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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三十四昔日无穷垢敝笑,前尘难剪乱心缠

以此对她,实不道德,天绍青是个眼瞎的人,对其扯谎,便有欺负瞎子之嫌。

可苏乔也说不清缘由,这件事他很计较。

假若是天绍青自愿与他生活,尚还罢了,如今是柳枫亲自将她送回。

自从大战前夕,上次在淮河水舰上一幕后,柳枫受人激发,激愤地流出血泪,天绍青后以歌相送,柳枫应该获悉天绍青目盲的事实。

即使苏乔并未亲眼见证那一刻,但也如斯猜想。

然战捷后,柳枫为何还没改变初衷呢,而她也不气,居然仍在欺骗自己,到底是什么让他们情愿两厢陌路,也要对自己撒谎?并在自己面前继续演戏,将他们过往的情义一并割舍。

或可言之,苏乔在某些情怀上,是执着的,就像他数年如一日守护心中的执念,坚定地为母亲打抱不平。

不在意的人和事,他看也不看,在意的,谁也休想让他糊涂,他不要稀里糊涂地委屈天绍青接纳自己,虽然天绍青并无此明显意向,但现状是相反的,他纵使渴望已极,却也希望她能根据自身愿望来做抉择。

他是个倔强的人,不愿天绍青因感激而违背意愿,只因他在乎她的感情,还没有想过去强夺,趁人之危。

天绍青仍与他保持距离,并不亲近,可柳枫的举动,却让他匪夷所思。

于是苏乔活生生改变了这场结局。

此去金陵,路途虽非迢遥,然则两人盘缠却显得不足,苏乔在下定决心前,将剩余的银两全都用来借马赶赴唐营,结果未见着柳枫,倒教现今捉襟见肘。

柳枫本来给了天绍青银子,为了让苏乔心安,不会有甚障碍,两人又扯谎做戏,天绍青便不能接受柳枫的银子,因为对苏乔无法解说。

为凑足盘缠,天绍青想了个法子,怀抱着李朝送她的琵琶,择一街头卖艺,就弹唱与柳枫在幽谷中合奏的曲子,苏乔在一旁拉弦相陪。

毕竟一个盲眼的女子流落街头卖唱,委实可怜,若孤身一人,极易受歹人欺凌。

两人划了个圈子,分别面向人流端坐下来。

起调前,天绍青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街旁动静,扭头朝苏乔低低道:“小乔,你不熟悉那曲调,还是我来好啦!”

苏乔左右延视两眼,一手拉弦,回瞟她道:“你昨日弹那曲子,我自个儿练了练,今番你唱我弹,应该不会出现差池,小青,我会认真的,放心吧!何况两人合力,更能壮势,引人来看,届时,我们也好快些回去。”

说至此处,他又淡然一笑道:“小青,我本来就一介酒鬼,也就这点脸面,不是脏就是臭,已这般过活了九年,你莫怕我会被人看轻,因为我本如此,原也无好坏之分!”低首拉好乌木胡琴,神情峭整,不再开口。

