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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白果树(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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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似箭,一九六五年夏,永柱能照看歪瓜了,永安还不大行。

一九六五年五月十六,麦收的一天,广播匣子天气预报“晴到少云”,何老七天气预报“晴到少云”。

午时将尽,烈日炎炎,晴空万里。

村民,多在家吃饭或午休,在外头的,不在场院里忙,就在石拉巴上耧拉麦子。

忽然,龙山顶上乌云滚滚,天塌了一样压下来,刹那间,天黑成锅底。村民还没反应过来,暴风骤雨海啸一样袭来,天河决堤了,霹雳惊天动地,响成一个蛋一锅粥,天幕要撕碎了一样。

村民猝不及防,男人飞奔场院,去虎口夺粮。女人,只能拾掇一下天井了。石拉巴上晒的麦子,现场有人的,还能抢起一点儿;现场没人的,就给老天爷交公粮了。

歪瓜娘,永柱帮着,拾掇了天井必须拾掇的一点儿东东,就差点儿把永柱冲跑了。永安和歪瓜,瞪大眼睛,看着魔鬼天。

娘、永柱换了湿透的衣裳,仨孩子,偎乎在娘的身旁,天井已成了汪洋。

突然,一道拔地通天的闪电落进何老七家,和太阳落到了天井里一样,极亮极亮。一声霹雳,把天撕成了两半一样,震耳欲聋,又像是龙山奤下来了一样。屋、屋当门抖了好几抖,饭桌子险些掀翻,碗筷盘掉了一地,歪瓜娘和仨孩子,坐着的歪到地上,站着的趴到地上,个个魂飞魄散。娘反应过来,天井里落雷了。屋,还在颤抖,嗡嗡作响。雷响成串响成嘟噜,天河倒了下来,狂风要把宅子卷走一样。还好,娘遇大事儿,不慌张。

歪瓜娘,紧紧地护着仨孩子。借着闪电,看清了:天井中央的家槐树被雷劈了,树身爆裂,四散开来,连着树冠铺满了天井;带树叶的小树枝,天女散花一样洒满了天井;树皮,崩得满天井都是。

天井,让天兵天将洗劫了一样。

树身绷裂,散发出的脂香,被狂风裹挟进屋里来。

歪瓜娘,缓过神来。

永柱道:“娘,吓死我了,我寻思太阳掉下来了哩。”

永安道:“欸,床底下的老鼠窟窿,都照亮了。”

娘道:“鞥,动静子忒大了,我寻思龙山奤过来了哩。”

歪瓜平复特快,已拿地上的碗筷盘玩起来了。

……

暴风雨,小了下来。

男人们,回了家,个个落汤鸡似的。

女人们,有飞奔石拉巴的,看看麦子还有木有。

何老七落汤鸡一样,回了家,进屋道:“山根石拉巴上晒的麦子,冲得一粒儿也没有了。”

何老七涕泪滂沱,嚎啕恸哭。

“老七呃,冲没了冲没了呗,没了少吃就是了,犯不上急成这样。”歪瓜娘劝慰道。她明白,让何老七嚎啕恸哭的真正原因是啥,她避而不谈而已。

邻世家,来了一些人,见雷劈了天井中央的家槐树,都惊惧不已唏嘘不已,安慰道:唉,人好,比啥都好,万幸啊。劈了家槐树,就劈了呗,再栽就是了。

何老七失语了,泪流满面。

邻世家,七手八脚,帮何老七两口子拾掇了一下狼藉的天井,没一个人提及何老七天气预报的事儿,何老七愈加感到罪恶滔天、十恶不赦。

何老七,失语了。

邻世家,叫歪瓜娘一个个劝走了。

何老七,默默拾掇着天井,亲眼目睹村民的麦子给老天爷交了公粮,天井里天天陪伴他望龙山识天气的家槐树被雷劈了,他天气预报的神名不再,末日悲情攫住了他,呜呼,他心如刀绞,艰于呼吸,无法视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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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各色神话传扬开来。

之一:劈了何老七的家槐树,老天爷给何老七颜色看哩,叫你何老七还天天给老天爷号脉啵,老天爷的脉也是你何老七想号就号的吗?

