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江墨北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您刚说什么？”
“那，那什么……”徐曦觉得害羞这词儿和江云真的有些不搭调，这几十年了，也从未有人这么形容过他，这话让徐曦说，也有些难为情。
“其实吧，他这十几年来日日夜夜都是念着你的。他这乍一见你，难免有些激动。你该体谅他。”徐曦劝说道。
“是吗？”江墨北敷衍道，回想起他乍见到自己的时候，如同火烧到脚一样，哧溜一下就消失在眼前，抛下他一个人站在原地。江墨北不指望江云能够抱着他痛哭流涕，说着多年的念想，还有许多说不清的话，他知道江云不善于表达。然而，他未曾想过，江云会把他处置在这样一个尴尬的环境中。
江墨北方才站着，就像一个小丑，一个因为无能，被马戏团丢出来的小丑，素净的脸上没有一丝遮掩，只有炽热的目光，煎熬他的脸，他的羞耻心和自尊心。他可以看见在这个小小的四合院式的环境里，有许多双眼睛观察着他，而他是他的父亲抛下的，就好像当年他抛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大厅中央，受尽非议和嘲笑。他清楚地知道那些人明面上越是可怜同情，皮面下就越是丑陋和恶心。
“不用了，我想我已经得到了他的答案。”看来，拯救苏蔺的事情还要重新规划，“徐伯伯，我先走了。请替我向父亲问候。”
平时讲究辈分礼貌的徐曦，现在有点厌恶江墨北的礼貌，让他没有办法开口。
江墨北冲着徐曦点了头，深深地望着屋子方向，举步将离。
嘎吱~朱红色的木门被推开，从里头走出一人。
徐曦和江墨北应声转身。
眼前的人，一身青色西装，条纹的领带细致整齐的塞在西装领口下，洁白的衬衣掩于青色的西装之下，坚挺的立领包裹着挺直的脖颈。发丝一丝不苟的梳起，两边鬓角皆是斑白，不仅仅是眼角，这张苍老的脸上被刻上太多太多的痕迹，每一道都有他的担忧，每一道都有他的焦急，每一道都是他的智慧，每一道都是他的故事，每一道都是上天给他的一份珍贵的礼物。
江云站的笔直，脊梁挺得一如既往如青松，屹立不倒，这是他的坚韧，没有被岁月压垮了脊梁骨。
江墨北的视线停留在江云身上，一动不动。他身上的衣服，是母亲为他做的，他还记得，江云出事的那天，他穿着这一身衣服，也如同现在一般，站的笔挺，在镜子面前站了许久。直到听到自己呼叫他，他才转过身，蹲下来，与自己持平，眼神坚定地看着自己，他说：“你一定要做一个真正的男人。”
眼前的这个人，和记忆力笔挺的身影重合，只是他少了当初的高大。是他变得高大了，还是江云缩小了？当初巨人一般为母亲和自己撑起一片天的男人，现在也许无法再顶天立地，但是，他的腰杆仍然笔挺！
徐曦见到江云从屋里出来时，也呆愣了许久。这套衣服，他当年就是穿着这身衣服出现在自己面前，为江墨北求医，他就是穿着这身衣服，从山崖摔下。徐曦以为这衣服早就在那场事故中，破败不堪，以为江云早就将它扔掉了。却不想，江云竟把它保存的这么好。
江墨北和徐曦都不知道，就在他们二人打量江云的时候，江云背在身后的手越撰越紧，苍老布满褶皱的手背上，爆出青筋，他在拼命忍耐内心的激动，尽量压抑情绪。
“你……”
“您……”父子二人同时开口。
“对不起！”
“对不起！”又是异口同声，二人互不说话，气氛又陷入了尴尬的气氛中。
“真不愧是父子，话说的都一样。”徐曦试着打圆场，“这样吧，咱先进屋，在外面傻站着干什么，进屋再好好聊聊，谈谈心。”说着，就把江墨北往屋子里推。
江云紧跟其后，“对对对。”把徐曦和江墨北一同往屋里推。待二人坐下，又火急火燎地去倒水，“我给你们倒水去。”
“不用了。”江墨北开口，制止江云，儿子怎么可以让父亲来给自己倒水？
“老江啊，倒水的事儿我来吧。你和儿子好好聊聊。”徐曦再气氛再次变得有些僵硬之前，赶紧开口，把江云推回客厅。
“可你不知道，茶叶放哪儿？”江云不放心地想要跟着徐曦一同进厨房。
徐曦见状，再次把他推回去，“我到你这儿这么多回了，东西放哪儿我知道，你就好好陪你儿子吧。”说完，走进厨房，把门合上，摆明是拒绝江家两父子进入他的领域。
二人无奈之下，坐回到沙发上。