这乌木胡琴,还是他押上物什借来的,拉弦技艺,他虽不生涩,但对于曲乐,委实不够精通,是以为了配合天绍青,他将曲子的技巧节奏练了一夜。

天绍青内心酸楚,知再难劝说,便弹开琵琶。

幽谷中的歌曲,她记忆犹新,展喉之先,高念一句:“吊影纷飞,秋蓬离散!”目中含泪,声色俱下地拨弦,幽幽浅唱起来。

好似柳枫就在她的跟前,又好似歌颂出人的凄苦,曲乐时而柔和,时而凄凉低沉,词意通达缠绵,饱含无数悲欢离合和坚定,闻之幽然凄切。

这战乱年代,许多人孤苦凄惶,相爱之人,不能相守,或有夫妻分别者,人鬼两殊途,只留馀下一人千里独思,对影自怜,渡过那漫漫岁月。

苏乔自也能感同身受,宛如在词中见到了硝烟战火的蔓延,将这小镇都卷了去。

那词也极妙,情义浓处,更像死去之人谆谆诉言,劝告活人莫要因己的离去而悲伤,加上盲眼女子含情而诉,更让人有亲身历行之感。

这大战才停息不久,小镇上也有失去亲人的家眷,男女老幼,大多都怀有征战儿女的悲思,更有人将一些词句当成了友人的猝然故世,沉浸其中,缅怀着。

那刹那,天绍青也觉得自己在梦里飞,魂儿都在天上了。

后来,围观人群骤多,有位缁衣胖陀从旁经过,这胖陀人已中年,一双眼睛也是俱瞎,闻听天绍青歌声,驻足在人丛中,猛然道了声‘好’,手上溢劲,扔了银子过来,带着呼呼的风声,穿透人从的嘈杂。

看样子,并非一个常人。

苏乔抬头瞻视,只见胖陀豪情顿生,怀里抱筑,已经执竹尺击弦而歌,声音引亢激越,衬着天绍青的低回婉转,更使得歌声悲亢生动。

胖陀记性也甚好,竟能听过一遍,就领悟词曲,随手便可奏出。

他也不道姓名,苏乔回头深思,这年头,击筑做歌的人乏陈可数,忽然想起此人是谁了,可眼下这人是个眼膜损坏的瞎子,与他所想实在大有差异,他也未能确定。

不管如何,有了胖陀的相助,他与天绍青很快凑足了银两,遂雇来马车,同赴金陵。

他教天绍青乘坐马车,自己与车夫轮流赶车,实际上是不想在车里一直面对天绍青,因为他总是心神恍惚,不知道说什么。

躺在马车里熟睡,天绍青自然甚少接触沿途景物。

其实苏乔过分忧心,就算天绍青听到路人口音,也未必能辨识清楚,她是个生长在北方的姑娘,对于江南一带的乡话,只要口音类似,并不能识别仔细。

天边火红,马车一路疾行。

朝霞流烂,昨个儿柳枫与李弘冀就已经回京,城内百姓听说边陲危机已除,都拥在街旁夹道欢迎,直从城外排开,临近宫苑才息止。

柳枫与李弘冀分骑大马,一前一后从当中踏过,见此李弘冀还能看见些笑容,是一种享受似的快乐。

柳枫则面无多大喜色,迎望人丛时,见百姓兴高采烈,不住朝他来处欢呼,他强颜应对,笑意有些勉强生硬,心情也陡添沉重。

在这南唐,他显然是众人心中的英雄和期冀,无论他曾做过什么,都不能影响他在南唐的威信,与外界对他的态度,迥然有异。

再往前行,人流越多,更教柳枫心头蒙上一层重重的阴霾。

他似乎更希望别人对他避而远之,并不以受人敬仰为喜。

是什么引发他这种想法呢?

柳枫教李弘冀走前面,自己随后跟从。

但见他眉目紧蹙,心不在焉,李弘冀也便由他。

行不须臾,前方猛然开阔,一行数人异常显眼,渐渐在李弘冀视线中现出,那为首之人身旁有仪仗簇拥,兵甲林立,百姓都敬其威,而远远避让。

李弘冀过来时,那边围拢的几个人眼睛一亮,纷纷疾指李弘冀,向那人含笑道:“皇太弟,他们来了!”

这人笑了一笑,张望李弘冀这边,目里泛出一股清然之气,显得气度沉稳雍容,一副儒士君子形象飘忽而出。

若非他蓄有髭须,看起来已有不少年岁,真要被人当成一个见识不凡的年轻者。他穿着长袍大袖,边角在秋风中鼓荡,更显得清彻迷乱。那长身卓立,衣冠华贵,织锦上金线叠生,色斑彩斓,如画中士人一般,风骨毕露。

