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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乌龟似的刘家男人

一个很破的房子里面,只有四张凳子和一张破烂的桌子。

现在那张破烂的不行却依然结实的桌子上面有两碗茶正冒着热气。这两碗茶明显不是那种极品的让人喝着都心疼的好茶,茶汤不够清亮如淡墨般。不过难得的是这茶有一股子很醇厚的香气,所以这茶因该也不算太差。

那张破烂的桌子边上坐着一个男人,看眉目就是个三十出头的样子,可是他那坐着却是驼着背的模样,让人不容易判断出他的年龄。

这男人长相没有什么特别的,五官很一般,唯一一个让人看一眼就会有印象的也许只有那两条眉毛了。够直而末尾翘起略呈剑形,在相书上面说有这张眉形的人,富正义感又很刚强正直。可是坐在桌子边上的这个男人却是一身慵懒的气质,身上更是没有一丝跟刚强有关的东西。要是你看过他泡茶的话,你更会觉得这个男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烟火气都少的男人。

那男人看了一眼桌上的茶,再看了一眼边上一直没有和他说半句话的美艳妇人摇了摇头,端起桌上的茶一口牛饮,茶汤见底。

“这湖北老青茶还是差了点,黑茶要喝还是安化黑茶来的好。千两茶,这个古时候有钱人才喝的起的茶,才能称得上是黑茶中的极品。那茶外形色泽乌润,内质香气清香,滋味浓厚,汤色橙黄,叶底黄褐,那才是三尖中的天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喝得上喽。李渡高梁酒,安化黑茶,现在要喝都难了。”那个男人闭着眼睛喃喃的说道,好像在回味茶的味道,也像是回忆曾经喝过的李渡高梁酒和安化黑茶,更像是在品味人生这杯似酒非酒,似茶非茶的滋味。

“你就知道喝,这茶咋就喝不死你了。都说这黑茶刮肠,天天见你喝,就没刮死你。”

坐在边上的美妇再也忍不住了,就没有见过这么懒散的人。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喝茶想酒。

坐在男人旁边的美妇虽然身上没有一股子贵气,可是也没有很重的土气。特别是她眉毛上挑的时候还有一股别的女人没有的英气,加上身上穿的是一身老式的军服,看上去就和别的女人不一样。

“喝茶吧,冷了就不好喝了。你这个人就是操心太重,也不知道像岳父那四平八稳的性格怎么就会生你这麽个女儿。”

那个男人从边上拿起一本主席语录就看了起来,他那样驮着背看书却自有一份安静。

一个男人好不好,不是看他有没有钱或是有没有权,得看他是不是经得住事。这就像一壶酒看的不是它入口够不够辣,而是看他后劲够不够足,醒后会不会上头。

喝酒嘛,不会醉的酒喝它干嘛,能喝醉但是第二天头痛欲裂的酒也算不上好酒。一个男人也是,他经得住事,又不会让你又后遗症,这样的男人不好也坏不到哪里去。

这个男人禁不禁得住事,暂时还看不出来。不过从他那满不在乎的表情,和喝茶看书的那份安静来看,最少是一个事情出了后不会惊慌失措的男人。

美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过还是坐上了桌喝了一口桌上的湖北老青茶。这杯湖北老青茶其实也没有那个男人讲的那样不堪,茶的汤色虽不足,不过回味却很好,味道也够厚重。

美妇喝了一口茶后心情本来好一些了,不过看到那个男人半咪着眼睛看着书,一副悠闲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出来。

十六年前他就是这样坐在自家老头子面前,喝茶饮酒。结果自家那个连那个号称军神的人的儿子都看不上眼的老头子。一顿饭,一杯茶,一壶酒就把自己给卖了。当时老头子吃完饭回来很高兴的拉着自己,一个劲的说,明玲啊,我给你找了一个丈夫,顶天的大丈夫。一边说着一边要酒,嘴里面还哼着湖南花鼓戏的戏词。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自家老头会这样的时候。就算当年打下南昌,老头子的脸上也是安静的。那天他虽然也在外面喝了很多酒,可是回家以后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倒头大睡。

本来还以为嫁了一个怎么不可一世的英雄,没想到会是一个自有一半在龟壳的男人。自己从来就没有看过他跟什么人生过气,总是那份半死不活的样子。别人骂他,他笑笑就算了,别人说他,他更是一份无所谓的神情。每天就是一壶茶水,一杯小酒,一本书。

自己从来都看不透他,就像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弄明白自己怎么就糊里糊涂的就跟他从军队里面撤了回来。那时候朱家到了关键的时候,连自己的弟弟都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人给抓走了。

可是当自己看着他像没事人一样拉住自己的手问自己,回不回家?

