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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这不是杀人,这是——复仇。

弋栖月索性披了衣裳起来,看着窗外隐隐的鱼肚色。

她知道,此时轻举妄动,定会被墨苍落察觉。

而她也并不想做什么。

这翻来覆去的一夜,终究是自己找的,是活该的罢。

弋栖月一向不是自欺欺人的。

她能想明白,自己如今会这般做,多半是因为宸卿,却又不仅仅是因为他。

她不想让墨苍落用蛊伤了宸卿的性命,这是真的。

但同时……

她也不想让墨苍落用计,让南方三州陷入离乱,百姓流离失所,这也是真的。

归根究底,出发点是宸卿,却又不全全是为了宸卿。

大抵是三七分罢。

若是全全为了宸卿,大抵,她无论如何都会将宸卿留在身边,拼尽全力不让墨苍落伤他分毫。

弋栖月忽而嘲讽地笑了。

却是笑她自己。

似是有情,却又无情,弋栖月——这样的你,当真不值得人去爱。

也难怪旁人说——帝王命硬。

第二日。

弋栖月下了朝,坐于桌案边,手边依旧是厚厚的一摞折子。

从前都是夜宸卿在一侧侍候着,如今夜宸卿不在,碧溪便重新上任了。

碧溪自然能瞧见自家陛下微微泛青的眼眶和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而精明如碧溪,终究还是小心翼翼道:

“陛下,一会儿不是约好了,要见墨掌门吗?”

弋栖月从浑浑噩噩中回了神来,点头道:

“确是如此,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今天约墨苍落,主要是想谈谈同生相煎蛊的事情。

碧溪笑道:“下朝不过半个时辰,时候未到,陛下莫要心急。”

“只是……陛下。”

弋栖月抬眼看着她。

碧溪便低声道:“陛下不妨容奴婢给您理理妆容,如今陛下眼旁微微泛乌青,只怕一会儿被墨掌门瞧见,他会有什么不当的说法。”

弋栖月低声哼笑:

“他若真瞧见,真问起来,朕便说是——他来了,朕高兴得一夜未睡着。”

碧溪叹了口气。

可是弋栖月虽是话语不饶人,终究也只得摇了摇头道:

“那你便给朕遮遮罢,朕虽素来不欢喜,但今日上朝,也说得过去。”

碧溪便颔首称是。

时间很凑巧。

这边弋栖月刚刚理好妆容,那边墨苍落便准时到了。

碧溪动作麻利,将桌案理好,然后又取了茶盏,给二人沏好茶。

见弋栖月摆一摆手,碧溪行礼退下,这边墨苍落面上却是有了一分笑意:“月儿,你这里的丫鬟,手脚真真是利索。”

“做事情这般娴熟,又快又好。”

弋栖月面上三分笑:

“如卖油之翁,唯手熟尔。”

“碧溪做这些事,前前后后,来来回回,少说也有十年了。”

墨苍落略一颦眉:“十年?月儿,你回到北都,只怕才三四年的功夫。”

弋栖月笑:“碧溪本就是老家里的丫鬟,后来朕回来,她便又来随着朕。”

“这么多年,毫不间断,足足做下这些活儿来,自然是娴熟得紧。”

墨苍落笑了笑:“也难为你,如今已经当了帝王,也依旧是简朴干净的,身边这么一个丫鬟便行的了事。”

弋栖月执起茶盏来呷了一口:

“师父他老人家当初也是教导我们,所为人当简朴,这是对的,朕自然要履行,何况碧溪的手艺,她一人也顾得来,人再多了,朕反倒觉得眼晕。”

墨苍落笑:“的确,月儿,你一向听师父的话。”

弋栖月搁下茶盏,只是笑。

她隐隐约约听出来的墨苍落的意思。

他在试探。

试探夜宸卿离开之前,是不是夜宸卿在屋子里侍候。

从而……试探她和宸卿的关系。

他一张口,弋栖月便瞧见了他的嗓子眼儿,如今又岂会让他得逞?!

“师兄,可还记得此番的正经事?”

弋栖月轻描淡写转了话题。

墨苍落笑了笑,眯起眼睛瞧她:“我人都在这里了,月儿为何还如此心急?”