这些陪侍者,多半都是殿内卫,及朝中重臣,在此相侯,显见是奉李璟之命。

李弘冀瞧在眼中,面上陡然现出异色,猛地扯住马缰,那马儿立即一声长啸,前蹄奋力直起,足有半人来高,方才缓缓落定。

且看李弘冀鲜衣怒马,气派不凡,此刻他也束冠,清清之中,贵不可言,仪容整齐,碧衣玉带,也呈鲜亮颜色,皇室流风在他身上悄然流传。

停马后,李弘冀按紧腰上宝剑,英姿飒爽地从马背一跃而下,便就飘然落地,身躯更显峭伟,那潇洒的身手,直让几个内卫称羡。

柳枫也无可避忌,一道驻足,与部将朝那士人处走去,同时,也有几个大臣蜂拥着上前迎接。

这当口,李弘冀向旁打了个手势,命殷正等人下马,自己则趁人多,悄悄退后,微一闪身,已经在人丛中穿行。看他走路无甚稀奇,实则步子大得出奇,手劲略是施出,拨弄两下,便排众走出,眨眼到了那仪仗队伍里面。

见有人行礼,对他张口欲言,他忙摆手止住,冷锐的目光笔直地凝注那士人。

那士人正在向前张望,似是陡见什么无踪了,着急地在街旁搜寻。

这时,李弘冀已经来到他身后,瞧了他神态一会儿,忽然唤道:“三皇叔!”

士人闻声一惊,回头就见李弘冀仗着宝剑,风姿冷峭,茕茕孑立在丈步开外,目中含威,神色凛严,不容人侵犯似的,静静地观注着自己,不言不语,真教人莫名感到一股凉气升腾到心口。

这份观注,不糅丝毫感情,稍显锐利,似如疾箭,能在难测的形势下,刺中他的心。

这士人就是李璟三弟,也是被册封皇太弟的李景遂,下任储君的继承者。

陡然遇到李弘冀这样的目光,他也稍感惊惑,虽则奇怪,但这人性情纯厚恬澹,也就没有多想,换出笑脸,亲切地走前两步,揽住李弘冀肩膀道:“弘冀,总算无恙回来啦!这些日子,你不在京城,又私赴战场,圣上不知多担心哩!”

李弘冀与他边行边谈,时而以目光微瞟,虽是不动声色,但所言所问都有用意,非是无的放矢,不经意问道:“侄儿离京多时,三皇叔一切可好?”

李景遂散须飘飘,用手捻着,笑道:“在京里养尊,倒不如边城将士受敌的凄苦!天子此番便让朝臣前来接迎你们,将士们都辛苦啦!这不捷报飞传入京,朝廷上下欢动。得知你们凯旋回京,当日圣上就在等候,却不料期盼了五日,怎的,莫非那边出了事不成?”言说间,拍了拍李弘冀,倒让李弘冀从深思中醒觉。

李弘冀似乎对他的话稍有感喟,亦或是感到几分意外,便被他这一拍,一惊回神,瞻视李景遂,神容莫测地回道:“侄儿在信中已然言明,今日赶回,三皇叔以为这五日内有什么别的事情发生么?”

其实他后面的话,是想说‘才有所延误么’,然而对于某些个人看中的事,李弘冀向来谨慎,他并不想在人多嘴杂的地方引发冲撞,过早的暴露自己。

李景遂见他如此反诘,倒无言以对,愣了一下,已知李弘冀必与李枫成了倾心之交,否则李枫这几日一举一动,李弘冀便不会有所保留。

李景遂虽不擅于表现自己,却并不是个反应迟缓的人,偏是自从当上皇太弟后,他经常惊惶不迭,可见他本性是有些胆小的因素,不然大可心安理得地当他的皇太弟。

李弘冀乃李璟长子,若说还有谁可以名正言顺与他一较长短,非李弘冀莫属。

从古至今,帝王之家,嫡长子总能优先坐上太子之位,除非品行不端,才会另立,但这李弘冀确实有着一定能力,和乱世纵横的远见。今次得胜归来,自在李璟心中形象大增。

李景遂享受皇恩,总不能眼看着侄儿在外拼斗,而自己无所事事,所以他内心实也忧急,就请命迎接凯旋的将士,此刻见李弘冀无意对自己说出边陲境况,也就不提,只连声道:“回来就好!既是事急从权,酌情处之也应当!”