看到当时的情形,自己曾经想过一个巴掌把他给扇醒。这个世界并不是两个人的时间,不过听到他小声在自己耳边呢喃的那句话。自己还是不自觉的握住他的手跟他回到了这个鬼地方。现在他倒好每天还有心思喝茶看书,到现在为止再也没有一句话提到过自己被抓的弟弟。

“我跟你说,前面十多年你对我怎么样,我不怪你,可是如果说我弟弟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我会恨你一辈子,一辈子。”

美妇看着那个男人的眼睛,这一次她没有一点退缩,直视他。

结婚后这是两个人呆在一起最长的一次。前十多年,他有八年在外面。后面四五年他倒是在家,不过自己又在部队里面回不来。他是什么一个人,自己从来没有看看懂过,就像自己从来没有看过他挺直过腰,不驼着背一样。

以前的时候他手里面还总是拿着一块龟壳,见人面不冷也不热,自称从小有副软骨头,要有一副龟壳,就誓死不出龟壳。可是看到那些军区大佬们对他的热情就知道,那是每一个大佬都想要把女儿嫁给他的表情。记得他当时到军区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敢拦着他。就是那个眯着眼睛敢从老头子面前带走他儿子的凌立人,看到他的时候也是一脸的赔笑。

他那句不冷不热的,我要带走我老婆,你没有意见吧?整个军区的大佬们和那些抓住机会就想要把自家往死里整的小人们没有一个敢吭声的,凌立人更是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一样。

女人知道这个男人不简单,他们刘家更是不简单。老爷子的那份天下舍我其谁的气势,就是整个军区老不死的加起来也没有。还有自己的儿子,那一双自己早已经看不透的眼睛里面除去成熟就是那份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平静。

刘家素来都是妖孽出了不少,正常人一个没有。这个男人更不会是一个正常人了,虽然自己不知道他十年里面做过什么事情。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像是他说的那样,在军队里面混了一个排长一干就是八年。

一个排长就敢从军区总参带人走,而且不管是对头还是朋友没有一个人拦住。一个排长就可以享受到参谋长先敬礼的待遇,那真的是笑话了。不过就是这样女人更恨他,恨他让自己眼睁睁看着自己弟弟被人抓走却无能为力。

“一辈子?”

那个男人笑了一下喃喃地念道,把刚拿起的书又放了下来,看着对面的美妇,身上还是那股子无所谓的表情,不过这次他那双总是半眯的眼睛完全睁开了。

那是一双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的眼睛,里面纯洁的没有一点杂质,只有对面这个女人的影子,还有一些说不清楚的落寞。

不过那双眼睛马上又半闭上了,女人没有看到那双眼睛,也没有看到那双眼睛中的东西。只看到他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嘴角有一些自嘲得笑意。

“你认为,你要是现在还在军队里面就能救得了他吗?”

男人还是一脸懒散的看着美妇,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不悦,眼神散乱也无神,只不过你深处看的话,就会看到他那双散乱的眼睛里面有一个很黑的漩涡,可以把人吸进去,不过普通人是看不出来的。

“肯定能,我就不信凭我们朱家在军队的能力,连一个弟弟都保不住。”

美妇很有自信的看着那个男人,不过看到他嘴角的那一丝冷笑的时候语气又弱了几分。这个被公公说缩头乌龟,被父亲说真英雄的男人,她真的看不透。她只知道他扔下老婆孩子八年,回来后无所事事,每天就知道喝茶饮酒在一个没有出息的会计上面干了近五年。

“你是遗憾保不住你弟弟,还是遗憾那些你们朱家失去的权力。”

