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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遗落在时光里的相册

原来的老城区由于被被划进了城市建设的拆迁范围内,胡同和巷子里住的老街坊和邻居们,纵然再舍不得生活了几十年的家,面对强大的拆迁队,最后也只能选择顺从,都陆续开始搬家。短短几年光景热热闹闹人情味十足的胡同街道,变的一片狼藉毫无生气。

某位哲学家曾经说过,当人们的利益和生存的条件,受到外界的剥削和侵害时会产生两种结果,反抗或死亡,这两种结果都会被载入史册。我觉得在这两者之间还有一种生存方式,“围观”和“顺从”,于是便有了现代中国人。

在画满了“拆”字人去楼空的巷子里,一户红墙小院还安稳的坐落在胡同深处,一专一瓦都没有动过的痕迹,就仿佛被抛进了某段时光的缝隙里,外界的车水马龙,高楼寰宇都与这里无关,仍保持着原有的那份安适与古朴,似乎等待着某些故人来找回曾经遗失的记忆,用最后的价值,来证明这里曾经发生过的那些,早已风干了的几代人的陈年往事。

我推开老院子的旧铁门,一股熟悉的气息吸引着我情不自禁的向里面走去,刚推开院门,便能看见格格相称的石灰地面打扫的干干净净,几个小红木板凳、冰车、木陀罗都井井有条的摆放小院子里,仿佛刚刚在主人的手里把玩过,丝毫没有陈旧的感觉。

在靠院墙边上的角落里,一台款式已经被时代淘汰的摩托车停在那里,车把上还栓着一条有破旧的不成样子的红领巾。车子的样式虽然早已被时代淘汰,但是车身却是干净的一尘不染,像是刚刚出厂一样,在阳光下很是显眼。

我慢慢环视着这间老屋,一切都没有变,跟原来一样古朴,自然。

很显然,这里经常有人过来打扫。

走进老屋,挂在墙上的一本旧相册吸引了我的视线,我走过去将那本具有典型的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气息的陈旧相册,拿下来放到桌子上慢慢翻开,看着一张张已经微微泛黄的老相片,照片里人物的音容笑貌慢慢的鲜活了起来。

随着一张张一页页的翻动,储存在我脑海深处的记忆,像决了堤的洪水一下子冲开了记忆的砸门。那些尘封在我心底,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我越要回忆却越渐模糊的人脸,像一场记录时光的电影又在我眼前一一浮现,而那时照片里的人,还是那样清晰,那样纯真。

我们的故事,也是从这些泛黄的旧照片中开始的.....

我在二十三岁之前的成长记忆,全都是由五个孩子组成的,他们分别是夏鸿飞、何小帅、老黄、赵晨风和乔乔。

刚翻开相册的第一张照片,就能看见埋了沽汰的老黄,穿开裆裤吃着雪糕流着鼻涕泡的大脸。老黄其实叫黄旭,小名叫黄老胖子。因为他上面有两个堂哥叫黄大胖子,和黄二胖子,到了他这封底了,就直接叫了黄老胖子。

我跟小帅和夏洪飞都叫他老黄胖子,长大后老黄胖子突然不胖了,我们就省去了胖子两个字,大伙就管他叫老黄。

绿树红墙胡同口,我和夏鸿飞、何小帅、赵晨风穿着一样的蓝白相间的海军衫背带裤并排站着,美中不足的是背带裤,是开着裆的。在我和何小帅中间,还站一个穿着粉色连衣裙,额头上涂了个小红点模样俊俏的小姑娘,也是我们整个杨桥胡同唯一个女孩子乔乔。

这张照片照得相当艺术,乔乔手里拿着个风车,站在我们中间,活像少儿版的《女神的圣斗士》。像动画片里一样,星矢和紫龙一辉阿瞬他们保护着女神雅典娜,现实中,我们为了乔乔也没少跟校内校外街头巷尾的人打架。

照片里的老黄刚哭过,一脸的不乐意,原因是他想和乔乔站在一起,但是乔乔这丫头从小就特爱干净,特别害怕老黄脸上怎么擦也搽不掉的鼻涕泡,所以不想跟他站在一起。于是老黄就哭,后来被乔叔用了一根奶油冰柜儿给哄好了。

在那个年代,夏叔也就是夏鸿飞的爸爸是厂区的文化宣传员,自己买了个老式的傻瓜相机,在当时来说跟谁家买了小汽车一样新鲜。没事的时候就给我们这几个胡同里一起长大的孩子照相,从穿开裆裤一直到我们上大学,准确的说,是我和乔乔上大学。