李弘冀目不转瞬地延视他的神情,淡淡道:“来日王府设宴庆功,还得请三皇叔给侄儿个薄面!”

李景遂望了望他的闲散模样,又回头看看李枫与几个朝臣打揖叙话,眉头突然凝皱,低头沉思了片刻,也点点头道:“好,皇叔一定去!还与你有话说呢!”

李弘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彷如正等着那一刻来临似的。

这李弘冀猜忌心重,若他猜测一个人,看不入眼了,就会得理不饶,往往他还能以足够的理由,来指责那人的不是,让旁人无法找出毛病反驳。

他从小就以故我的方式,处置那些忤逆之人,及犯上作乱者,或谗言献媚者,李璟对此甚为不喜。

但李璟却总说,皇儿虽过于专横决断,然而确有过人之才,对于此,这皇室中人,都不及也。

奇的是,皇帝竟当面对李景遂直言。

李景遂听到这些话,总是悄然抹泪,默默地生出忐忑之心。

李璟怕李景遂伤心,后来将话语更正,说成这皇室中人,多半不及弘冀!

可听在李景遂耳中,仍有弦外之音。

李景遂明白李璟的心思,兄长虽然不喜李弘冀的强硬手段,可实际上却很怜惜李弘冀这个孩子,欣赏其才能,更觉得有愧与李弘冀。

对于帝位,做出兄终弟及的决定,并非出自李璟本心,而是乱世中效仿前人,且依照他们父皇的临终遗命行事,李璟迫不得已而为之,只是为了守信。

李璟之父之所以如此要求,也是效法前人,一方面是希望他们兄弟和睦相处,免得有那争杀抢夺之事发生,另一方面是为了江山稳固,这都是后话。

李景遂深知此中原委,故而认为,李弘冀迟早会被培养出一种傲性,凌驾于自己之上。

那时候便会有非议,言他不适合当未来储君之类,所以李景遂总是有意无意地暗示,要退出储位。

李璟为维持现状,只当不曾听见,有时则唏嘘道:“你多心了!”

这次李弘冀与李枫一同入宫复命,李璟上朝前,又在慨叹:“皇儿年纪轻轻,英勇过人啊!边疆战事那般危急,他倒能挺身而出,以朕之皇恩浩荡来安抚将士,此番息平民心,他居功至伟!”

转念,李璟又沉吟道:“若真有异心者,藏在三军之中,委实危险难测!皇儿身在虎穴,独当一面,确实出众!”

李景遂闻此,便知李璟深为看中李弘冀的胆识和才能,他并未多言,退入大殿。

李璟这番话,分明是另有所指,就算未对李枫当面直言,李枫也早就明白,皇帝已经开始顾忌自己。

那一天,皇帝封赏有功将士,彭允镐及严君颢等都有分封,尤其彭允镐,因父子同功,且原先就兼校检太保,在外享受三师之尊崇,此次又被赐镇国大将军,真是风光无限,可见皇帝对他们一家的器重。

就连冷寒玉兄弟,也被授予上镇将等职,李记及呼延迎春两兄弟,甚至被调拨至定远将军严君颢麾下,助严君颢守濠州城附近的地辖,以防外贼。

冷寒玉是唯一一个被破格提拔为都尉的人,此还是因为李弘冀在殿前特意进言,寿州大战中,冷寒玉指挥水军对抗朱贼,功不可没,并请准授封。

李璟闻言,也心悦之。

赵敛与水如筠也各有封官,不过他们中途未完成任务,去了九华山,是以李璟只是草草封了个参军之职,安排他们返京后,留在皇太弟府任职,并道,皇太弟赏识他们。

关于此,则是李景遂事先与李璟提议所致,由此可知,李景遂并非没有想法的人。

李弘冀却不知晓此中内幕,故而乍一听闻,还有些吃惊,如此显见是在削弱李枫势力,而且李枫也未领赏,其主动推却是一方面,皇帝迟疑也是另一方面。

李弘冀欲百般争辩,最后莫可奈何,知大势已去,只得佯作争夺状道:“儿臣府里倒缺人手,正需要几位将军哩!”