男人漫不经心的说出一句惊天动地的话,他手习惯性的想去口袋里面摸东西,那里以前有一块龟甲。可是一下摸空了,没有了,当年回来的时候就没有了。

那块满身裂纹的龟壳和那个送给自己龟壳的人葬在一起了,葬在那个开满野花的山岗上。陪他一起葬在那块地方的还有自己那些可以被忘记的回忆和荣耀。男儿应该带吴钩,夺取幽云十四洲。那些东西自己都有了,也就不在乎了。现在他想要的不过是老婆儿子热炕头,这一份正常人都该有的日子。

“是放不下权利又怎么样,那是我们两代人用鲜血换来的,谁也不可以夺走。那些毫无建树的小人都可以坐居高位,我们朱家为什么不可以。”

美妇也没有生气,更没有歇斯底里的哄叫,只是很坚定的说了一句。

“是啊,你们朱家为什么不可以。”

呢喃了一句,男人就没有再说话了,那杯有些凉了的茶喝上去也没有了先苦后甜的滋味了,不过男人还是一口喝完。

“你最崇拜的人是谁?”

男人话风一转,不再说那个尖锐的话题,自己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还是有点凉,再好的茶凉了也不好喝。喝茶这个东西太讲究了,茶,水,茶具无一不是一杯茶好坏的绝对因素。但是最重要的还是茶的温度,泡茶和喝茶看的都是这个温度。这东西差一点,就差很远,做人也一样,一步千里。

美妇看了男人一眼,从他的表情中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你不要想转开话题,你是知道的我最崇拜的人是孙国父的妻子宋美龄的”。

还好,你不是崇拜武则天或是慈溪,男人心里说道。男人看着对面这个那么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女人,今年也有三十三岁了。十八岁那年她嫁给自己,那时她嘴角总是有一股倔强的不服和眼神中无意流出的不屑。现在她的眼神变了,没有了那一丝不屑的流露,不过却更多是恨意。

一个结完婚就近十年不回家的男人,你要恨你就恨吧。有些东西,你不懂就算了。

男人拿了一根烟点上,美妇的眼角一皱,不过没有说话。男人做了一个把烟向墙角扔去的动作,不过又停住了,看了一下手上一大半的烟,把凳子搬到离美妇尽量远的地方去抽了。

“你知道,宋美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男人抽了半截烟,看着美妇说。

美妇不说话不过她的表情是你不说,你就死定了的表情。

这个女人总有一股让人不能忘记的刁蛮,男人笑了笑。

“宋美龄是一个文静到有些腼腆的人,她说话的时候都很小声。一般的时候不喜欢站在人太多的地方,而且每次说话的时候都喜欢让别人说完再说。有时候我见到中山先生的时候,她站在后面,一句话也不说,有时候会点头示意问好,但是我们从来没有谈过具体的事情。国家的,民族的,给我的感觉是那是中山先生的,和这个女人无关。这是老头子很久以前的时候跟我说过的一段话。”

男人说完后喝了一口冷透了的茶,有点苦,不过还能喝。

“公公说的?”美妇看着男人的眼神不是不信任而是有些震惊,她可以恨他,不过她不会不相信他。这个男人会低三下四,不过不会说谎。

女人啊,可以风华绝代,也可以有整个江山。不过那都是男人拱手相送的。

武则天,慈溪,他们的男人不是傻子。女人不适合玩政治,特别是这个,男人总是忘记对面是女人的时代。那些上台长袖善舞的,总有一天她们会死的很惨。男人看着对面那张有些震惊的脸,有些心疼。

有时候,你不知道一些事情比较好,不过现在不是那个时候。他不想看着这个他一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跳进那个不知道有多深的坑里面去,以前自己可以护住她,现在也没有人敢欺负她。可是她必须要看清事实,一个她不愿看清的事实。

明玲啊,你不要急,你要的,你们朱家要的,我们的儿子都会拿回来的。

想到那个三岁就会说,看透人心才真自在,摸透世情自然最逍遥的儿子。男人大口的喝了一口茶,那样子不像是喝茶倒像是喝酒。

有子如此当浮一大白。

这个喝茶如喝酒的男人叫刘浮闲,一个乌龟式的男人,刘建明的亲生父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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