之二:你何老七,给老天爷号脉,号了这么些年也就行了呗,还号起来没完没了了来,叫你何老七不识抬举不识好歹,这一下知道老天爷的厉害了吧?

之三:鞥~,前两年,何老七家生的那个嚎啕帝,叫什么歪瓜,就是个先兆,我叫你能,送给你个嚎啕帝,折腾死你,事实上,那就是预警。

之四:咋自么巧来,自么极端的天气,何老七愣是预报瞎了,老天爷捉弄何老七呃,雷劈了他家的家槐树不是巧合,是故意毁了何老七呃。

之五:何老七呃,老老实实当你的村干部就行,还天天预报天气谝能的,叫你净整些何家卫子(洋气)的,劈了你家的家槐树,老实了啵?

之六:何老七,忒马家堡子(牛气)了,老天爷认为何老七成了妖了,取他的性命没有法理,于是乎,雷劈了他家的家槐树,以示警告。

之七:鞥~,何老七家那个歪瓜,是个妖怪,老天爷想劈歪瓜来,看仨孩子和娘黏在一起,择(zhái)不开,老天爷拐了个弯儿,劈了他家的家槐树。

之八:鞥~,何老七家那个歪瓜,要真是个妖,老天爷早晚还会找么他的。

……

每一则神话,都是天才地杜撰,都特别地吴家寨子(八卦,神乎其神)。

何老七两口子是无神论者,俩人对这些神话,置若罔闻。

这一场暴风雨,给何家卫子造成的惨痛损失,让何老七心里滴血。

这一场暴风雨,雷劈了何老七家的家槐树,劈头盖脸地收拾了何老七,让何老七痛彻骨髓。

何老七倒下了,大病不起。

第二天一大清早,何老七在昏迷中错过了望龙山识天气的时辰。

第三天一大清早,何老七在昏迷中错过了望龙山识天气的时辰。

第四天一大清早,何老七在昏睡中错过了望龙山识天气的时辰。

……

第七天一大清早,何老七在沉睡中错过了望龙山识天气的时辰。

第八天一大清早,何老七终于起了床,一场大病,险些让何老七挂了。

这几天,天天下雨,歪瓜娘请来侄子,挖出家槐树树墩,树坑填平,压实了几次,家槐树原址,望上去,和压根就没有那棵家槐树一样。

何老七望了望天井中央,望龙山识天气的兴致,荡然无存。

村民讲,何老七望龙山识天气的灵,让老天爷取走了,成了庸人了。

……

诸如此类,众说纷纭。

何家卫子,有一个耄耋老人形成的沙龙,这场暴风雨成了沙龙里热议的话题,老人们心中痛啊,总在叨念:一场暴风雨,把何家卫子打了的麦子冲得精光;天不晴,把何家卫子场院里的麦子捂得精光;惟地里没割的麦子,还有点儿可怜的收成。沙龙中,有两位老者,伤感过了头,当场挂了。

何老七,是拾得起来放得下的人。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但丁?《神曲》)。

早饭后,他徒步来到斜阳县城,坐上了去龙平城的火车。第九天中午,他和龙平电力学院的教授、学生一起,徒步回到了何家卫子。当天,何老七的屋上就装上了避雷针,何老七成了何家卫子第一个用上了避雷针的主儿。

这一年,歪瓜不懂事儿也不记事儿,爷二十九岁,娘二十六岁。

翌年春,何老七在家槐树原址上,从村南南岭移来了一棵白果树(银杏树)。

歪瓜娘,好领着歪瓜观赏白果树,盼着树冠快点儿长大,遮阴纳凉,歪瓜娘看到,歪瓜眼睛亮得叫人发怵,就和看进了另一个世界一样。(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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