突然之间，两人无话可说，这么多年不见，有太多的话想要和对方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又怕说不清楚。曾经想过的场景，都化为乌有，脑子里一片空白。
最终还是江云先开了口：“你，你这些年还好吗？”说完，江云就想抽自己，这些年江墨北的举动不曾离开过他的视线，虽然起初辛苦，但是现今又怎么会差？
“挺好的。”预料中的回答，单从物质上来说，他从来不缺什么，自然一切都好。
“哎，那就好。”眼见好不容易挑起话题，又要冷场，江墨北主动开口：“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
“哎？是吗？”听到这话，江云心花怒放，眼中也放了光。
江墨北继续说道：“这些年，我一有时间就会想到您。每一次，我都会问你同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江云顺口接到。
江墨北微微侧身，与江云面对面，两双墨色般浓厚的瞳孔相撞，“我每次都问你，你为什么离开我？”
江云的脸色突变，上一秒的欣喜雀跃，下一秒就煞白了脸。
“我每次都在想，你怎么可以离开我？为什么这么快就把我丢在这儿了？”江墨北的情绪渐渐挑起，“既然你都走了，为什么不把我一起带走？让我一个人去承受那些东西？”
“我……”江云不知该如何开口。
“既然你都消失这么久了，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江墨北话音刚落，江云蹭的睁大了眼睛，“你……”
“当时，我听到你还活着的时候，我真的，巴不得你死了。”江墨北把话说的狠，“你在我孤独无助的时候，没有帮过我一点点，在我放下心结，承担这一切的时候，你又突然出现。你知不知道，我快被逼疯了？被你逼疯掉？”
“墨北，我知道，那是我的错。当年我不应该……”江墨北以手示意江云闭嘴，“你什么都不用解释。很多事情，徐伯伯已经和我说过了。我知道你的苦衷，我也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说到这儿，江云的脸上的乌云逐渐散去，“这么说，你原谅我了？”江云不敢置信，试探道。
“嗯。毕竟你是我的父亲，你所做的一切，我都会毫无条件地理解你，支持你。”江墨北说的言真意切，“你是我的父亲，我是您的儿子，相信，理解，包容，支持都是天经地义的！”
江云的面颊上挤出更多的痕迹，这是上天给他的又一份礼物，上天把他的儿子在多年后又送回到自己身边，可是，这何尝不是江墨北的幸运？这何尝不是上天给江墨北的一个崭新的机会？
父子二人紧紧相拥，直到江墨北再次开口：“咱爷俩的感情可以日后在慢慢重新培养。现下，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您的帮忙。”
“你说。”对于失而复得的儿子，江云满心欢喜，对儿子提出的任何要求，都尽力满足。
“您还记得苏蔺么？”
“苏蔺？苏？”苏这个姓有点耳熟，突然，一道亮光划过江云的脑中，“就是那个成天跟在你身后的小女孩？”在江云的记忆中，苏蔺和他真正碰面的次数不多，但是他每次从楼下望去，都能看到苏蔺跟着江墨北一同回家，然后等到江墨北真正走进房子后，她才按照原路返回。
彼时的江云认为江墨北是少年时期，需要抵抗外界诱惑的定力，对江墨北不理不睬的态度算不上十分满意，但那也算是正确合理的，于是江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曾发生过。
只是看见的次数多了，江云觉得这个女孩是真的有毅力，每次离开的背影，让人看着心疼，但是尽管如此，江云仍然没有提醒江墨北。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对感情的事情总是迟钝些。
直到偶然的一次见面，江云才知道，这个女孩是苏建文的女儿，据他所知，苏建文住在与自己家所在区域的相反道路。这个女孩每天都这么做，还有她唤他伯伯时甜甜的笑容，都让江云渐渐认可，更重要的是，她和苏茉很像，除了眼睛，几乎一模一样。
“她怎么了？”江云回忆完毕，好奇江墨北为什么突然提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