可以说夏叔用这个老式的傻瓜相机,记录了我们这代人整个成长的历程。到后来这些老照片由旧到新,成了一本时光的影集,编织一代人成长只有图解没有文字叙述的故事。

对于杨桥胡同来说,所有具有历史性意义的事件都记录里面了。

打生下来我和照片里的这些孩子们,是就子一辈父一辈的关系。八十年代像这样的北方小城到处都是国营的工厂,我们的父辈大多都是一个厂区工作,住在一条街上的关系处的都像亲哥儿们。

乔叔没有儿子平时就拿我们当自己的儿子一样,那时候要是有的父母值夜班,孩子到谁家住几天就像家常便饭,也丝毫不像现在人那么生分和客气,而“客气”这东西,在那时候人的眼里就是俗套和多余。

因为我爸是厂子里的货车司机,经常出远门,我妈又是厂区医院的护士也要经常值夜班,我家正好跟乔叔家住隔壁院,所以就给我到乔雅家借宿,跟乔雅拉近关系提供了有利条件,这一点常常另老黄他们羡慕不已。

以至于后来长大了上了中学,这个习惯还是没有改变,有次一次我爸妈都值班的时候,我又要到乔乔家蹭饭,老黄就会站坐在胡同口一边跟何小帅摔着象棋的子,一边骂骂咧咧,

“邱小白真不是个东西,真他妈不要脸,刚才在街口最少吃了我三十串羊肉串,喝了我三瓶冰镇汽水,我以为这小子吃饱了就消停了,现在又跑人家乔乔家蹭饭去了。”

我回头冲他一笑说,

“兄弟,我算明白了为啥我爸妈不在家你就请我吃饭,敢情不是可怜我,是为了阻止我跟乔乔见面啊,不过你可算错了,兄弟我又饿了,你先玩着,乔婶儿给我留着饭呢,我不能辜负人家啊。”

每当这个时候,作为年纪最大的大哥夏鸿飞,就会摆了摆棋子,说“算了吧老黄,乔乔打小就嫌你埋汰,我看你是没什么希望了,别跟着瞎参合了,

人家邱小白和乔雅本来就是一对。”

而老黄对夏鸿飞保护我跟乔雅合法关系这一点总是很不满,

“我靠,有你这么当老大的么,一人一袋小龙人儿就把我们骗了当你当大哥,你就这么偏向邱小白对我不公平,明天我请大伙吃羊肉串,咱重新选。”

老黄说完,气冲冲的放下棋子回家了。

夏鸿飞撇撇嘴说,“完了,看来我把老黄的心给伤着了。”

小帅瞥了一眼老黄的背影,漠不关心的说,

“你太不了解老黄了,从小到大你看他伤过心么,他那是着急回家看《忍者神龟》去了,不信你去找他,他一准在那光着膀子啃着西瓜,坐板凳上看动画片呢。”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反正就是在我的大脑里刚刚产生记忆功能,能记起身边的人和事的时候,我就跟夏鸿飞和老黄他们成天混在一起,摔跤,活泥,弹玻璃球,挖蛐蛐儿,这似乎不是我自己能选择的。

乔乔也经常跟我们跑在一起,但大多数都是看热闹,很少跟我们往一块参合。乔乔看热闹的时候也不闲着,只要看见我们几个调皮捣蛋不管是用弹弓射人家玻璃,或是在道中间挖坑做陷阱,她就会马上跑回去向家长们汇报,还不光向一家的爹妈汇报,肯定会挨家敲门一个不漏的把消息全送到,绝对比现在的邮局和快递更敬业,我们被抓回去后就免不了挨顿揍。

后来我们要是想干点坏事就会躲着她,这样一来二去的,家长们只要一看到乔乔自己呆着就会问,

“乔乔呀,今天怎么没帮替婶子看着那帮臭小子啊?”

