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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出门俱是看花人(一)

正德一行到了嘉乐殿,殿内早摆开了香案,是日由左香坊大学士杨廷和讲读,站在东面上首,其余侍读的翰林们按部就班,分立两旁。

正德大咧咧地在正中坐下,杨延和上前道:“请皇上参拜圣人。”

正德才又起来,向临时放在大殿中间上方的孔子像下跪行礼。礼罢,复又坐下,杨廷和便开始讲学。

杨廷和,孝宗弘治二年进士,然后入了左春坊做修撰,也不时承担东宫太子的教习。由于他生性随和,教学也不古板,对正德一些古灵精怪的问题总能机警对答,深得正德喜欢,所以这几年,正德的日课多由其承担,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慢慢的就只负责正式的筵讲。

是日,杨廷和要讲的,是《论语》里的《子路》。

杨廷和摇头摆脑的念道:“…..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行。”正德忽道:“杨先生,朕有一问。”杨廷和一怔,道:“皇上请问。”正德道:“这其身不正,虽令不行,朕觉得不妥。”杨廷和道:“有何不妥?这圣人之言,总是对的。”正德摇头道:“不对不对,朕对三位阁老说的话,他们总不听。按理,朕是君王,朕说的话就是命令,朕的命令阁老们都不听,不执行,要么是朕的身不正,要么是阁老们违抗圣命,要么就是圣人的话是错的。杨先生,你说呢。”

杨廷和吓了一跳,额头上即时沁出冷汗,不知如何作答,这个问题无论怎么答,这皇上,内阁,圣人,总要得罪一个,把一个才高八斗的杨学士逼得连上吊的心都有了。

幸好正德又说:“这不令而行,朕看也不对,这朝庭的官员们又不是朕肚里的一条虫,哪里知道朕的意思,除非他们象刘瑾一样,由小到大,都跟着朕,否则,朕看这不令而行,难,难,难。”

杨廷和听着,脑子飞快一闪,便道:“皇上,这令字,是命令之意,是制成文字的诰敕,颁诸天下,使臣民遵守的。日常君臣之间的应对,不算得。”

正德一听,道:“怪不得我大明有这票拟批红的规矩,原来朕的话是算不得数的。”

杨廷和心中叫苦,也不敢接话。

这边正德还没完,小皇帝想了想,小眼珠一转,又问:“杨先生,你几岁中的举人?”

杨廷和道:“微臣十二岁中的举人。”刚答完,心里又是一跳。

果然,正德道:“朕今年虚十五岁了,杨先生你说,朕的学问可不可以中举?”

杨廷和想不明白小皇帝什么用意,只得道:“皇上天纵英明。”便不言语。

正德等了半天,见没了下文,问道:“是能中,还是不能中?”

杨廷和唯有硬着头皮道:“能中,能中。”

正德松了口气,靠在椅子上道:“还好,还以为朕比杨学士笨呢。看来,这要中举人,也不难。”

杨廷和心里嘀咕:那多人一辈子都考不上呢,这还不难?

正德又趋前问:“杨先生几岁中的进士?”

杨廷和说:“微臣是弘治二年点的进士,时年十九。”

正德点点头道:“朕过得几年,也要去考科试,看能不能中个状元。”

杨廷和心道:难不成皇上你自己点自己做状元。口中却道:“皇上天资聪明,只要勤加学习,三甲以内不难。”

正德道:“其实朕也是说说。太祖爷也没有中过举人,一样上马打江山,下马治天下。圣人说要治六艺,朕看来,还是把骑射两艺练好,学太祖爷和成祖爷去打鞑子,更为痛快。哈哈。”

杨廷和与正德相处了几年,深知其脾气,便道:“皇上说的是,咱们继续讲课吧。”

正德点头,于是杨廷和又继续摇头摆脑地讲读。

如此讲读了一个时辰,正德渐渐昏然欲睡,眼皮上下打架,杨廷和见状,便换了课题,要讲宋词。果然,正德一听要讲宋词,马上精神起来。

原来内庭讲学,名为“筵经”,自然就是四书五经之类。诗词之学算是杂学,一般不讲,不过杨廷和知道正德喜欢听词曲之类,当年在东宫之时,就常杂以宋词元曲之类的课题,以提高正德的读书兴趣。

于是君臣二人又研究讨论了一会宋词,杨廷和见时辰差不多了,但宣布讲学结束,跪拜退席去了。

正德步出殿门,只觉门外空气清新,比大殿内的檀香之气舒服多了,便顺步向湖边五龙亭走去,刘瑾忙紧步追在后面。

五龙亭边种了不少柳树,这时已经近旁午,阳光渐烈,然而走在树荫下却是凉风习习,池上也是波光鳞鳞,甚是快意,正德心情不由大好。又走得几步,正德忽然哈哈大笑,笑了一阵,正德回头问刘瑾:“刘瑾,你可知朕笑什么?”刘瑾也是嘻嘻陪笑,道:“皇上开心呗。”正德笑着摇摇头,道:“你可知朕为何喜欢杨先生?”刘瑾道:“奴才不晓得。”想了想,又道:“大概是杨先生的学问好,又精通诗歌音律吧。”说完,两眼眨眨地看着正德。正德笑道:“你这不识字的奴才,这能做大学士的,哪个的学问不好。这精通韵律一说倒也有点通,不过,朕喜欢杨先生的,是他不似得其它的大学士。比如刚才朕问他的问题,换了其它的学士,早就一番大道理说得云天雾海了,但杨先生却是顺着朕的性子来答,哈哈,朕有自知之明,按我朝的规矩,这考个举人,至少要通经明史,朕连经都未通,哪中得了举,朕是想逗杨先生玩的,他却顺着朕的意思来。又如,杨先生知道朕喜欢诗词,就跟朕讲诗词,朕要问他音律,他就跟朕说说音律,你跟朕多年,试想有哪个学士是这样顺着朕的。”