弋栖月摇了摇头,只是道:

“朕心里自然是急得很,师兄在固然是好事,可是想除的人还活着,自然不可能安心,师兄——曾经的胆战心惊,朕当真不肯再遭一遍了,只盼师兄念及当年之谊,帮朕这个忙。”

她的声音很低,隐隐的带着三分恳切之意。

墨苍落听着她这番语气,心里只觉得抖了一抖。

莫名地想起了当年,师父指给他的那个小姑娘。

小小的,瘦瘦弱弱的,一双大眼睛闪闪烁烁,长睫毛微抖,见着他害怕,只敢一个劲儿往师父身后躲。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连哄带骗才说动她随着他走。

然后……

这个小丫头,之后就开始凡事都躲在他身后了。

师父说,这丫头可怜。

而墨苍落后来渐渐也知道她的遭遇。

同他一样是可怜人。

而不知不觉间,月儿已经长大了,墨苍落许久也不曾见过她胆怯的样子,直到方才——

好像是那个小小的月儿又回来了。

师父牵着她的小手,放在他的手心里。

然后她抬起头来,用大大的、雾蒙蒙的眼睛,有些疑惑又有些胆怯地看着他。

却是一眼瞧得他整颗心都软了下来。

“好。”

鬼使神差一般,墨苍落已然开口应下。

爽快到连弋栖月都险些没有反应过来。

“同生相煎之蛊,是墨家代代相传之物,也算是墨家至宝,这些年一直保存着这蛊,也存着用法,只不过是不曾用过的。”

墨苍落淡淡道。

“而我如今能有这蛊,实则是因为我父亲。”

“当初我父亲是墨家名义上的叛徒,险些被革除姓氏,好在最终祖父宽容,许他仍保墨家子孙之名,算是过继给了一个早亡的先辈名下。”

“这蛊按理来说也不当在他手里,因为他已经不是墨家直系之人。”

弋栖月颦了颦眉,想起当初她偷偷听到的,夜氏夫人的话。

“不过后来,墨家遭了大灾,被迫离开墨家的父亲,成为了墨家唯一还活着的子弟。”

“凑巧之前,若是不犯错,他也是墨家的传人,因此大抵也知道蛊的所在,一来二去,终究还是寻到了。”

“于是他便存着这蛊,如今又传到了我手里。”

弋栖月愣了愣:“所以说,这蛊,只是存着,一直也没打算用过?”

墨苍落笑道:“同生相煎,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若非万不得已,谁又肯下手杀死自己的亲兄弟?”

他回了神,又笑:“不过月儿,你且放心,此蛊,我却是会用的。”

弋栖月锁眉瞧着他:“师兄……一直在研究?”

墨苍落笑了笑:“遗命难违,何况如今也是我心所迫,月儿,我研究这蛊,已有数年了。”

弋栖月心里一沉。

数年。

而她寻他,不过是这几天的事情。

她算不准墨苍落口中的‘遗命’、‘所迫’是什么,但是她想着,墨苍落这么多年,一直在研究同生相煎之蛊……

而夜氏夫人也那般说……

所以说,墨苍落早就想要杀死宸卿了。

弋栖月随后却是回了神,假装自己全然没有明白。

“如此甚好。”

她笑道。

“朕还算计着,若是要朕从头琢磨如何用蛊,可是一件麻烦事,如今倒好,师兄竟是会的。”

墨苍落亦是微笑。

弋栖月心里慌了一慌,怕他瞧出她的用意,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笑。

师兄。

这个男人她从小到大,从不曾看懂过。

“不妨事,月儿,我会帮你除掉你想要除掉的人。”

孰知弋栖月却是摇头:

“谢谢师兄,但是……”

“那个人,我想要自己除掉。”

墨苍落颦了颦眉——他想不明白,弋栖月为何会想要亲自动手,寻常人,对于杀死兄弟姐妹的事,都是颇为忌讳的。

弋栖月却道:

“如今我尊弋擎天为先帝,时时祭拜,不过是做个样子。”

“时间这么久了,天底下的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其中利害,师兄想必也是知道的,我便也不打马虎眼了。”

墨苍落颔首:“这是的确。”

“其实若仅仅说是敌对,只怕不够,我同弋擎天,实则是有血海深仇,哪怕血脉相连——他的的确确是我的叔父。”

弋栖月的手指缓缓敲着桌案。

墨苍落锁了眉头。

弋栖月低声道:“师兄可知,当年本为郡主的我,为何会沦落到如此地步,以至于不得不到南疆苟延残喘,侥幸存命?”

“当年弋擎天毁了我的家,从父王到兄长,弋擎天屠尽男子,只怕他当初是想生生绝了这一脉的‘后’,只可惜他终究还是把我给漏了。”

“现如今,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弋栖月那一对狭长的眼微微一眯,这模样,活生生地像是一匹饥饿的野狼。

饶是墨苍落自知看着她长大,瞧见她如今的气势和恨意,都不由自主地身形一颤。

弋栖月却是淡声,一字一句继续道:

“当年他给家里留了女孩,如今,朕会让他完完全全绝了后代。”

“无论男女,都休想留下性命来……”

“师兄,这不是杀人,这是——复仇。”

“只有手刃仇人,食其肉,饮其血,才算是——不枉此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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