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盛睡眠向来很浅，挂了电话后已经全然没了睡意。不过这一觉还是比平常要久，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卧室里黑蒙蒙的一片，樊盛习惯性地从床头柜上取出一包烟，抽了一支拿火柴点燃。焰火湮灭时的气味儿和烟草气息混杂在一起，在卧室中悄然弥漫。
他这才想起，屋里还有一个人。
可是整个屋子静的不像话，好像从以前到现在，他住的地方从来都是悄无生气的，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
樊盛将烟头丢进了玻璃烟灰缸内，从柜子里取出外衫披在身上，随后打开了卧室的门。
就在他开门的瞬间，坐在沙发上的女人似乎无意识地动了动，然后缓慢而僵硬地转过头看着他，“你醒了。”
樊盛没应声，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要这个女人留在这里，可还没等他想明白，她就已经出现在身边了。
沈矜如尴尬地保持着转头的姿势，樊盛似乎没有想要搭理她的意思。从早上他进门，她就一直坐在客厅，背脊几乎都是僵硬的。
樊盛从酒柜里拿出一瓶开了口的红酒，倒了半杯，抿了两口后才把视线放到不远处的女人身上。
“哪家医院？”男人的话像是从远方飘来，沈矜如一时间有些恍惚，她木然地望向樊盛，然后轻声开口道：“市医院。”
“我会安排。”樊盛将红酒一饮而尽，却尝不出什么味道。他看了眼还在发怔的女人，忽然扯了扯嘴角道：“你也喝一点。”
沈矜如的身体猛然间抖了抖，她看着樊盛手中的高脚杯，脑海中闪过几幅画面，接着像是看到了什么狰狞的怪物，开口时声音略微颤抖：“我，不喝酒。”
樊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有意无意地说道：“没放东西，你怕什么。”
沈矜如不说话了，垂着头看着脚尖，背脊依旧僵硬。
樊盛又倒了半杯红酒，房里静谧的只剩下酒杯与瓶身碰撞的声音，他将杯子举起，透过那鲜抹鲜红望着女人，嗜血般的色彩。
“恨我？”
沈矜如心头一跳，樊盛的话中听不出喜悲，好像是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女人深吸了一口气，再转头时神情淡漠，用同样不痛不痒的语调淡然道：“你差点毁了我。”
樊盛贩*，她是知道的。
这个男人性情难测，她也是知道的。
可是当年的沈矜如又怎么会想到，这个男人差点把她推进了地狱。
樊盛瞥了眼女人的眼睛，她确实变了，从前她那一双眼里，不是悲悯便是恨意，他折磨着她，近乎狂热地想要摧毁她全部的理智。
樊盛低下头，将酒杯置在一旁，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可你还是回来了，而且，这次也是你心甘情愿的。”
沈矜如沉默了半晌，最后也只淡淡回道：“是啊，我心甘情愿。”
两人再见后头一回心平气和的对话处处都透着诡谲，沈矜如转过身不再看他。心里想的却是在医院煎熬着的顾婷婷，樊盛既然说了，那就一定会办妥。
她心里压着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客厅的窗帘大开着，光线却暗淡的很，衬着室内一男一女沉默的气氛。
樊盛觉得无趣，饭局在晚上八点，离现在还有段时间，他也不再和沈矜如交流什么，女人坐在沙发上不动，他便走过去在一旁坐下，随手拿起了身边的遥控器，开了电视。
四五点不是什么黄金时间段，大多数的节目无聊乏味，樊盛按着遥控器，频道换了一个又一个，身旁的人像是入定了似的，一丝反应都没有。
心里莫名地烦躁起来，随手将遥控器一丢，恰好停在了本地频道上。估计是樊盛用力过猛，遥控器在茶几上蹦跶了两下，滚落在了地上。
“我国知名画家于芳老师于今日在我市开办长达半月的作品展出...”
屏幕上是个发丝银白，精神矍铄的老人，看模样应该就是记者口中的“于芳老师”了。
乍一听这名字，沈矜如只觉得有些眼熟，动了动发酸的胳膊，无意中将视线投向电视屏幕时，她却愣住了。
记者的镜头有些摇晃，但沈矜如却还是看到了站在于芳身后那个微垂着头的少年，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眸，眉目在镜头前有些不真切。
“听说您在我市绘画比赛结束后收了个徒弟，能详细说说他的情况吗...”
樊盛正准备起身，余光却瞥见沈矜如正盯着电视屏幕不放，他兴致了了地随意乜了一眼，“怎么，喜欢看新闻。”
沈矜如恍若未闻，视线依旧落在荧屏上，准确地说，是落在荧屏角落里那个只露了半张脸的少年身上。
真是是他的吧。
明明只有几天没见而已。
沈矜如察觉到自己鼓点般的心跳，内心的欢欣几乎就要蹦出来了，可一旁樊盛的注视却像一盆冷水当头而下，她收回视线，弯下腰将地上的遥控器拾起，下一秒便按下了开关键。
屏幕暗了。
沈矜如的心也随着那暗下来的荧屏平静下来，樊盛奇怪地打量着她。
“我先回房了。”怕露出什么马脚，在樊盛出声前，沈矜如已经站起了身，又像是掩饰般地解释道：“晚上不是要出去么，我收拾一下。”
樊盛点了点头，女人忽然间的转变让他心生疑惑，但也没说什么，没过几秒，客房的门“砰”地关上。
樊盛重新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还是刚才的频道，只是原本画面里的人物不见了，樊盛眯着眼盯了半晌，本地台的新闻，却是有些无聊。
他回头看了眼客房的门，像是想起了什么，从一旁的公文包中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强子，帮我查查市医院...”
——
顾青在医院等了整整三日，却没收到沈矜如的任何消息。
那日她的出现仿佛只是他的幻觉。
医院催款单下了好几次，顾青厚着脸皮勉强拖沓着，可看着女人日渐虚弱的身体，心中愈发焦急。
下午昨晚化疗，顾婷婷便被退回了病房，因为副作用，孩子现在吃不下任何东西，每次化疗完都会吐清水，好不容易将女儿安抚下来，顾青疲惫地坐在一旁家属休息椅上，看着那营养瓶发呆。
护士轻轻敲了敲门，顾青最近反应有些迟缓，知道护士走进来他才有所察觉。
“顾先生。”护士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手里拿了一叠单子，边翻边说：“病人的骨髓已经送去配型了，关于接下来的治疗，需要先通知一下家长...”
顾青听得一愣一愣的，护士说什么他便点头应着，半晌后才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他打断护士接下去的话，“护士小姐，您刚刚说，配型？”
因为医疗费用的问题，孩子的骨髓配型一直被搁置着，怎么会突然间就...
“顾先生，您不是已经把手术费交了吗，当然要先配型，不然怎么给孩子治病...”护士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顾青，心想着这家长真奇怪，难道不做骨髓移植，就让孩子这么耗着？
顾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是说，费用已经交了？”
“对啊，前期二十万治疗费，不是您缴的吗？”护士愈发疑问了，这家长该不会是照顾孩子照顾傻了吧？
顾青终于听明白了，连续几日的等待已经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有了结果。男人鼻尖一酸，几乎下一秒就要脱力了似的，他看着病床上的女儿，嘴里喃喃着：“婷婷啊，你的病，有救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