可惜他得知晚矣,出口也已经迟了,旨意一出,焉能随意更改?但他还是不欲放弃。

李景遂了解他的心意,不想与他强争,装聋作哑地哈哈一笑,打官腔道:“那可是被皇叔抢了先啊!”

李弘冀见李景遂不让,便知其故意所为,当下甚为不悦。

李枫本也不甚在意封赐与否,然皇帝此番却有架空他之嫌,这在他意料之中。

李璟不意做的过于难堪,就将首转向跪伏在地的李枫,尽量言辞和善地道:“那圣旨,卿家还带在身上么?”

李枫赶忙拿出圣旨,与其皇帝问罪,倒不如他自动请罪:“臣辜负陛下隆恩,虽在十日内如期击退强敌,却未及时返京,滞留在外。虽则臣心中非是没有天子,可违抗圣旨期限,迟归一夜是实,这五日,更教三军为臣等候多时,累陛下忧心,满朝文武惶惶,臣——大罪矣,无面目见陛下!”

其实他很想脱口而出:臣疏于防范,被贼有机可趁,以致外面流言四起,教陛下忧心,满朝文武惶惶……

李璟微有波动,倒也沉得住气,看定李枫一刻,徐徐道:“卿家,你素来行事谨慎,此番可是有甚缘由?”

“臣……臣……”李枫说不出来了,低下头愕住,总不能当百官之面陈述,他是为了妻子,但他还是说了出来:“臣对不起一个人,是以有些私事未了,就延误了!”

一些好事者,闻言在殿中偷着发笑。

莫忘了李枫在朝堂中存有宿敌,就是他当初初出茅庐时,自入唐营毛遂自荐,曾指着鼻子大骂金陵五鬼,历数其罪状,与陈觉等人嫌隙已久,还遭过几人陷害。

李弘冀眼见朝堂污秽竟至这般境地,忿恨已极,他就把这笔账记住了,从旁谛观李枫,明白其有难言之隐,就忙为李枫辩解:“李太尉所言属实,儿臣可以为李太尉作证!”

李枫不能如愿为自己争取,若搁在往常,尚还罢了,目今形势与他不利,他正处于风口浪尖之上,没办法再火上浇油,李璟性情,并非昔日马希广可比。

他已经再也不是十八岁英勇自荐的李枫,已经为人臣子。

李璟是有将李枫当做兄弟看待,并非毫无人情,可李枫并不能确定是否果真如此,换句话说,他不能确定那情谊有多少。

不过李璟内心也甚是苦闷,盯着李枫看了许久,似乎想怪罪,又似乎踌躇不决,所以他的神情极其复杂,李枫看在眼里,唯有自陈过失。

李枫的确有过失,记得皇帝限定他十五日内必返,但他翌日清晨才归,且擅封郭廷谓为都监。

这些,他全都得向李璟上表,都写得清清楚楚,附在奏章里面。

李璟默默地览阅着,看罢道:“关于郭廷谓之事,王驸马前次回京已经上书,此人确有才能,且在大战中立有功劳,当时事急从权,卿家先斩后奏,当是快刀斩麻,无甚可议!就依卿家之请,命他一同镇守濠州,训练水师!”

李枫见李璟开恩,着实感激,李弘冀却是总算舒了口气,原来父皇还未昏庸呢。

对于此事,朝臣中,鲜有非议者。

此次对敌,李枫一场忙活,人尽皆知,李璟总不能视若不见,纵使真有此心,也得顾及人心,是故面上抚慰几句,问李枫有何请求,都会尽可能准奏。

李枫第一件事,就请奏柳敏儿之父柳毅之事,他回京后,从一些官僚口中得知,柳毅至今还被关押在大牢里。

李璟当初就言,待李枫回京后细述,此番李枫提起此事,李璟并没直接应承,只道:“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容后再议,卿家一路辛苦,先回府休息吧!”便退朝了。

他曾望着冷寒玉与李枫犹豫不决,最终还是说,冷寒玉上任一事,也改日再谈,所以冷寒玉现下仍随李枫回到了太尉府。

下朝后,李弘冀对于李枫部将被四分五散一事,仍是耿耿于怀,追到李璟寝宫问:“父皇,因何要这样对待李太尉?”