乔乔就会小嘴儿一厥一脸委屈的说,

“他们说要跟我玩藏猫猫,让我先闭眼睛数到一千,他们藏好了我来找,等我挣开眼睛的时候人就都不见了。”

大人们一听就想到我们肯定又去调皮捣蛋了,只要一听到谁家吵吵玻璃坏了,谁家的猫身上毛没了,和谁家的狗被绑在树上了,哪条街上的孩子的玩具被人抢走了的消息,我们回家之后肯定会挨揍。可能是周围的不良反应实在太多,有一天晚上我们的父母聚集在一起,以杨桥胡同为单位召开了一次如何治理,以夏鸿飞为首我们几个调皮捣蛋团伙的批斗会。

这次会议的主办方是我们几个当事人的家长,还有以嘉宾形式出现,在会议中被表彰的乔乔同学。看着被几个做着板凳手里拿着条扫疙瘩的家长围成一圈的我们,在厂里当保卫干事的何叔也就是何小帅的爸先说话了,

“说吧,你们几个谁是主犯谁是从犯,一共做过多少起案件,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只要说出你们中带头的人就行,剩下的人就没事了。先交代的有奶油冰柜儿吃,不说的挨埽扫疙瘩。”

我跟夏鸿飞、何小帅互相看了看,又用威胁的眼神瞪了一眼看着奶油冰柜儿直流口水的老黄,示意他不要招供,然后用沉默代替回答。

“呦呵,看这样一个个还挺倔,有你们爹年轻时候的风范。”何叔叔也不知道是在褒奖还是在批评。

“唉,你说这帮小兔崽子都随谁,咱们小时候哪有这么淘气?”我爸叹着气说。

“咱那年代能跟现在的孩子比么,他们吃啥长大咱们吃啥长大,咱们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还在火车道边上捡煤球呢,哪有功夫像他们这样调皮捣蛋去。”夏叔也开始发言了。

“可不是么,咱们那年代家里孩子都多也没享着啥福,长大了又赶上上山下乡,好不容易回城了又进工厂为建设祖国现代化做贡献了,哪有这代一家一个孩儿的幸福啊!”

黄叔掏出烟给我爸和夏叔他们一人分了一根,几个大老爷们开始坐在你一句我一句那回忆过去,忆苦思甜,完全把要批斗我们这事给忘了。

最后在老黄“哇”的一声哭声中才回过神来,夏鸿飞问老黄,“你咋哭了呢。”老黄指了指放在何叔身边棋盘上的奶油冰柜,一字一顿的说,

“化了...全化了...奶油...冰柜儿...全化了...”接着哭声更大了。

这一哭把黄叔给哭激眼了,冲正在哭着的儿子喊,

“真没出息,还没到严刑逼供的时候,一根雪糕化了你就哭了,小时候就这副怂样子,将来还能干什么大事,不像个爷们儿!”

那时候我就想不明白,到底是说对还是不说对,你说了,人们就夸奖你是好孩子,奖励你冰柜儿吃的同时,就会说你不像个爷们将来成不了大事。

你要是死不张口就是不说,人们又会说这孩子太倔,主义正,管不好将来得出大事。

反正是说也不对不说也不对,可是这奶油冰柜儿化了,可就没法再拿舌头去“唆啰”了,所以老黄哭过后就变成了沉默。实际证明他这个做法是个明智的选择,他要是把我们供出来,交代事情的经过,肯定会让已经说自己儿子没出息的黄叔更加大发雷霆,认为自己的儿子没种出卖朋友,弄不好还得按地下就揍一顿。

其实在东北,很多时候自己家的孩子,在外面跟别人家的孩子干架,把别人家的孩子打了,然后被打的孩子的家长带着自己的孩子找上门来,当着外人的面,那打人的孩子的爹肯定会大骂,

“小兔崽子,竟他妈给老子惹祸!”

然后踢自己儿子两脚后赶紧给人家道歉。

可是等人家走后,打人孩子的爹就会乐呵的在心里叨咕,这他妈才是我儿子呢!但是这句话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听见,不然绝对会出大事。黄叔和夏叔他们,就是这样的典型的东北爹!

这次针对我们杨桥胡同操蛋团伙的说服教育批斗会,在当年热播电视剧《封神榜》的开演时,在没有结果的结果的结果中圆满结束了。

虽然我们到最后都没有交代,不过夏叔和黄叔他们也心知肚明,或许他们已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结果,那就是我们的团结。临回屋看电视的时候,在厂区保卫科当警卫的何叔,看着我们几个倔强的表情跟夏叔说,

“这几个臭小子,得好好管管,不然他们在一起将来容易出大事。你看老赵家那儿子的眼神冷的要命,绝对不像他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眼神,他才十二岁啊。”

时间证明,当年的晚上何叔那临回屋扔下的那句话,在十几年后应验了,不过我没想到的是,出的事儿竟然会这么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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