刘瑾笑道:“这倒也是。”

正德又道:“刚才朕问的问题,如换了刘健大学士,早已是用帝师的身份呵责朕一番了,也只有杨学士能这般巧妙应对。所以,朕喜欢让杨学士来讲读。”顿了顿,正德又道:“刘瑾,朕来问你,好好的陪朕玩耍不好么,怎么偏要去想做什么大掌印太监,朕看王岳整天的对着一大堆奏折公文,闷的很,朕也看过那些奏折,一开头就是一大堆典故和大道理,里面好些连朕都看不懂,一堆废话后然后才是正事,看也看得累。你又不识字,不是自讨苦吃么。是不是你也是官瘾起了,想做什么“内相”,要在人前抖抖威风什么的。”

刘瑾忙跪下,磕头道:“皇上,刘瑾有些心里话,想跟皇上说,又怕皇上听了不喜欢。”

正德奇道:“你说啊,好好的跪下干什么。”

刘瑾抬起头来,眼中已是微红,道:“皇上,你也知道,奴才是没了子孙根的人,这辈子不可能有什么想法,这站立朝堂为君分忧,披甲上阵为国杀敌,荫妻禄子的福分,是不指望的了。所以奴才只想好好侍奉皇上,这宫里就是奴才的家,皇上就是奴才的主人。奴才想要做这大掌印,只是想为皇上办事时方便些,不似现在,诸事总受人制约。望皇上明鉴。”

正德点头道:“你对朕忠心,朕是知道的。这事,待朕大婚后,再想想办法。不过王岳始终是先皇的旧人,也是忠心得很的,你还要和他相处好才是。”刘瑾一听,知是小皇帝答应为自己谋划了,不由大喜,连忙低头伏地,掩住面上喜色。

正德随后去内校场看了看内卫操练,又与豹儿玩耍了一会儿,不提。

回嘉乐殿用完午膳,小睡一会,便是午课。午课完,王岳拿了大堆奏折来让正德批阅,正德挑几本装模作样用硃笔批了准拟二字,余下就是按例让王岳照着内阁票拟,一板一眼地抄对了事。

之后是晚课,正德已是无心听讲,糊里糊涂也不知道大学士谢迁讲些什么。谢迁是老好人一个,见正德无心听讲,知道陡然增加小皇帝的功课,小皇帝一下子接受不了,于是草草了事,只安排了些《大诰》的问题,要正德回头细读求解,就跪拜退席。

谢迁人一走,正德便蹦了起来,仰天大叫:“闷气闷气,朕受不了啦。啊……”大叫几声。只见殿内众人口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正德也不理会,噔噔噔地跑出大殿,刘瑾紧追了出去。

正德道:“刘瑾,咱们去饮酒。”刘瑾口称是是。

走了几步,忽道:“咱们出宫去饮。”

刘瑾一听,又吓了一跳,道:“皇上,这,出宫。”

正德回头怒目道:“这天下都是朕的,朕难道去不得。”

刘瑾颤声道:“皇上,为着圣体的安危,这宫,轻易出不得的,而且……。”

正德上前一把扯起刘瑾的衣领,怒道:“这京城的里里外外,朕都让你八兄弟管着了,难道还保不住让朕出去吃一顿酒。”

刘瑾吓得面色发青,脚一软,双膝跪下。

正德见此,叹了口气,手上一松,抬头望着远处天边,宫墙外一抹残红,又道:“朕真的好想出去散散心。”俯首看着刘瑾,道:“你说,朕是不是很可怜。”

刘瑾此时心中念头已是转了千百个,牙一咬,心一横,站起来昂然道:“皇上,奴才是皇上的人,皇上要奴才做什么,奴才便做什么,这事,包在奴才身上了。”

正德一听,大喜,道:“好刘瑾,好刘瑾,朕就知道你能办事。

刘瑾低声道:“但这宫外不比宫内,皇上出宫还得听奴才的安排,请皇上体谅奴才的难处才好。”

正德笑道:“这个自然是听你的安排,朕晓得。”

刘瑾低声道:“那奴才先去安排一下,请皇上回去等着,掌灯时分后,天色黑了,奴才再来接圣驾出去。”

正德道:“好,朕回去等你。”说完兴冲冲摆骂去了。

回到乾清宫,心不在焉的用了晚膳,看着天色渐黑,还不见刘瑾来,心焦不已,便出了殿门,在前庭踱来踱去。又见宫人纷纷将宫灯点起,还是不见刘瑾那厮,心里不由暗骂:刘瑾这个狗奴才,办这点事都要这么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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