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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0 乡情凛然

华阴战事结束的这么迅速,不独令设伏在郡境外围的郭敬所部大感猝不及防,就连就连随军观战的一些时流尤其是薛涛等河东乡党们,一时间也全都傻了眼。

这甚至不能言之为战事,完全就是一边倒的欺负人。原本这些随军观战者在看到王师优越的装备配给后,心内凛然的同时,也是隐隐有些抵触。

如此精锐强军不用于扫荡胡虏,却用在欺凌弘农乡众身上,这难免令那些河东乡徒们有一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悲愤感。

在这些河东乡豪们看来,凭心而论,弘农杨氏如此广结乡势或许是稍有出格,但又何尝不是人之常情?

河东与弘农其实境遇类似,他们这些乡徒能够存活至今,靠的可不是什么王道威望的庇护,全凭乡众们自己的辛苦维持,以命搏命。而这样的乡情乡势,便决定了他们这些乡豪们所看重的只有确凿可见的利好,而不是那狗屁不通的所谓王命大义。

这个世道就是弱肉强食,诚然王师势大,但也不能仗势欺人到连稍作抗拒都不允许他们做。若王师仅仅只是过境强梁那也就罢了,他们也可以稍作低头让步,但既然是以播洒王治为名,总要对他们的乡情稍作关照。若仍是一味的凌辱鱼肉,与那些戕害乡土的胡虏又有何异!

正因存有这种心理,所以这些被迫随军观战的河东乡党们对弘农杨氏将要遭遇的命运也是颇有同情,以至于对全无立场原则的薛涛都颇怀怨望。

甚至不乏人讥笑当面,言是薛涛其人烈气半生,晚节有亏,迫于强势阿事行台,售卖乡资乡望、结果只得一临时职任的参谋祭酒,实在是得不偿失。

可是凡事或有道理,但若突破一个临界点之后,道理也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弘农虽然久为胡统,但去年年初霸住此境的石生便北逃,也给乡境留下了一年多、将近两年的空白期,杨氏这座坞壁又是乡势所系,因此修筑的也是极为深阔坚固,较之河东薛氏经营数十年之久的汾阴坞壁也不过一线之差。

这种规模的坞壁已经不逊于一座坚城要塞,哪怕是有着全套的攻城器械,想要攻占下来也绝非容易的事情。薛氏汾阴坞壁能够占据汾阴要塞多年而屹立不倒,便足以说明问题。虽然王师各种攻城器械精良远非两赵胡众可比,但想要攻下华阴坞壁肯定也要费上一番手脚。

然而那响彻这一番天地之间的轰鸣声不只在极短时间内便轰开了坞壁,更将这些河东乡豪们的旧观念敲打粉碎!

原来他们往年所恃之自保的坞壁竟然如此脆弱,就连华阴这种档次的坞壁都不能支持一轮的攻击,可以想象若王师将这种强攻手段施用在他们乡境之中,他们又会面对怎样的下场。

凡事眼见为实,王师的强大他们早有听闻,虽然也自认不敌,但也并不觉得对方强出天际。若真到兵戎相见的地步,他们也不是吃素的。

七尺大汉捶打黄口小儿,胜之不武,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王师若仅仅只是以常规手段攻下华阴坞壁,即便胜果再怎么辉煌,也难以令人心服。

可是人行途中,不经意间踩死一只蝼蚁,那蝼蚁又该向谁去哭诉世道不公?只能怪自己不知凶险,何苦要往人足底去爬行!

王师各路军卒业已冲入坞壁中开始追杀一些顽抗之众,搜捕杨氏族人,而那些河东乡豪们则一个个聚集在沈大将军的中军大帐之外,紧张得足底冷汗直涌。

薛涛原本颇受乡众非议,可是当战果呈现在眼前后,乡众们对待他的态度又有不同,有的人还要上前致歉几句,言是自己浅见陋识,不知王师战力竟然如此凶猛。

有的人干脆连道歉都说不出,只是催促薛涛赶紧入见沈大将军,代表河东乡众再告他们心仰王治日久,渴盼归于行台统治的热切心肠。

眼见乡众们如此反应,薛涛心内也是苦笑连连。他此前虽然也曾参与过西征计划的制定,但像大将军炮这样的军务绝密,却是难以得知。

华阴坞壁轰然倒塌那场景映入眼帘,也深深烙印在薛涛的心里。迎接弘农杨氏将会是怎样的命运,他已经不敢深思,眼下最深的一点感受就是此前沈大将军对他多有礼待,那真是没有什么利害的纠缠,是一种难得的垂青赏识。