不待李璟说话,他又急火火道:“李太尉才刚回京,便将他一手栽培的部将,分给别人,如此恐怕会遭人非议,言皇室过于无情。”说罢,又语重心长道:“父皇,这有过河拆桥之嫌呐!”

李璟叹道:“哎,皇儿,凡事还是要考虑周全一些,正是为了皇室,朕左右思量后,才有此决断。”

李弘冀极为无奈,截住话道:“儿臣清楚父皇的顾虑,说到底,还是在计较那假李双白对李太尉的诬害之词,父皇真误解了李太尉。那李朝姑娘是曾有书函一封,托人送入宫里,证实李太尉确实存在拥兵作乱之心,可她后来亲手弑贼,已经表明了心意!”

李璟见他情急,心知肚明似的拍上他的肩膀,道:“冀儿呀,那姑娘曾与周室勾结!”

李弘冀急忙从怀里掏出一物,以手抖开,捧给李璟道:“父皇请看,那李姑娘事后为释疑此事,又写了一封书信!”

李璟接过看了看,疑惑道:“你怎么得到这封信的?”他还以为是李枫给的,目的是为求脱罪。

李弘冀被他问的一呆,立刻道:“是李太尉的,恰才在大殿之上,他本可以证实自己,可他没有拿出来。他知道父皇不会相信他,但是儿臣还想试一试,退朝后,见他在殿外揣着这封信发愣,问他讨来的!”

李璟闻话,也有所感,默然良久,沉下声道:“此事,朕也很为难,朕还记得当年他那一股雄心壮志,可眼下朕不得不限制他的权力,权力就是罪恶的根源,会助涨人的欲望,且那李姑娘家族又在长安一带自成一势,拥护前唐为主,他刚好就是庄宗后裔!”

李弘冀了解了李璟,抬首又见李璟坐在寝塌旁沉思,似乎也为此苦恼难下,他再无办法,只得瞅着李璟,深深一声叹息:“父皇始终不相信他!”

李璟并未反驳,李弘冀知道他这就等于承认了,也不再提,话锋一转道:“那……柳毅之事,父皇打算怎生处置?他并无较大过错,父皇只将他关起来,却未处决,定然另有安排!”

李璟扭头看他,以一种称赞的口气道:“你可以求情,彭卿家也可以为柳毅求情,但朕却不想救柳毅的人,是太尉,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李弘冀点首道:“儿臣懂!父皇不想让太尉得到太多!”

李璟并未否认。

李弘冀走之前,行至寝宫门口,又回头看了李璟一眼,意味深长道:“孔子《论语》中有句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恐怕就是儿臣目今的一点浅见。父皇这般待李太尉,也算宽宏大量,父皇但请放心,儿臣不会再就此事前来叨扰了!”言讫,出宫而去。

李弘冀所言不差,不过李璟刻意纠缠李枫战后不及时回京,却还另有缘故,是一些各方杂言乱语造成的。

李弘冀曾在萧然居内对谭峭说,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可流言在他这里止步,并未在别人那里止步,仍然汹涌向前。

李璟也曾对李弘冀说,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那些人只图嘴上功夫,父皇总有自己的衡量,但父皇有时也需要他们,来获知一些父皇不知道的事。父皇明断是非,小人绝难兴起大浪,最终只是无所能为。切齿怀恨,非丈夫雅量,皇儿何必与小人一般见识,若连他们也容不下,何以容天下?

可李璟如今的做法,分明与当初的信誓旦旦背道而驰,也许连他也没发觉,因为他选择了相信,并认为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上殿前那一刻,金陵五鬼之一的陈觉曾入宫密奏:“金陵城的百姓夹道欢迎太尉回京,若说此前的流言有诬陷太尉之嫌,可此刻百姓的确将太尉奉作神柱!”

