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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103万的约定(十六)

此类海报通常是我这类学生官做的。网上下个图片,再填上几个积极健康的褒义词。完工后自己都想不起来用了哪些个。本来嘛,这类政治意头十足的公益广告通常只是活动布景,装点气氛而已。没人会把布景太当回事。可杨雪却替我这类人记住了本不应忘却的。

“那你觉得这些天里,你最难忘的是哪件事呢?”我出了道小学作文题给她。

她扯动几下眼珠,说:“告诉你不许笑。”她显然是对我刚才的放声大笑心有余悸。

“好好,不笑,我保证。”我对着不远处的中国馆发誓。

“刚上岗那会儿,有个老太太过来问西班牙馆怎么走,我在地图上找了好半天告诉她。后来发现,我把法国馆看成西班牙馆,指了反方向的路。我好担心她回来骂我,不过还好没有。”

“放心啦,说不定她马上问了另一颗大白菜,回头了。”我大大剌剌地说。

“可是她颤颤巍巍的,走路都不太方便的样子。我还给她指错,其实挺不应该的。”

对于“一件难忘的事”这类作文题,小学范文给的答案是千篇一律的杀怪升级,清一色的勇攀高峰。连小孩子都懂得把自己最牛逼的一面写给人看,向成人世界秀出稚嫩的肌肉。可在一周挥汗如雨的生活里,杨雪记得的不是她帮多少人解决了燃眉之急,而竟是个无心之失,还为此惴惴不安,心怀愧疚。她身上似乎有一种奇特的不世故。这种不世故导致了她对现实的疏忽。而正是她对现实的短暂疏忽,令我感动。

一时间,我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夜色更深沉了些。远远近近的国家馆宛如风情万种的古堡,将世博园装点成中世纪的童话世界。孩提时代,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同自己的公主居住在积木搭建的城堡里,像童话结尾里说的那样:幸福地生活下去。如今行走其间,并有美人在侧,似有梦幻成真之感。

“我去一下哦。”她忽然说。

眼前一亮排方方正正的建筑,俨然一座小型国家馆。门楣上立着三个人,两个穿了裙子,一个没穿裙子,正是传说中的世博厕所。一路奔来,又经历了大悲大喜,我早已翻江倒海了,顺水推舟说:“好,我也去一下。”

出来的时候,杨雪已在外边等了。我有点汗颜,但这并不是我造成的,忍不住吐槽:“这个厕所一定是女权主义者设计的!”

“听说男女比例是1:.5,很人性化。这个社会本该提倡女士优先嘛!”杨雪笑着说。

“这是性别歧视,不公平!”我假意嚷嚷。

清空了存货,脏腑立时空荡起来。之前让甜蜜灌饱,不觉饿,如今五脏庙唱起了空城计。我主动提议去吃点东西。

“好啊,我请你好了。弥补你的创伤。”她笑道。

“那怎么行,这可不流行女士优先,要是传出去我还怎么做人啊。当然是男人买单!”我梗着脖子。

话音才落,我意识到自己没有十足底气。今日本是为民服务的一天,所以没带钱包,在马甲里摆了两张毛爷爷就出了门。门票花掉半壁江山,兜里只剩下一百多块。但话已出口,也就只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身边的美女导游带我去了中华美食街。这里汇聚了全国各地的小吃,把整个“舌尖上的中国”都包了饺子。外国游客占了半壁江山,入乡随俗地摆弄着手里轻若无物的筷子。杨雪在一家“南翔馒头店”的黄色招牌下驻足不前。

厨房是全透明的,是所谓“阳光厨房”。热气从里蒸腾而出。十来个面点师白成一团,在一摞摞没过头顶的蒸笼后麻利赶工。飞皮,填馅,围褶,不出几秒,一个个白皙可爱的小笼包呱呱坠地,舒心惬意地躺在竹笼编织的摇篮里,出落地纯白无暇。

“要不,就这里?”杨雪笑着望我。

我愣住了。那么多美食里,她选了小笼包,当年我要带尹霜去吃的小笼包。十年前我失败了,那个梦境就一直悬在那里,悬了整整十年,我用执意的心念浇灌了它整整十年。如今,这个梦境终于开花结果,结结实实跌落下来,跌进我的怀里,撞进我的心里。

我点头称好。

队伍歪歪扭扭,排得像百脚蜈蚣。好在出量大,不久也就排到了。

我正了正嗓音:“三笼小笼包,两碗鸡鸭血汤,两瓶可乐。对了,小雪,你还想吃些什么?”

这话也是十年前我在心里操练多次的,同样的品种,同样的数量,同样绅士般温润的语调。只是,征询对象从尹霜成了杨雪。这是我第一次认真称呼她为“小雪”,正是要跨越十年的距离,坐实约会之实。

杨雪的嘴角翘起来,打上了一个腼腆的勾,认可了我的大胆。随后摇摇头,认可了我的点单水准。

“一共八十块!”阿姨说。

万幸,万幸还罩得住。我豪迈地从兜里排出那张毛爷爷,轻轻点上柜台,有钱人的谦逊和气魄。很好,什么都跟十年前设想的一模一样。

蒸笼有些烫,杨雪细心地拿出两张餐巾纸垫上。我们找位置坐下。周围人很多,环境也闹哄哄的,但我浑不在意,好像全世界只有我们两个人。

鸡鸭血飘着葱花,香气四溢。小笼包白白胖胖,热气腾腾。玻璃瓶里的可乐泡沫顺着吸管咕咚咕咚地往上爬。眼前的美食,身边的美人,恍然间,我回到小区门口,站在那个失落的梦想面前。

“想什么呢,快吃吧。”杨雪见我乜呆呆发愣,忍不住催促。

“好,好,吃。”我拿瓷碟倒上镇江香醋。她仔细地把四根筷子消了毒,递了一双给我。

杨雪吃得很小心,先咬开一个小口,把汤汁吸尽,再去咬那小笼的身体,没有半点汁水溅出,像在完成一件艺术品。多少年了,我第一次见识这般优雅,尹霜一般的优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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