王师拥有如此超出常规的强械,他所引以为傲的汾阴坞壁在如此攻势之下,大概跟纸糊的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眼下唯一庆幸一点就是此前洛阳入见沈大将军时态度尚算得体,没有自命不凡的强求什么名爵待遇,否则大概弘农杨氏就是他家不久之后的下场。

乡众们虽然鼓噪连连,催促薛涛入拜沈大将军再表忠心,但薛涛自己却心知他在沈大将军座下也实在达不到那种不告而入、熟不拘礼的程度。

虽然战事进行迅猛,但也还有诸多收尾事宜,沈大将军眼下想必也无闲暇来接待他。所以他也不敢贸然求见,只是耐心安抚乡众们稍安勿躁,沈大将军绝非气焰嚣张、不能容忍的狭量之辈,弘农乡众受此重灾也全是咎由自取。

军帐之外的那些哗噪,自然瞒不过沈哲子。他之所以杀鸡要用牛刀,要的便是这种效果。冷兵器时代,回回炮或者说大将军炮无愧有冷兵器中王者的称号。

不过这种重器主要意义还在于攻坚,在当下这种战争气氛中,震慑的意义还要大于实际的攻伐效果。原因也很简单,因为除了一些固定的重防要塞之外,能够派上的用场实在少之又少。未来的征伐战事,尤其是在剿杀胡人的过程中,仍然还是要以野战为主。

在王师掌握这种重器的情况下,最起码分布在各地乡境中那些坞壁已经不足为患。不过这些乡宗坞壁们也并非攻伐的主要目标,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让他们乖乖受制于统序之内,沈哲子也并不会一味的轰个过瘾。

华阴坞壁被攻破后,虽然也有一部分乡众逃窜在外,但是弘农杨氏族人们大多没来得及逃走,直接被堵在坞壁中抓个正着。比较让沈哲子失望的是那个鼓噪乡势的杨琳当时正站在坞壁城头,结果直接被抛石轰死,不过剩下这些杨氏族人也足堪用上一用。

弘农杨氏串结乡势,对付其家门最好的方法也并非肉体上的消灭,而是摧毁其乡望基础。沈哲子甚至没有出见那些乡宗人家,直接在军帐中提笔宣令,凡杨氏坞壁中捕获俘虏,不问出身家事,一并划入罪籍,等待征发劳役。

在其笔画勾勒之下,足足两万余弘农乡众就这么被剥夺了自由,而他们获罪的理由也很清晰,那就是轻信弘农杨氏乡贼蛊惑,站在了王师的对立面阻挠王师西征。

此令一出,乡情自是沸腾起来。可是眼下王师万数众毕陈于此,更有此前天兵下降般攻破坞壁的壮举,这些乡众纵然心有怨忿,也根本不敢反抗王师。

于是那些杨氏族人们便承受了乡众们的怒火,除了此前被抓捕起来的一些之外,另有一些分散于乡众之中的也都被近畔乡人指认出来,被活活殴打死几十人。

随着一些外围乡众的溃逃,杨氏坞壁被攻破的消息也快速在乡野中散播开来。许多尚存侥幸心理的境中坞壁主们听到这个消息后已是心惊欲死,他们可是清清楚楚知道王师行程,大军入境旋即攻破郡中最强坞壁,一点时间都没有耽误。

所以在入夜之前,前来请降者便络绎不绝,郡境之中凡是稍具势力者,几乎尽数集结于营门之外叩拜乞饶。对于这些人,沈哲子也并未一味的威逼恐吓,只是派人询问他们何以恭迎王师行迹迟钝?

目下这种情况,这些乡豪们又有什么可说的,只能将污水全都泼在弘农杨氏身上,仗势欺人、威逼乡众、勾结胡虏等等等等。在这些乡豪们各自陈言中,杨氏之恶简直罄竹难书。

与此同时,此前奉命继续西进扫荡郡境的奋武军又传来捷报,言是在弘农郡境之外抓捕到羯将郭敬,已经行在押送途中。

得此信报,沈哲子一时间也是颇感愕然,感觉自己的气运正被一种怪力强势干扰。至于庾曼之等众将,更是气得跳脚骂娘:“那郭敬简直不可理喻!究竟何等蠢物,明知王师强势西征,竟然还敢轻身犯险,就近窥望,以其性命再为厌物添功!”

这些感慨都是玩笑话,但在郡境近畔抓捕到羯国重将,无疑更加坐实了弘农杨氏通贼的罪名。而且就连郭敬这样一个敌方主将都被直接抓获于郊野,可以想见王师勇猛已经令得其军阵脚大乱。

得势之时正宜阔进,沈哲子一方面下令奋武军继续挺进,又让庾曼之率部跟随,自己则亲自坐镇华阴收拾残局,另一方面又派人驰告南路的桓宣所部加速行军,由南面包抄以期尽快将郭敬余部围剿于三辅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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