中书舍人冯延鲁及异母兄弟冯延巳,也着人打探过,如今形势确是如此。

李璟自会深思一番,这战捷后的大功臣,正得四方民心,此节骨眼上,不得不防,必要将此风头遏制。

然李璟内心也自有计较,深知此中利弊,若过于打压,必得适得其反,这也是李景遂深思熟虑后,给出的同样建议。

李景遂自然不是跟李枫过意不去,有意寻衅,他是以自己的立场来分析利害,目的还是为了皇室利益。

李弘冀也是为了皇室利益,所以叔侄俩就存在了很大分歧。

也可能是环境造就人,李弘冀相信眼见为实,而李景遂是未曾亲见,要防患未然。

李弘冀回到王府,就呆在房间里,遣退下人,一个人拿着丹书铁契走来走去,一边看,一边犹疑不定,思量道:“他为什么要让我看见此物?故布此局,就是为了教我起疑,一查究竟,继而跟去清和园送死?可杀我未遂,事后我未提此事,他因何也未提此事?以他之能,不可能对我行踪毫无察觉,我既得丹书铁契,明白真相,他必有所知,因何没有动静呢?”

想了一会,他头皮发麻,喃喃念道:“三皇叔呀,三皇叔,你到底与他设了怎样的计谋,要害我李弘冀?”

这‘他’是谁呢?萧从霄知道,就是杨澈,可萧从霄并不能确定李景遂是否真能脱得了干系。

李弘冀早想到这一点了,是以同一天,萧从霄也按照他的计划安排,被接来了王府,李弘冀并没有把这件事如实相告,只说自己有件大事,日后需要萧居士帮忙,目前就请居士暂留王府之内。

这天晚上,李景遂不请自入,专门就李枫之事和李弘冀详谈,他还是等不到燕王府设宴,就道出了自己的想法:“现下弘冀还是莫要与李太尉走得太近。”

李弘冀似是不喜欢他说,就冷面与李景遂对案而坐,端起一杯茶,轻呡了一口,将话打断道:“三皇叔,我们就事论事!”

李景遂也不再拐弯抹角,单刀直入道:“李枫目前正当得意之时,且又民心所向,他若真有异心,那可……”语气倏顿,沉吟了一会儿,续道:“外面传言,他一入江湖,杀人如麻,实与太尉身份不符。皇叔始终认为,此人虽非一定会存有争权夺势之心,但背地里手段凶残,回到唐境,就安分守己,常人容易被他表象迷惑!”

李弘冀注定李景遂,静静地坐在那里少顷,却陡地侧首不看,目中精光暴射,咄咄问道:“侄儿且问三皇叔,假如侄儿要叱责瀛儿过失,三皇叔该当如何?”

这瀛儿,自是李景遂的幕僚,也是最得其赏识的亲信。

李景遂闻言当然一怔,呆了一呆反应过来,坚定道:“若果真有过错,皇叔绝不姑息!”

李弘冀显然不信此话,问道:“三皇叔会怎么处置呢?”

李景遂愣住,实不料得如此,想了一想,叹气道:“那就看他犯的是何过错了!”

李弘冀扭头轻笑,不以为然道:“照此看来,三皇叔也同意凡事要讲事实,无中生有,的确不好!”

他在想:有些事,自己倒有证据,可三皇叔现在这做法,教他实在想不透,怎么突然就以为自己着想为名?

他与柳枫实有不足为外人道的情义,李景遂见他性格怪癖,有些倨傲,猛然怒冲脑门,脱口道了一句:“此非彼!皇侄,姑息养奸,可曾听说过?”

