住那关醉飞手臂,道:“此事目前还未宣扬出去,你如果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说罢,做惋惜状,似乎自己也在做着一个艰难的决定。

关醉飞甚是聪敏,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舅舅哽咽作难,心头甚苦,他却面色如常,深深地对彭允镐一拜到地,将头触地,双手也撑在地上,恭恭敬敬地道:“先父母亡故后,舅舅待我如己出,不必如此,这些都是醉飞应该做的!”

彭允镐揽起他的头,定睛注视他目中的流波,感伤道:“此是生死大劫,你很可能一去不返,孩子,你年纪轻轻,怎的这般镇定?”

关醉飞坚定道:“面临生死大劫,只管惶惶,心不够定,何能成就大事?此定不是舅舅乐于见到的!”

彭允镐连赞道:“好,真是舅舅的好外甥!”遂将关醉飞拉了起来。

二人一同走到窗前,柳枫忙将身子全都藏在假山后,以耳力来辨听二人说话。

只听彭允镐深叹道:“临去在即,你且在此地好好玩玩,舅舅会派最好的人来照顾你!”

他似已要走了,叮咛了几句,便由关醉飞送出门。分别时,关醉飞脸上又有了笑容,为彭允镐离去减了一分愁苦,教人觉得好似方才都是一场梦。

这人是个很乖的人,柳枫这一日去看了他几次,他都捧着书,在窗前阅览。

期间,他表妹来了一次,悄悄走到屋内,他也未觉,表妹就在身后说话。

且说他这表妹,姓彭名文鸳,是彭允镐的女儿。

彭文鸳已有十七八岁,穿着一身红衣,风风火火的样子,曾也在外面闯荡,结识了一些朋友,常会引到家里欢聚。

她的眉目疏朗,目似点漆,头上的长发没有什么特别装饰,仅以两只红木簪绾在头顶,馀下的长发齐齐飘散,随着她移动,或在背脊飞扬,或在前额飘荡,看起来活跃至极。

由于她出身将门世家,也无寻常大家闺秀的矜持,穿衣也大有不同,那红色的衣襟是敞开的,露了大半个脖颈,是以能看出她领如蝤蛴。

进来时,她脸蛋圆彤彤的,颊面仿佛嵌了两朵桃花,别有风致,像是一路疾奔,连叫两声:“表哥!”

关醉飞只有起先回头瞻视了一眼,后来便捧书凝神,想着事情。

彭文鸳自说自话好大会儿,他只是嗯嗯应声。

彭文鸳急了,曳步赶到他跟前,叫道:“你都不看我,怎么听得到我说话,看着我,看着我!”就对着关醉飞正面,连做鬼脸。

关醉飞盯着她,干咳了一声,笑着问:“那么你想要我说什么呢?”

彭文鸳立刻来了精神,挺一挺身,雀跃道:“起码应该这么说,文鸳表妹你好,许久没见,可有想我啊!”说罢,凝睇关醉飞,一手托腮,笑嘻嘻道:“这样才对嘛!”

关醉飞闻言低下头,咳得更厉害了。

彭文鸳故意板起脸道:“哦!你是不是不想说啊!”到底是生在武将家族,反而没有那种扭扭捏捏,朝关醉飞连嚷。

关醉飞见她无甚要事,情知她刻意缠自己,连咳数声道:“表妹,你能不能暂时先出去会儿,待我过两天再陪你玩!”

彭文鸳也很聪慧, 立时高叫道:“趁机赶我走啊!”便在他周身转圈,一面打量,一面露出轻藐的神色,撇撇嘴道:“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

关醉飞顿感尴尬,低首言道:“这个……我此次来,不是为了这个,再说你该知道表哥是个怎样的人,又怎么会有姑娘看上我呢?”言罢,目注窗外,认真已极,好似能看到天空有几朵云彩,已经出神了。

彭文鸳站在窗前,瞧着他的神态,似是想起什么,刹那不是滋味,但又很快咽下,装着开心道:“表哥,你可真是视死如归!”想了一想,心里不忍,就将头凑到关醉飞面前,又做了几个鬼脸。

关醉飞全不动容,又看着书了,她叹了口气道:“哎,没劲儿,你一个人看书吧,我玩去了!”

关醉飞还当她依言已走,猛然抬首瞧去,她还立在门口,微笑地注视自己,忽而俏皮道:“那我找不到人嫁,就勉为其难嫁给你,怎么样?”

关醉飞知她打趣,佯作沮丧,高声揶揄道:“找不到人嫁,才嫁给我啊,那我岂不是还是没人要?”

彭文鸳笑笑,突然一脸神秘道:“等过阵子,我介绍个姑娘给你,保准你喜欢!”

关醉飞随口问道:“谁呀?”

彭文鸳退出门外,诡异地道:“先神秘,不告诉你!”这次才真的跑开。

关醉飞遥望她远去的背影,只是摇头笑了笑,眉睫间仍有一份沉着。过了一会,他将紧攥的手指松开,只见掌心有面盈盈一握的明镜,待他手臂微斜,镜面光芒一闪,便射到了门口,只见柳枫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他将明镜摇一摇,柳枫的全貌在镜中显现。

他也未回视,出声唤道:“阁下既然来了,何不进来一叙?”

柳枫心明如镜,便直走过去,他也没有将明镜藏起,就呈在柳枫目下,好教柳枫看个清楚。

柳枫望了明镜一眼,顿时释疑,说道:“现在我才算真正明白了!”

关醉飞也不惊怪,好似知晓柳枫话外之意,平静道:“是否奇怪,我既是个聋子,因何却不像个聋子?”

柳枫如实道:“不瞒兄台,李枫恰才确实有此怀疑!”

关醉飞低望着镜子,伸手轻抚镜面,入神似的道:“严格说来,醉飞不能算是个十足的聋子,只因枫兄立在我旁边,我便时而可以听到一点声音,若有若无的,有时就听不到,所以通常就依靠这面镜子,通过它观察周围,一些看不到的景象,就能晓得。”

柳枫仍旧挂念他与彭允镐谈的话,问道:“日已西沉,关兄有睡意否?不如我们去外面喝一杯?”

关醉飞双瞳一亮,湛然齐现,脱口道:“有兄盛情相邀,何敢有睡意?”当下便长身而起。

柳枫伸手疾指院外,打个手势道:“请!”(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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