“姑息养奸?”李弘冀轻喃一句,冷笑中,也新仇旧恨一并涌来,猛地将手中杯掷地,摔个粉碎道:“如果李太尉是奸贼,我们这个国家如今就已经不存在了,在萧然居那黑暗的密室里,侄儿也早就死了。”言罢,他又似沉浸其中,道:“没有人更能明白侄儿的心,当时他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我们大唐在诋毁他,他完全可以与朱贼、与周室皇子荣联手,若是那样,除去侄儿,当易如反掌,然后神鬼不知地反攻我们大唐。可当别人预谋要杀侄儿的时候,他却几次将自身置于危境,并在那陷坑内,将少有的落足之地留出来给侄儿……”

现在骂李枫,无异于是在变相骂他,他当然生气。

李景遂听此,已知自己与李弘冀政见出入甚大,难以和睦,便愣在当地。

李弘冀说得意兴渐起,就又重新拿来茶盏,走开两步,接着道:“他不是你的幕客,他与国家有用,那么他一片赤诚,为国家做了事,遭别人叱骂,他就应该也被我们杀死?太令人寒心了!”

李景遂突然觉得他情绪激愤,一时竟无言以对,半响才道:“弘冀,你在袒护他!”

李弘冀毫不否认,就轻轻地扬眉,口气一缓,却不相让道:“侄儿是在袒护他,然三皇叔又何尝不是在袒护你的幕客!”

见李景遂沉默不语,他又道:“斩杀忠臣,日后怕是很难有人愿意为我们大唐效力,倘若再来一个恶贼犯境,不知还有谁愿主动奋勇杀敌呢?”

李景遂听出弦外之音,来了兴致一般,呵呵笑道:“从民间招募嘛,我们大唐难道没有忠臣良将?”

李弘冀闻言,面无多大喜色,搁下茶杯,淡淡道:“侄儿相信不乏忠臣良将,但是他们自问自身能力呢?”

李景遂没有他气势优胜,突觉窒闷,默默地侧身,不再开口。

李弘冀自顾自道:“有雄心有抱负者,多不胜数,可徒有志气,枉死敌人屠刀之下者,古往今来,也比比皆是,如此我大唐就有救了么?”

李景遂已经不想再与他说下去,只觉得叔侄俩话语好不投机,就不答话。

李弘冀最后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要用,我李弘冀就用有用之才,那些只会喊打喊杀,却无能力真正救国者,侄儿怕是只能给他们能力所及的报酬。”

晚霞灿灿,又到了一天的黄昏时分,天绍青与苏乔终于赶到金陵。

临近城门,苏乔下了马车,付了银子,车夫驱马而去。

就在这时,突听一声惊唤:“青儿!”声音来自前方,然前方正是金陵城门。

天绍青心中一震,这声音实在太过熟悉,直让她愕住,忘了起步前行。

同行的苏乔朝声音来处看去,只见城门不远处现出一行数人,都在朝这边张望,其中有个亭亭玉立的姑娘手捋发鬓,听到身侧几人唤的那声‘青儿’,立刻延视天绍青,很快就举步走了过来。

她行走落落大方,穿着一身湛蓝色的长衣,肌肤雪白,整个似浑然一体,就好像蓝蓝的天需要白云衬托。

她也无忸怩之态,虽然她那几个朋友多数姓天,能听青儿之名,她也知道那必是天绍青,曾经李太尉也这么唤那名字,可柳敏儿还是想与天绍青套套近乎,看一看这个传说中的人物。

柳敏儿的父亲呆在牢里,她也有自己的凄苦,可仍然愿意欢迎远方来的朋友。

他们都是天绍轩的兄弟姐妹,其中有天绍琪与沈无星、还有燕千云夫妇,就连天绍志也与钟妙引相携同至,自然亦有天绍轩的夫人郑明飞。

柳敏儿都把客人接到自己的家里,柳家地大宅多,京城也有歇脚宅院。

柳敏儿并不知晓天家众人出动是为什么,即使她也有自己的烦恼,仍然很热情。

刹那间,天绍青忽然很想走去前面,与哥哥姐姐叙叙家常,得到些家人在旁的温暖。

可她犹豫了,他们怎会全都来到这里呢?难道这是金陵?

苏乔得知他们原是一家人,就知道再也瞒不住了,于是回到柳府后,他并没有立即去找柳枫,而是喝酒去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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